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客棧

第134章 客棧

唐奉道其實心裏面並沒有真的想要回到那個家,回到那個被江湖上人所畏懼,談之變色的——漸月庄。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在漸月庄那裏面,唐奉道感覺不到一絲半點的親情與人間味道,這裏就是一個以武至尚的小江湖,所有的人都把別人當作了競爭對手。表面上大家是兄弟,是同門師兄,見面還會樂呵呵躬身問好,虛情假意的套著客氣話。

兩人比武切磋,一方受傷了,或許另一人還會表現的及其內疚,宛如做了天大的錯失一樣。其實呢,心裏面卻是在對你無情的嘲諷訕笑。在漸月月莊裏面,別人施以仁慈,那就是對你最大的侮辱和輕蔑。

只有強者才能夠施以仁慈,那是對弱者的一種施捨。

對你懷揣著明顯的嫉妒和恨意,那才是對你最大的讚賞,因為你比他厲害,比他強大,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你,這樣他才會對你產生了恨意,產生了又羨慕變質而成的妒忌。

這是最高的榮耀!

在漸月莊裏面,你感受不到真情實意,所有人對你都是戴着一副面具,亦或者對你冷漠無視和仇妒。唐奉道實在是受不了,在這個家裏面待着簡直就像是淹在水裏面一樣,喘不上氣來。

所以他逃了出來,趁著天下第一高手,也就是他的父親,唐不貪閉關修鍊的時候;大哥唐歸心對此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的是他也長大了,不能一直都躲在天下第一的羽翼之下,是時候要出去獨自闖蕩一番。一來是長長見識,二來是糾正從書中得來的那些道理,在這個世上,要自己掌握住力量,才能立於不敗之地,才能有發聲的機會。

唐歸心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和打算,那是因為在整個漸月莊裏面,只有唐奉道是另類,不習武卻整日拿着四書五經,搖頭晃腦地在哪兒讀來讀去。

小的時候,父親唐不貪是從來不管他們幾個兄弟姐妹的,唐歸心身為大哥,自然肩負着培育幾個兄弟姐妹的重大任務。

他們是武林世家,父親更是江湖上百年不遇的高手,有天下第一的美譽,身為他們的子女,這武功自然是不能太弱了,否則如何在江湖上行走?如何在庄內立足?如何捍衛漸月庄的名聲。

唐歸心是一個慈愛的兄長,也是一個嚴厲凶枯的師傅,在教學武功的時候,從來不會心慈手軟,不會念及親情還是什麼,對待唐奉道、唐殺心等人比外門弟子更加要求嚴格。

這樣一來,唐歸心的權威自小就種在了他們幾個兄妹心中,是自父親之下有一個不敢違逆的存在。

本來唐奉道是很喜歡這個大哥的,因為只有這個大哥是和他娘親一樣,真心帶他的。唐奉道能從他的眼神和笑容中,感受到真情。

可問題就在於,唐奉道不喜歡習武,在學武的時候不用心,有反抗的情緒,因此沒有少遭過唐歸心的毒打。而且因為雙方的觀念不同,唐奉道希望自己成為一個讀書人,而唐歸心則一心想要把他培養成一個武林高手,這樣的對立面就導致了兩人雖然心裏面都沒什麼成見,但是面上卻水火不容。

不過唐奉道出來之後,在遭遇了諸多的危險,數次都憑藉着唐歸心所傳授的武功化險為夷,保住了一條性命,這心裏面也是很感激小時候大哥對他的不心慈手軟。若非如此,他豈有性命在?

但他心裏面還是喜歡讀書的,不太崇山以武力解決問題。這一次的江湖之行,他見識到了武學的重要性,但同時也見識到了江湖人的以武犯禁。仗着自身的武功高強,那就任意妄為的不在少數。

唐奉道覺得,弱小並不是過錯,恃強凌弱才是最大的錯。不會武功的人並不等同於就是弱小,就該受到會武功的人的欺負,而他們受到欺負也不是他們不學武功的錯。

學不學武功是每個人的自由,這些沒有學過武功,亦或者武功不精的人,也應該有一個大眾的規矩來保護,有一個律條來限制武功高強的人。這樣才是真正的正確。

並不是父親和大哥他們所崇尚的武學至上。

但是這次為了尚司月,唐奉道還是選擇了。他無故用了本來是給父親唐不貪的一百萬兩銀子,他必須要回去承擔這個責任。否則他實在是不敢相信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他並不了解為何紅梨園會和父親有什麼關聯,為什麼會每年往漸月庄運送兩百萬兩如此巨大數量的銀子。在他的印象中,父親很少,幾乎是沒有走出過漸月庄。

