第53章 誰是誰 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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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佛蘭俱樂部對面的大廈一層有家叫「朵兒」的咖啡館，簡約、時尚，很高大上的意思。

艾若拉開椅子，「咚」地坐下，抓起桌上的冰水「咕咚」喝了一口，舔舐地咬著嘴唇，凝視著微笑而帶著淡淡的疑惑正看著自己的蔣正輝，「我媽要見你。」她的口吻不容置疑，但臉上殘留著焦慮、憤懣、憂傷和屈辱的神色。

蔣正輝好像沒聽懂，臉上的微笑慢慢逝去，只留下疑惑。

「就今晚。」艾若強調地說，冷得有點公事公辦，不容置疑依舊。

蔣正輝臉上的疑惑漸變成迷離，眼前的艾若又成了自己冒著暴露身份之險拜託警察，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到那個骯髒的出租屋，遍尋不得，最後在一個窨井裡找到的那個蜷縮著睡著了的街頭吸毒太妹。

他坐在沙發上，艾若躺在他的腿上酣睡，像一個世紀對沒有睡過一樣，深沉而貪婪地睡著。當夜暗爬上這間略顯誇張與浮華的奢侈的公寓窗帘上的時候，她醒了。她盡量側轉著自己的腦袋，看到的是蔣正輝複雜神情的臉，她笑了，很燦的樣子。她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蔣正輝當時臉上表情的含義，和他當時的心情與想法。但當時她確實笑得很燦爛，對一個應該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男人。她更搞不懂的是自己。

蔣正輝什麼也沒有說，伸手在她脖子下，欲把她扶坐起來。在扶到一半的時候，她卻突然轉身匍匐在他的懷裡，兩手摟住他的脖子，臉努力地深埋在他脖子與肩甲之間。

蔣正輝極力地放鬆著自己，兩眼空洞地望著窗戶，那上面已經布滿了夜的星星點點。他知道，懷裡的這個女孩需要靜謐與安詳，而現在能給她的只有自己。她從哪兒來的呢？他盡量地勾勒懷裡一動不動的艾若的生活狀態和成長軌跡，但一切都是朦朧和不確定的。而且，他所設想和勾勒的情境與自己後來所知道的竟然大相徑庭。也是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和人生信條以及走過的路。

就這樣，一動不動地過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蔣正輝的肩甲被溫熱隨即浸涼的淚水濡濕，他才抬手在艾若的後背上輕輕地拍了拍，又握住她雙肩，試著把她推離些。但他的力量遭到了極力的反彈，艾若貼摟得更緊了。

他一時無措起來，只能又在她背上輕拍著，以緩和她的情緒。

「爸爸。」若有若無的叫聲，和她的唇因了呼喊而在他脖子上的蠕動，讓他全身繃緊，急推開懷裡的艾若，跳立起來，愣愣地看著已經倚坐在沙發上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的艾若。她的手像似下意識地交叉絞繞著。

他依舊愣愣地，像是要努力地分辨眼前事情的真實感。

艾若笑吟吟的臉上鑲著一雙大眼睛，含著溫潤的渴望的美。

他不由全身一陣激靈，逃開了自己的眼神，又極力地穩住身形，離開。

艾若眼如秋水地望著他走進卧室，直到他又出來，手裡拎著一條嶄新的浴巾，浴巾上是一件本白色的男式襯衫。

愛，就這樣轟然降臨了。瞬間擊碎了你過往的世界，又迅疾地將舊世界的殘磚廢瓦聚集起來，立刻攢出了個新的來。

艾若屈膝含胸席地在衛生間的地板上，臂攬雙腿，下巴抵在膝頭，凝視著地面，任憑花灑的溫熱氤氳著。凝神處是一線的光芒，瞬間一線如球，躍眼睛，隨即竄入心底，在那裡漫化開來，經絡血脈倏地光亮起來，接著都不見了，留下的是通透的晶瑩。花灑下的水柱細密地穿過，折射著無數的光芒。

她緩緩地站起來，手心向上張揚著雙臂，落入掌心的是連續的光芒，在那裡打個旋，四散開去。整個洗手間充滿著光芒弗遠弗界。世界彷彿沒有了邊界，都融化在自己的光芒之中了。屋外略顯沉重的男人的踱步聲，微弱而深沉，讓她的光芒不斷地涌動著，活躍著。

咣當的關門和接著的鎖門聲，讓她的光芒漸漸地暗淡下來。花灑也不再那麼的溫熱，綿軟再次湧上，她只手撐地，又席地，蜷縮。失去了溫潤的花灑落地，音兒有些硬，落在身上的時候，有一種冷冷的疼。

光芒終於散盡，在凝視處化作一個極細微的光點朝著極遠處消失了。

她打了個寒戰。

後來，當艾若把這些告訴蔣正輝的時候，他笑了，很爽朗很誇張的笑。他說她是個傻姑娘。可艾若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淚，彷彿在隨著笑聲紛飛。

蔣正輝開門進來的時候，他著實驚著了，手不由地握緊了提著的幾個購物袋的紙繩。讓他驚詫的不是艾若的美艷，如瀑的黑髮傾瀉在本白襯衣的胸前，粉頸若隱若現，絞繞在身的纖細雙手，和半掩著的溫潤頎長微攏的雙腿，這都不是，而是她的羞怯。

那一刻，他是克制的，他舉起手裡的購物袋，這才忘記了門沒有關，反腳勾上，跨入兩步，被購物袋遞過來。艾若知道那是給她買的衣物，但就在她還在猶豫是否接住的時候，購物袋就在她面前舞動了起來。

