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倖存戰士(下)

曾經苦苦挂念的人，如今就近在眼前，小兵激動得幾乎就要忍不住衝上去。

但是那營帳外森嚴的防守卻又讓他停住腳步。他斷沒可能在這麼多人的守衛下救出孫尚香，而一旦拯救失敗，將這裡包圍其中的這個偌大的軍營，又註定了他們插翅也難飛。

所以哪怕小兵再怎麼激動，他也只有無奈在這裡駐足。

營帳中傳來巧兒和孫尚香的交談聲。

「尚香姐，你快看，我今天給你帶來了好多好吃的……」

「謝謝你，巧兒，我很高興。」

「嘻嘻，尚香姐高興就好了！玲綺姐姐這段時間不在，都是尚香姐陪我玩，除了玲綺姐姐外，尚香姐姐是我第二喜歡的人！」

「只是第二喜歡嗎……？」

「對、對不起，因為我從小就和玲綺姐姐在一起，所以……」

「沒關係，因為……我是第一喜歡巧兒的啊！」

「啊——尚香姐，我最喜歡你了！！！」

「誒？不是第二喜歡嗎？」

「……只限今天！！」

小兵在外聽著兩人對話，有些不開心地咂了咂嘴：「嘖，這小丫頭，真讓人……羨慕啊！」

「啊，對了！我還要幫天樞帶個人去見他！抱歉，尚香姐，我得走了！」

「帶什麼人？」

「從外面回來的衝鋒隊的倖存者，冷冰冰的，像死人一樣！」

「外面……外面現在……怎麼樣了？」

「……我也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我從來沒去過……外面……」

「這樣啊……」孫尚香沉默了一下，突然道，「我能見見那個人嗎？」

外面的小兵聽在耳里，幾乎要驚叫起來。能見到……香香姐了？

卻聽巧兒斷然拒絕道：「不行！玲綺姐姐說了，不能讓尚香姐出去，也不能讓尚香姐見其他人！」

小兵在外聽得幾乎想狠狠揪兩下那討厭小丫頭的臉蛋。

孫尚香卻接著道：「是嗎……可是……你今天最喜歡的是誰？」

「是你……」

「那你怎麼不幫我，而選擇聽你玲綺姐姐的話嗎？我只是……想聽聽外面的情況罷了……」

「唔……好吧，就答應你好了……畢竟說好了，只有今天一天的……」

外面，小兵的心突然狂跳起來。

真的能見到香香姐了？！

雖然每天都在思念著她，但是真有機會機會見到她時，反而又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香香姐還好嗎？她在呂布營有沒有受苦？這麼久不見，她還記得我嗎？她看到我突然出現，是會驚喜，還是生氣？

各種各樣的念頭在小兵腦海中翻騰，而還沒等他平復好心情，前方的營帳的門帘一動，一個小小的身影掀簾出來，向他招手。

「你快過來，這裡有人想見你！」

小兵吞了吞口水，拖著僵硬的步伐向那邊走去。

自從長安城外一別，這麼長的時間，自己卻幾乎一事無成。雖然有稍微變強了一點，也打敗了武將的化身，但是想要保護的人，想要做到的事，幾乎全沒有成功，還把自己肩上的重任，不負責任地丟給了阿瞞。這樣的自己，還有臉面對一直相信著自己的香香姐嗎？

腳像灌了鉛，越來越慢。

記得香香姐說過，「極道」的意思就是不斷挑戰，不斷超越自我，不斷追求極致。可是自己卻莫名其妙地丟掉了原先堅持的「極道」，走上了「逆道」。「逆道」是什麼「道」？身處逆境，絕不放棄，愈壓迫，愈頑強，愈受挫，愈堅韌，死纏爛打般，要從看不到光的漆黑里，掙扎出一道喘息的空隙。這樣不堪入目的「道」，香香姐……會接受嗎？

「就站在那裡，不許動了！」

小兵停下腳步，突然在想，要不掉頭回去算了。晚上再過來，悄悄把周圍守兵解決，將香香姐救出來，那時候再與香香姐見面，多威風？順便再換身衣服，她一定不會喜歡我現在這落魄潦倒的模樣吧？

「好了，尚香姐，你就站在門口和他聊吧！」

門帘完全掀開，巧兒從裡面牽出一個清麗動人的身影。

一瞬間，小兵呆在了原地。

還是一樣嬌美的榮顏，只是稍稍有些憔悴，而那英姿颯爽的姿態，依然比寒冬里的臘梅都要更加動人。

那身影也突然一震。

小兵知道，香香姐是認出自己了，他突然想要掩面而逃，卻發現身體彷彿被束縛般，動彈不得。

「就是他嗎……？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樣呢？」孫尚香終於開口，輕輕道。

小兵看著孫尚香熟悉的樣貌，聽著孫尚香熟悉的聲音，突然眼眶一熱，不爭氣地湧起一股想哭的衝動。

他前往長安城，得到天下第一小兵的頭銜，達到人生最光輝時刻時，是香香姐一直陪在他身邊的。香香姐始終幫助著他，教導著他，為他指引著方向。而從長安城離開，遇到一系列挫折，經歷人生最黑暗時刻時，香香姐卻不在他身邊。那段日子，他是獨自撐過來的。而一直撐到了現在，終於又見到香香姐，他突然很想哭。