唐不貪大多的時候,就是在閉關修鍊武功。世上已經沒有人能推測出他的功夫究竟有多厲害,已經有太多的不世高手敗在了他的手上。這十年來,唐不貪只出手過兩次,是震古爍今的兩次顯露武功,震撼了整個江湖。

自此之後就再也沒人敢登上漸月庄的大門去挑戰,只要是見到唐不貪本人,就已經被他的那股滿溢而出的威懾力嚇得動不了了。

在路上的時候,唐奉道沒事兒就去找尚司月閑聊,藉此培養感情。這一路上,尚司月就把自己的身世都說給了唐奉道聽。

這一日天清氣朗,難得的出了一會兒太陽。尚司月坐在馬車外,曬著暖煦的陽光,道:「好舒服啊。」這一來自然是指的曬著陽光很舒服,二來也是舒暢脫離了紅梨園,脫離了陳珩的魔爪。

唐奉道騎着馬湊上來,遞給她一塊牛肉乾,道:「吃點這牛肉吧。我這兒有些水。」自從跟了唐殺心之後,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為吃穿犯愁了。

尚司月接過,道了聲謝謝。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兩人已經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尚司月也在心裏接受了唐奉道,慢慢的發現了他的可愛之處,對他也有了情愫之意思。

唐奉道見尚司月閉目享受着暖煦的照曬,可是眉眼之間依然藏着傷愁,心裏面知道這是因為她的仇人還沒有找到,便開口安慰她道:「你那仇人窮凶極惡,多行不義必自斃,可能早就被人抓住殺了,就是讓他僥倖多活了這許多年,但總歸是逃不掉一輩子的,他欠下的債,終究是要還的。」

尚司月笑了笑,道:「嗯,多謝你。報仇雪恨是我今生最大的執念了,只有真正了卻了這樁事,我才能真正的安睡。」

唐奉道道:「今後就有我陪在你身邊了,你不會一個人面對的。」尚司月見他說得誠摯,情意綿綿,不由得心中一暖,但旋即想到了什麼,眉目哀傷,一瞬而過。

但這一瞬之間的變化也叫唐奉道捕捉到了,他問道:「你心裏其實不想嫁給我的嗎?」

尚司月搖了搖頭,道:「不,我能嫁給你已經是三生有幸了。只是,只是我怕、我擔心......」

唐奉道追問道:「不用怕,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但是今後只要有我在,我就不會再讓你受苦了。你什麼都不用怕,什麼都不用擔心。」

尚司月看着唐奉道的雙眼,道:「我問你一個問題。」唐奉道點頭道:「嗯,你問。」尚司月道:「你為什麼會愛上我?是因為我救了你的性命,還是因為那件事情。」那件事情自然指的是在地洞之中法是男女之間的事情了,這樣的事情比較隱晦,不大好開口。

唐奉道一聽,腦海中又飄忽過去在夢中的纏綿情景,不由得心神一盪,臉頰發紅,道:「不,沒有的。我喜歡你只是因為你這個人,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總之我就是沒見到你的時候,一直在想你,心裏面就難受,想要見到你,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目光中柔情蜜意,含情脈脈看着她,繼續道:「只要你能讓我一直這樣看着你,我就是死也願意了。」

尚司月道:「你很喜歡看着我嗎?」唐奉道點了點頭道:「嗯,你的眼睛很好看,是我見過全天下最好看的眼睛了!」尚司月道:「你喜歡看我,只是因為我眼睛生得好看,是這樣嗎?你喜歡我只是因為我可能長得很好看是嗎?」

這句話雖然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語氣,但唐奉道卻覺得她一定是生氣了,想道:「唐奉道啊,你可真不會說話,她一定是誤以為我是個貪戀外貌的好色之徒了。」連忙解釋道:「不不不,我又怎麼會是那麼膚淺的人呢。你的眼睛生得美麗與否並不重要,只要是你,我就喜歡,不過只是恰巧你的眼睛很漂亮罷了。」