「我不知道你的尺寸，只好目測，嗯，想象。還好我找到了一個和你看上去差不多身材的姑娘，讓她幫忙。不知道合適不合適，你去換了看看，不合適可以換的。反正離這裡不遠，就在……」他連續地說著，並沒有在意艾若的反應。

艾若咬著嘴唇，猛地張開雙臂，將半空中的購物袋攬在懷裡，使勁掙脫了蔣正輝的把持，疾步朝衛生間走去。

蔣正輝愕然收聲，望著衛生間透出的光線被阻斷，彷彿明白地抬頭望著天花板，眼睛瞪著。

衛生間里，艾若靠在門上，身體順著門滑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那幾個購物袋，眼淚漫無目的地流下來。良久。直到蔣正輝敲門問她有沒有事，她才倏地坐起，在鏡前胡亂地掏出一套衣服，有些緊張地換了起來。當她把身上的每一寸弄服帖以後，再一看鏡子，差點兒驚叫出來。她努力地抑制住內心的嘶鳴，扭身抵在洗手台上，雙手抱在胸前，腦袋一片空白。即使這樣，她還是在儘力地去想著什麼。是的，她在想，但實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俄頃，她抓起地上的另外的購物袋，打開。天哪，還有兩套衣服，可全是類款，只是顏色和花色不同。她把希望寄托在最後一個黑色燙金字的購物袋上。於是，十分小心地拿過來，打開，取出，抖開。兩件。哦，我了了個去，還是同款。她憤然地要將衣物投進袋裡，但突然停住了，她手裡拿著的是兩件睡衣。「咯噔」在心裡響了一下。把睡衣捧起來，偎在臉上。片刻，她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撩了撩劉海，開門出去。

聽到門響的蔣正輝對電話說了聲，「好，就這樣。謝謝。」然後收起電話，扭頭看著走過來的艾若，面色平靜地示意艾若在沙發上坐下。

艾若拂了下裙裾坐下，「你是在蘋果派買的吧？」她努力地想讓自己的話語充滿童話的夢幻，但說出來的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如冰似霜。

「哦，你知道啊。」

「不知道。」

「那你……」

艾若舉起雙手，連續至指著自己，「洋娃娃。」她說，語氣裡帶著無限的沮喪。

蔣正輝有些無著地看著她，從臉上到身上，到腳上，「你不喜歡。」他聲音有些忐忑地問。

「不喜歡。」她說這話的時候迅疾想到的是媽媽的衣櫥，雖然她厭惡甚至痛恨那個女人，但是她現在最大的心愿是能夠穿著那裡面的任何一件衣服坐在蔣正輝的面前。

蔣正輝凌厲地看了艾若一眼，又扭頭看著自己手裡不停搓弄著的手機。片刻，「那我去換。不，我再去買，」他邊起身，邊說，「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樣式的。」他沒有再看她，抬腿往門口走去。

艾若搶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但茶几絆住了她的裙的蕾絲，不由半跪著。

蔣正輝見狀躬身欲扶。

艾若伸手止住，仰望著他，「你喜歡嗎？」她聲音很深地問。

蔣正輝凝視著艾若的臉，他看到了她眼角的晶瑩，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很重地點著頭。

艾若只手按住茶几竄起，順勢前傾，但突然停住了。眼裡流離著怯怯，嘴唇蠕動著，「我會穿，會留著。」

蔣正輝在她抓著自己胳膊的手上輕輕地拍了拍，然後握著，牽引著，回到沙發旁，在原來的位子上相對坐下。

艾若留戀地脫離了他的牽著的手，垂首沉吟了片刻，「我看你買了睡衣。」她沒有抬頭，眼睛在地板上流連。

「也不喜歡？」

「我，可以在這兒睡？」她聲音提高了一些，裡面帶著一種歡欣。可以，沒有得到回應，她抬頭，看到蔣正輝正望著自己目光清澈透明，充滿著慈愛的光輝。

「不可以？」她的聲音變得冷冷的，帶著很深的責備。

「閨女……」蔣正輝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說。

「別這樣叫，我不是你閨女。我有名字。」

「好，艾若。聽我說，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為了這個，我都安排好了，一會兒就送你過去。在那裡，你可以重新開始。只要有決心，什麼時候都不晚。」

艾若冷哼了兩聲，「你都安排好了，給我嗎？」

「是。」

「你是我什麼人？」

靜默。

「你憑什麼給我安排。我知道你說的那個可以重新開始的地方是個什麼鬼，可你問過我嗎？問過我願意了嗎？」

「我是為你好。」

「求求你換個說法好嗎？為我好，為我好你見天就把我睡了！」

「你混蛋！」

「我就混蛋，不用你管！」

「你以為我想管你？可我不能看著你還沒有真正地生活過，就像一條喪家犬一樣死在馬路邊上，死在臭水溝里！」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真正生活過？要麼你今天睡了我，讓我真正地活一回。要麼我現在就出去，像一條喪家犬一樣死在馬路邊上，死在臭水溝里！」

蔣正輝這回是真的怒了，他騰地站起來，怒視著艾若。

艾若也幾乎同時站起來，盯著他的眼睛。

對峙。

俄頃，艾若的嘴裡發出切齒的聲音，接著兩手大力地把胸前的衣服撕開。紐扣崩射中，一片柔潤的白明晃晃地袒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