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緣起（八）

這樣吼著，黑影從背後掏出一支粗大的巨棒向小兵砸來。巨棒有三尺多長，半尺來粗，砸過來帶著「呼呼」的風聲，聲勢浩大，若是沾到蹭到，一定不死即傷。

小兵一聲大喊，連滾帶爬地向旁邊躲去。巨棒擦著他的背脊重重地轟向地面，發出一聲轟響的同時，也激起了飛濺的泥土。

小兵還來不及慶幸自己躲過一劫，黑影獰笑著根本不收回巨棒，又是一腳狠狠跺來。

小兵驚慌之下急忙一縮腿，正好避開了這一腳。

黑影一聲冷哼，這次乾脆提著巨棒貼地一個橫掃。粗大的巨棒刮著泥土就向著小兵襲來。

小兵眼看躲避不及，雙手雙腳往地上死命一撐，竟整個人平平從地上彈了起來，剛好讓巨棒從他身子底下劃過。

剛一落地，小兵又是大呼小叫著滿地打滾。黑影不停地揮棒想要砸中小兵，卻無一不落空。

就這樣追打了一陣，黑影終於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而小兵這時還是毫髮無傷。

「可……可惡的小雜兵，怎麼會……這麼滑溜？一定是……屬泥鰍的……」黑影撐著膝蓋大口地喘著氣說道。

「不對，我是屬鹿的。」小兵摸著頭憨厚地說道，「我這麼能躲，是因為母親一直拿藤鞭打我，你的速度和她比起來實在是太慢了，力量也不夠，所以我忍不住就躲開了。」

「你母親是有多恨你啊？（你母親是妙蛙種子嗎）」黑影大叫道，「而且，十二生肖里哪有鹿啊？」

「那十二生肖里也沒有泥鰍啊！」小兵也叫了起來。

「我是調侃，調侃你懂嗎？」黑影怒道，「不行，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將你這個臭小子碾成肉末！」

黑影提起巨棒，又要向小兵砸來。

突然只聽「砰」的一聲響，黑影整個地僵住了，然後慢慢地向前倒下，露出後面一個嬌小的身影。

「月……月靈……」小兵獃獃地道。

「不行，你是我的親兵統領，不能直接叫我名字，要叫我月靈大人才對。」月靈丟下手中大石，對小兵搖搖手指，轉身又踢了那黑影一腳，「臭傢伙，敢打我，我還是第一次被人打呢，好疼啊！」

「疼？哪裡疼啊？」小兵急忙上前問道。

「不……跟你沒關係啦！」月靈看到小兵過來，揉了揉胸口，臉一紅道。

「是胸口疼嗎？」小兵臉湊上去仔細查看。

「色鬼！」月靈大叫著一推小兵。

「我又怎麼了？」小兵抓著頭疑惑道。

「沒怎麼！」月靈沒好氣道。

突然，月靈指著天邊驚喜地叫了起來：「看，是朝陽！」

小兵也向那邊看去。在山的那一頭，清晨的太陽正悄悄地探出個頭，映紅了半邊天空。不一會兒，太陽整個鑽了出來，散發出萬丈光芒，帶來了滿天艷麗的雲霞，裝飾得那一片天空，如同仙境一般。

「好美啊！」月靈痴痴地說道。

小兵站在旁邊，扭頭看到月靈嬌美的容顏被朝陽映得紅彤彤，不由也看痴了，獃獃地道：「對啊，好美！」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完全升空，兩人才放棄欣賞各自的美景，準備上路。

月靈依舊讓小兵背著自己，小兵對於這份差事也感到樂在其中。

走在清晨的路上，月靈突然問道：「那個……我剛才從背後偷襲那個黑影了……」

「對啊，怎麼了？」

小兵扭頭向月靈看去，月靈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視線，臉頰微微有些發紅。

「那個……你不是覺得背後偷襲是件很無恥的事情嗎？」

「對啊，是很無恥啊！」小兵毫不猶豫地說道。

月靈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惡狠狠。

「但是啊……」小兵接著說道，「……經歷了這麼多，我也知道了，在戰場之上，這些都是很尋常的事，我們這樣做，也是沒有辦法的。如果我們不無恥一點，就會被別人抓住，殺死，所以啊，我也稍微理解了一些呢，這戰場的生存法則！」

月靈有些發愣地看著小兵，過了半晌道：「原來……你不是傻瓜啊？」

「我為什麼要是傻瓜？」小兵獃獃地說道，「我只是，比較聽媽媽的話罷了。」

「真好呢，你的母親一定對你很好。不過，我也有一個對我很好的姐姐。姐姐一直很照顧我，不讓我受一點委屈，就連戰場上的事也一直不告訴我。我本來也是想要一直聽姐姐的話的，但是啊，我已經長大了，我也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了，所以，只有這一次，我想稍微任性一次，我也要成為武將，和姐姐並肩作戰！」

「這樣啊，那麼，我也是任性了一次。我也接受了這戰場上無恥的計策，『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是從后偷襲的卑劣把戲。但是，這一切都是為了生存，為了實現母親讓我傳宗接代的偉大的願望，我相信，母親也一定會原諒我的嗎？」

「你能不要提『傳宗接代』嗎？」本來還稍微有些感動的月靈，臉色瞬間就黑了。

這時候，小兵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突然愣住不動了。

「喂，小兵，你怎麼了？」月靈在小兵眼前晃了晃手。

小兵卻彷彿失去了魂，根本看不到月靈的動作，只是獃獃地念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喂，你到底怎麼了？真傻了嗎？」月靈在小兵耳邊大喊道。

