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聲音
外面傳來沉厚的戰鼓聲，木魚老人道：「戰奴血祭，說起來關於奴制改革，還是你最初的方案更深刻些。」
木魚老人攏了攏袖子，笑道：「知道你惜命，也知道就算皇上給了八個月的時間去調度準備，你仍舊不看好結果。」
木魚老人重新將蝶谷主令遞出：「萬一失敗了，你也好幫老師還債。」
若是千百兩金銀，齊楚涵覺得答應下來也無妨，可這債務是千萬條性命，是熙涼國統，齊楚涵就是想逞能，現在也不敢。
「老師，您真覺得我還得起?」齊楚涵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木魚老師會如此看重她。
難道僅僅是因為她的某些尊卑觀點，偶爾流露出對這個世界冷靜至極的旁觀看法?
木魚老師道：「我覺得你很不一樣。其實我一直都好奇，你究竟師從何人，甚至天生靈竅?你的很多觀點聞所未聞。你所說的地幔地核也似天方夜譚。」
在這個識字專屬士族，百姓難有學堂的世界，就不用想什麼義務教育制了。而當今天下，論學識眼界，木魚老人還是很有些自信的，但他對齊楚涵說過的很多東西，不懂！
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就像百步穿楊的神射手無法理解導彈一樣，知識廣度和深度的差距讓理解變得近似迷信，所以木魚老人說出「天生靈竅」這種神話用詞。
齊楚涵道：「老師，我所理解的，認為的，推崇的，可能不符合這個時代，反而容易導致更大的災難。」
「那就慢慢來。」木魚老人將蝶谷令牌拋到齊楚涵懷裏，豪邁道：「若我贏了，你就不必冒險。我總不至於一點兒勝算都沒有。畢竟，想了很久了，想得腦袋疼，疼得厲害。」
木魚老人起身道：「今日我做飯。尊卑禮，男女別，天下事，都且放下。」
齊楚涵摩挲着手裏的令牌，既好奇又覺得燙手，她相信，哪怕是大皇子，三皇子都會對這令牌垂涎三尺的。
蝴蝶谷，監天下。書殿裏有最新的三國各地情報，靠得便是這支隱藏在暗的天下第一諜報組織，直屬皇上。
木柴發出噼啪聲，鍋里的水生出汽珠，木魚老人首次在齊楚涵面前哼了首不知名的小調，沒有詞。
齊楚涵很荒誕地想到一個畫面：外面大雪紛飛，屋內壁爐暖和，兩杯燒酒下肚，雪城紅腸和炭烤羊腿滋滋冒油，毛毯上最好再卧一隻漂亮的獵狗正在流口水，響哨的滾水壺準備要泡杯咖啡給不喝酒的某人。電影里隱世度假的小日子不經常這樣嗎？
齊楚涵非常，特別，十分願意承認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膽怯，相比犯錯之後挨爸媽訓一頓，或者遲到后扣點兒績效工資，那樣的日子她擔得起。
可現在，她是真得怕，她怕看到十三四歲的小妹妹大著肚子靠在一扇破門框上望着東，向著南，遠方是連鬍鬚都軟青的少年丈夫，殘軀兵卒。
峰頂的戰鼓聲終於停了，齊楚涵甚至能聽到那些從戰奴脖子處滴答下來的鮮血跌落到山石上的聲音，遠比不上浪濤，卻聲聲震著心弦，連巴掌大小的蝶谷令牌都拿不住了。
齊楚涵現在有多少心思，木魚老人清楚得很，但他不願意再去耗神揣度意味甚至意外了，如他所言，他都已經腦殼疼了。
齊楚涵現在很想山山，想問她一句：「山山，你怕不怕?」
木魚老人蹲在火爐旁，本來就上了年紀，骨架又下，如此看來，更顯得小隻了。
鍋里下了小米粥，需要時間來熬香，木魚老人又哼了另一首不知名的調調。
齊楚涵坐在浮雲窗台上，有種祥和的錯覺：無論如何，木魚老人若心有惡意，不至於如此費力對她。
在寧靜書殿完全不同，直徑九米的峰頂祭祀台前，熙涼頂級權貴們的算計、籌謀、野望已經在皮囊里開始蓄力翻騰了。
戰奴噴出的鮮血染紅了祭祀台，峰頂疾風一時間也吹不散這濃烈的血腥氣。
四皇子的喉頭咕咚咕咚地咽著口水。
在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男人都熱愛權力，而最強悍的權力莫過於主宰別人只有一條的性命。
四皇子好美色，除了老掉牙的所謂征服欲，更多的是他在成功時的可以用「輝煌」來形容的權力滿足感，那短時間的無上滿足過後帶來的便是幻想破滅后的空虛感，所以他需要不停地去尋找獵物才能讓自己不至於瘋掉。
四皇子望向自己的父兄們，心裏落下一個種子，瞬間生長，然後遮天蔽日般浩大蔥鬱：若他們現在就死掉該多好，皇位我來做，天下我來管！戰爭，啊！可愛的戰爭，殺吧，死吧。就剩下女人就好，這個世界不需要太多男人，不，除我之外……
四皇子的異樣神態被很多人瞧在了眼裏。
有鄙夷者，有奉承者，有失望者，但都一瞥而過，最有趣的是某幾個頂級巨頭偏偏看他看得最久，含義也頗耐人尋味：明君利和天下，但昏君可以葬送天下，屆時，天下或許就可以改姓嘍。
永定王挫着手上的玉扳指，將前後左右都想了一遍，目前他的局裏最大的意外因素便是木魚老人了。
如果木魚老人沒死，那就代表着皇家這次備戰要打的不僅僅是后楚左晉，還有他們這些自治權過大的王公，尤其是冠姓軍大佬，擁有自主招兵練軍權，就連封地財富也藉著養軍的名義，扣到了自家腰包里。雖然軍力受限，但幾代，十幾代的封地威望，真要翻天，軍力完全可以大規模增加到威脅國統根基的地步。哪個稍微有些腦子的皇帝真能一直寬大下去？
如果木魚老人真的死了，那說明皇家在重新統一天下前都不會與他們撕破臉皮。
戰爭當然會消耗掉一些軍力，可同時也會在各方面增加些實力，例如軍資的派發、軍功帶來的賞賜等等。
即便木魚老人為皇家熬幹了最後一滴血，一點智慧，永定王都不懼，因為人死之後，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可就有太多的意外了。
再怎麼「算無遺策」，都敵不過「世事無常」。
天祭山大典完畢，絕大部分權貴要留在這裏商討統一戰的方方面面。
風吹日晒，再加上繁瑣的禮節讓不少上了年紀的人感覺身體已經吃不消，所以下峰頂的人群便頗為散漫疲憊。
慶城擴建，東面戰線，雍西邊疆的安寧，龍爭大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三皇子去謀慮，所以他不注意周圍就顯得理所當然了。
山道邊沿，護衛的軍士中有幾個是上次去過齊家的。
軍士手中握的是長戟，劈向三皇子後腦勺的便是一桿墨綠色的長戟。
事發突然。
「三皇子小心！」
「護駕！」
……
人群突然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