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禮成 下
榮熙二十一年，夏夜。
「楚王最後怎麼樣了呢？」王驍追問沈釗：「書里有沒有說？」
「說了，被軟禁了。」沈釗一合書，看了看窗外，天色鴉黑，已經不早了。
「這武帝還真是的！為了全自己的名聲，沒有殺楚王，可是軟禁他還不如殺了他痛快！」王驍思忖著，發表自己的看法。
沈釗讚許：「不錯，正是這個道理，那楚王本來是自由身，哪裡受得了軟禁的苦，沒幾年就去世了。武帝還落了個愛護幼弟，寬和仁慈的好名聲。」
王驍聽著，不由嘖嘖驚嘆：「原來帝王人家也這樣不容易，一個不小心就什麼也沒了，活的還不如我們這粗茶淡飯的鄉下人安心。」
沈釗就笑了起來。自從上次和柳阿婆坦誠溝通后，沈釗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推想，當年的事情太過於倉促，事情的真相絕對不是世人口中相傳的樣子。而自己眼前這位濃眉大眼，模樣周正的王驍，也許就是蕭明庭的骨血，不過柳阿婆閉口不提，他也只是推測。
王驍看沈釗笑而不言，也不好意思一笑：「我胡言亂語，讓公子笑話了。」
「見解很獨到。」沈釗誇讚一句。王驍告辭后，他又翻開書，繼續讀了起來。
時光從這些薄薄的紙片上穿梭，一字一句，都是過往。
太昌二十一年十月二十日，宜嫁娶。
因為阿續身份特殊，納妾儀式一切從簡，府上擺了幾桌酒菜，邀了三五好友慶賀。酒過三巡，吃多了酒胡話也就多了起來。
「從前只當蕭三是個剛正的，誰料也是個風流多情的人！」
其他人也笑：「可不是么！」這位說話的叫張磊，原是寧王小世子的好友，曾經也隨著他見過幾次阿續，當下酒吃多了，開始談論：「不過蕭將軍眼光也實在是高！我見過花滿樓不少姑娘，有許多是故作清高勾引人的，一見著有錢的，恨不得撲上來吃了，唯有這位，算是花滿樓的一個特例了！」
旁邊蔣軼看蕭明庭臉色有些難看，忙上前打太極：「張磊兄！來來來，吃酒吃酒！阿續姑娘再好，如今是蕭家婦了。」
張磊也笑著，不再提剛才的話題，只道：「吃酒吃酒！」
席間話題變了，可總是有角落裡的人議論紛紛，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蕭明庭默不作聲的看著這一切，心中卻是萬般無奈與心酸。很多事情不為外人所知，阿續潔身自愛，就算是能說也沒人信，別人只說她是花滿樓的，可是又有誰會知道她的苦衷？
蕭明庭抬手將酒一飲而下，又想倒一杯，蕭明軻卻制止了。
「今天也算是你的好日子，別喝多了。」蕭明軻勸道。
他看著神情有些失落的弟弟，斟酌了一下，還是笑著開口勸道：「柳姨娘身份特殊，這些閑言碎語肯定要多些。你當初帶她回來，應該就想到這些了。」
「大哥，我不是為這個。」蕭明庭放下酒杯，嘆息一聲：「只是想到阿續一個弱女子，吃了那麼多苦，還要再讓人這樣議論，覺得實在是可憐。」
蕭明軻拍拍弟弟的肩：「這一點你還真比不上柳姨娘。」他自己吃了一杯酒，才說：「我聽你大嫂說，她剛來的時候，府上有不少丫頭婆子們議論她，她都充耳不聞，也從來沒有訴苦。」
蕭明軻看著沉默的弟弟，還是問道：「明庭，這麼久了，大哥還是想問你，娶回來阿續，你覺得後悔么？」
「大哥？」蕭明庭扭頭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沒有阿續，你可能正正常常的和謝家長女成親，被別人贊一句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可是，如今……」蕭明軻沒有說下去。
兄弟兩個都沉默了。
吹鑼打鼓，戲子咿呀，歡聲笑語，遠處燈火闌珊，近處酒香肆意，人聲鼎沸。
許久，蕭明庭道：「如果此生沒有遇到她，也就罷了，可是自從見過她，就一直念念不忘。說是兒女情長有些過了，可是若是今生錯過她，縱然日後和別人相敬如賓齊眉案舉，卻終究是意難平。」
蕭明軻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寂寥，喝了一杯酒，才幽幽一嘆：「說的不錯，終究是意難平。」
「大哥，你……」蕭明庭斟酌著詢問一句。
蕭明軻吸了吸鼻子，一笑：「我要是有你半分勇敢，或許她也不會早亡。」
蕭明庭默然。敏儀錶姐，始終是蕭明軻心裡的痛，縱然大嫂郭氏再好，也難替代。
「綠蘿，前面宴席散了么？」阿續聽著前院人聲漸漸低了下去，詢問綠蘿。
綠蘿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回來笑道：「估計快結束了。」又一想：「我去打些水來，等將軍過來，也方便。」
阿續點頭，綠蘿出去了。
屋內燭火通明，一片玫粉，沒有張燈結綵，只是簡單布置了一番。此時一個人也沒有，靜的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阿續坐在床上，內心卻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好像是落寞，又好像是塵埃落定的喟嘆。恍惚間卻突然想起了最後一日在花滿樓見到寧王小世子高謙玉的情景來。
他道，阿續，從此你也就放心了，不必再傷害自己。
那時她以為她會嫁給那個年過半百的富豪，做他的不知多少房姨娘，聽到寧王小世子這麼說，不由吃驚。
寧王小世子卻狡黠一笑：「我全都看見了，那夜我喝多了酒，走錯了院子，看見你在院子里往自己身上潑冷水。那時，才剛剛開春。」
他歪著頭看她：「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護著你？」
那時阿續驚十分驚訝，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似乎突然間就明白了很多事情的原因，再後來蕭明庭就闖了進來。
她正想著出神，卻聽見門吱呀一聲，蕭明庭大步進來，帶著深秋的寒意，夜晚的酒香，像一陣風一樣，走到她面前，目光如炬，突然道：「阿續，我永遠不會後悔。」
猝不及防，阿續一臉疑惑抬起頭看著他，遲疑了一下才開口詢問：「嗯？」
方才蕭明庭一直在想，這世間絕色女子萬千，怎麼就選了阿續？或許是因為去年中秋節隔船相望的那一眼，或許是因為一杯清茶，或許是因為春日裡她坐在院子里洗頭，又或許……他想不起來了。
不過此時，阿續就在他眼前，他抬手就可以碰到的地方。
蕭明庭一笑，眼睛里似乎有星辰大海，道：「沒什麼。」
他轉念一想，又道：「就是想告訴你，寧王小世子高謙玉前兩天娶了齊家女，據說那可是個悍婦，把世子的臉都抓花了！不過這些，和我們沒什麼關係。」
蕭明庭故意把「沒什麼關係」這幾個字咬的特別重，還用餘光看阿續有什麼反應。
阿續笑了起來，道：「我知道了。」
又是這句話！蕭明庭挑眉，故意哼一聲，卻聽阿續笑著道：「將軍嗓子不舒服，不如多喝些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