「尚香姐，你看他不順眼嗎？我這就趕他走！」

「不！我想和他說話！」

孫尚香搖頭，突然掙開巧兒的手，上前一步，對這邊露出一個微笑，柔聲道：「來到這裡，很不容易吧……？辛苦你了……！」

小兵身體一顫，幾乎真要流出淚來。

忙閉上眼睛，不讓眼淚流出。

她都知道！她能明白！我這一路的辛苦，每一步的不容易，那麼多的疲憊，那麼多的痛苦，她一眼就都看在眼裡！然後，像從前一樣，又安慰了我！

小兵輕輕又睜開眼，只一眼，看到那絕美又溫柔的笑顏，只覺得自己這一路來的掙扎與冒險，全部有了意義與轉變。

小兵呆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巧兒斜暼過來皺著鼻頭道：「就說了他像死人了，連話都不說，呆死了！」

孫尚香搖搖頭，明亮的美眸始終沒有離開小兵身上，輕輕道：「沒關係……既然這樣，我來問，你只要點頭或搖頭就行了，好嗎？」

她後半句話卻是對小兵說的。

小兵根本說不了話，他怕自己情緒激蕩下，一張嘴就露餡，不像衝鋒隊的樣子，於是他只有點點頭。

於是孫尚香問道：「外面……局勢緊張嗎？」

局勢緊張嗎？那些用來血祭的百姓們已經到達赤壁戰場，馬上呂布軍就要血祭血船，最終的決戰一觸即發，當然是緊張的，小兵想，他點了點頭。

「吳軍……處於劣勢嗎？」孫尚香臉上浮現憂色。

照理吳軍說應該處於劣勢——大部分武將都身陷長安城，敵人大軍壓境，唯一依仗的水戰優勢還被敵人找到了破解之法，這種情況下應該已經是劣勢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了。

但是小兵卻就是無法覺得吳軍處於劣勢，也許是因為接觸過水兵衛的神兵，知道他們都是些有情有義的漢子，也許是因為見過了吳軍目前的統帥陸遜，知道他雖然是個年輕將領，卻是運籌帷幄，智勇過人，也許是……因為香香姐臉上的那一抹憂色，讓小兵無論如何也不想要她繼續擔憂。

於是小兵搖了搖頭。

孫尚香似乎放下心來，又問道：「那……你還好嗎？」

小兵猛地覺得悲傷和委屈湧上心頭，他剛要搖頭，但突然又看到那溫暖的嬌顏，不自覺又點了點頭。

也許有悲傷，有痛苦，過的不太好，但是看到那個人的一瞬間，那一切，都值得了。

小兵強烈地感到自己對著香香姐抱有某種真摯的情感，那不是男女之情，更近似一種親情，一種孺慕之情，一種彷彿遊子歸來看到家中的師長，那種又欣喜又如釋重負的心情。

人真的很奇妙，不久之前，他還覺得自己在這世上孤單一人，沒有人傾訴，也沒有人理解，孤獨而寂寞，而此時只是在香香姐面前，只是看到她的笑顏，向她點點頭報了平安，他又突然感受到自己並不孤單。

這世上，能夠理解你的人，其實永遠都在那裡，只是你腳步匆匆，擔負了太多，總是無法稍作停歇，而當你驀然回首，那避風的港灣，總是燈火搖曳。

香香姐又問了一些問題，小兵隨著自己的心意搖頭或點頭，只覺得這一個多月來，心情首次這麼平靜，彷彿回到了他還在長安城中，一切都沒發生的狀態。

直到巧兒不耐煩地說道：「尚香姐，問完了沒有？我要帶他走了，天樞還在等他呢！」

小兵這短暫的沉醉這才結束。

孫尚香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還會來嗎？」

小兵毫不猶豫點了點頭。

「明白了，謝謝你幫我了解外面的情況，你之後還要戰鬥吧？你……千萬小心……！」

孫尚香再叮囑一句，最後深深看了小兵一眼，轉身返回營帳。

小兵看著孫尚香的身影消失在門帘之後，只覺得心中某個地方慢慢膨脹起來。

巧兒走過來道：「跟我走吧！」

小兵跟著巧兒離去，望著茫不可測的前方，突然覺得心中充滿了信心與勇氣。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回到這裡，救出香香姐，再幫助吳國贏下這場戰役。沒有為什麼，如果一定要有個理由的話，那一定是因為……香香姐的微笑。

巧兒走在前方，又開始絮絮叨叨起來：「我們去見天樞，天樞最近總是不開心，不愛說話，也不想吃飯，也完全不陪我玩，陷陣營的其他人也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他們的那個營帳，現在變得好冷清，我都不愛過去了，這次天樞好不容易開口說話了，卻還是為了你這個死獃子，也不知道你有什麼特殊的，會讓他想要帶著你一起去戰鬥？」

巧兒小姑娘嘴碎碎的，但是稍微總結一下她的話，就知道她在擔心最近的天樞。天樞似乎是因為陷陣營兄弟們的犧牲而沮喪消沉，而這種感覺，小兵格外清楚。

其實小兵和天樞一樣，都是戰場上的倖存者。不單單是偽裝的這個衝鋒隊角色，真實的他，也是從無數大戰中倖存下來的，許多重要的人，他都無法拯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亡，最後，就好像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他和天樞都是倖存的戰士，唯一的不同是，他還有香香姐，而天樞，什麼都沒了。

小兵想著天樞的事，突然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幸運。

自己倖存著，又幸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