小兵這才如夢初醒般地大叫一聲「我知道了」，回過神來。

「你知道什麼了？」

「我知道我之前看到戰場的地圖時，為什麼會覺得奇怪了！」小兵轉過頭，一臉興奮地對月靈說道。

「什麼奇怪，哪裡奇怪了？」

「哪裡都很奇怪啊！」小兵大聲講道，「為什麼戰役一開始蜀軍就敗退，為什麼蜀軍會任由魏軍收縮包圍圈而不突圍，為什麼像我這樣的新兵……也會出現在最前線與敵人交戰？」

「好像是很奇怪，那麼為什麼呢？」

「因為八個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小兵目光炯炯有神地說道，「蜀軍一定是故意敗退，派我這樣的新兵上前線送死，從而誘敵深入，等到敵人將包圍圈收縮到底，自以為勝券在握時，再讓一支埋伏起來的奇兵，突然從后殺出，前後夾擊，取得戰爭的勝利。真是好無恥，也好歹毒的計劃！」

「這麼說，我軍其實沒有敗咯？太好了！」月靈也一下子高興起來了，「還有，什麼叫無恥和歹毒，這可是相當高明的計策啊！」

「可是……這個計策要讓我們這些新兵去送死啊……」小兵看著月靈愣愣地道。

「呃，雖然我是不懂什麼是好計策啦。不過，姐姐曾告訴我，如果犧牲一小部分人的幸福，能夠換來大部分人的安寧，那麼，也是值得的！所以，這個計策只要犧牲一小部分新兵的生命，就可以減少大部分將士的傷亡而取得勝利，不是非常好嗎？」月靈指尖點著下巴，一邊思考一邊說道。

「這麼說好像沒錯……可是，不覺得有些過於殘忍了嗎？」小兵莫名地感到一陣悲傷，他看著眼前的倩影，心情有些複雜。

「也許是有些殘忍吧，但是，為了戰爭的勝利，這也是沒辦法的，不是嗎？」

小兵默默地點了點頭。

「對了，如果蜀軍的計策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們也許能很輕鬆地找到蜀軍的軍隊了。」小兵又說道。

「真的嗎？我們要怎麼做？」月靈瞪大了眼睛。

「我們把地圖拿出來吧。」小兵說道。

兩人將地圖攤開在地上。

「如果蜀軍有一支軍隊要瞞過敵人的搜查，從后發動突襲，那他們必定藏在離魏軍不是太遠，又地勢險惡，不容易被魏軍察覺的地方了。」

小兵將手一指地圖上的某一點。

「我覺得，埋伏的蜀軍就藏在這座山上！」

「真的嗎？」月靈興奮地叫起來。

小兵又抬起頭，將手指向不遠處的一處險峻的高峰。

「就是那裡！」

那裡，是剛才日出的地方。

「太好了，原來我們離它這麼近啊。小兵，我們這就出發吧，只要找到了他們，我就再也不用像這樣擔心受怕了！」

月靈臉上因興奮而染上紅暈，看起來真的很高興，也真的很美麗。

但是小兵看著這嬌艷的面孔，莫名地感到了有些不舒服。

他們再次上路了，不同的是，這次他們有了明確的目標，就是前方的那座高鋒。

山路很不好走，小兵背著月靈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即使以他從小走遍山路的身體，也感覺到有些吃不消了。

但小兵卻沒有怨言，相反地，他還有些希望這樣的旅程能夠一直持續下去。背上的柔軟，與環繞鼻端的香氣，都讓小兵痴迷不已。

可是，旅程總有終點的。再怎麼不舍，小兵終究還是要將月靈從自己的背上放下來。

小兵小心地將月靈放到地上。

月靈同那幾個帶著偽裝的士兵交談了兩句，回頭對小兵興奮地說道：「太好了，這裡領軍的武將正是我的白袍哥哥。小兵，你在這裡等我，我去見見他，待會兒來找你。」

「好。」小兵點了點頭，動作很輕卻異常堅定。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全名吧？告訴你吧，其實我姓黃，我的全名叫作黃月靈，我的姐姐就是蜀國有名的女武將黃月英，你可要好好記住，不準忘了喲！」

「打死都不忘！」

「呵呵，那我走咯。」

帶著銀鈴般的笑聲，月靈就這麼離開了。

只留下小兵在原地等待。

一直在等待。

真的等了好久……

期間有人來跟小兵說：「小兵，過來，我們給你準備了休息的地方。」

但是小兵搖搖頭：「不，我要在這裡等月靈。」

「月靈？你是說月靈小姐？別開玩笑了，她怎麼會來見你這種人。」

那人走了。

過了一陣，又有人來跟小兵說：「小兵，恭喜你了，你當上小隊長了！」

「小隊長？」小兵想了想，搖了搖頭，道：「不對，我不是什麼小隊長，我是親兵統領。」

「親兵統領？誰的？」

「我是月靈的親兵統領！」

「……神經病！」

來人又走了。

又有人來和小兵說：「小兵，你肚子不餓嗎？跟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不，我要等月靈！」小兵搖了搖頭。

「小兵，夜深了，跟我們去睡覺吧。」

「不，我要等月靈！」

但是，最終月靈也沒有來。

直到最後，有人來跟小兵說：「你別站在這了，會被魏軍發現的。」

「可是……我要等月靈……」

「你再不走，我要掏傢伙了。」

月靈到最後也沒有來。

於是，小兵一個人默默地離開了。

一個人走在來時的路上，風景還依稀可辨，但心情，已是大不相同。

日落又日升，小兵回頭望去，那光芒，從背上的山峰之上射來，依然絢麗，但看起來，卻是那麼地遙不可及。

就像天上的月亮，那虛無縹緲的仙境，人人都想前往，但真正能觸到的，又有幾個呢？

小兵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

但這場戰役，還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