尚司月心中一暖,緩緩道:「那如果我面紗之下生得慘不忍睹呢?是天下第一醜惡的女人,你見了難道還會喜歡我?還會喜歡看我不成?」

唐奉道在心中想道:「你的眼睛既然生得如此好看了,又會難看到哪裏去呢。如果你真是天下第一醜陋的女人,紅梨園只怕早就攆你出門了。你這是在考驗我呢。」當下道:「不會的,我喜歡你,只是因為是你。」

尚司月道:「真的嗎?即便我是個醜陋的女子,你也會愛我?」語氣之中已經含着激動。

唐奉道重重點了點頭,道:「我始終愛你如一!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可以發誓!」說着就舉起手準備發誓。尚司月把他手按下,道:「你不用了,我信你就是。那你想不想看我面紗之下的模樣?」

唐奉道如何不想?可他從不會逼迫人,尚司月如此問來,那麼就只是因為他想看才揭開,而並非想讓他看才揭開,於是道:「如果不是你想的話,我又何必看。我尊重你。」

尚司月很是感動,道:「如果我這一輩子都不揭開這個面紗就好了。」唐奉道道:「你若是喜歡,就一輩子都不揭開。」

忽然聽到唐殺心不耐煩的聲音想起來,道:「你們兩個唧唧歪歪的夠了么有?這還沒有成親了,就在大馬路上談情說愛了,不是有傷風化?三哥,虧你還是個讀書人,怎的這麼不知廉恥了?」

這一句話只把唐奉道說的滿面羞澀,把頭埋地走開了。尚司月笑了笑,也進了馬車。

一行人來到一座市鎮,找了一家客棧坐下歇腳。這家客棧是這座小鎮上唯一一家稍顯大氣的客棧,門旁還設有專門的栓馬柱和馬槽。

唐殺心手下六人由側門進入,把大宗馬車依次趕到院中庭,佔據了一大半的地方。一漢子威脅這帶他們進來的小二,道:「這箱子的東西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若是被爺爺們發現了,保管叫你們全家雞犬不留!著!」手揮動,一掌把一張石桌拍得裂紋四起。

那小二嚇得雙腿發軟,道:「放心放心,現下我們這兒的生意不太好,主要是一些打尖吃飯的,這些人是不會進來的。住宿的除了昨日來的一對夫婦之外,再也沒有別人了。」

這家客店的老闆叫老宋。老宋現在很高興,臉都快笑爛了。

老宋在這樣一個一條街走完的小鎮上開一家大型的客棧,本來滿打滿算的是做到全鎮的唯一,可沒想到的是客棧的生意很慘淡。除了逢年過節、紅白喜事之外,小鎮上的人是不會到老宋的客棧里來吃飯的。

經過小鎮住宿的外鄉人也很少,所以這家客棧一直只有老宋和他的一個夥計,廚師是夥計,賬房是他老宋,打雜的也是夥計,跑堂的卻又是老宋這個老闆了。

他總是唉聲嘆氣道:「沒辦法啊,這年頭生意不順心,只有身兼多職了。」他那個夥計倒是聽忠心的,就這樣的老闆了,還是一如往常的跟着他。

不過此刻老宋卻懊惱自己平時怎麼就不多請幾個人呢,哪怕是多一個人也好啊。他心裏又在高興又在擔憂,所以一會兒笑個不停,一會兒嘆氣連連。

因為唐奉道一行人的到來,給老宋這個冷清的客棧帶來了極大的生機,一次就是九個人,還有八匹馬,還租用了後院中庭那麼大一塊地方,這些可都是得花錢的啊。

如果是以往的行情來看,至少要好幾個月,老宋的客棧才會一次性聚到如此多的客人,而且從這些人的穿着來看,都是有錢的主兒。雖然是領頭的那位看起來似乎有些面相不善,心裏惴惴不敢直視。

老宋甩了甩搭在胳膊上的布條兒,朗聲道:「各位爺裏邊兒請!不知道幾位爺是打尖兒啊還是住店。」

唐殺心大馬金刀坐下,道:「打尖兒的還把馬車停你院兒里?不是閑的難受。先給我們上幾個菜,把最好的房間收拾出來。」把眼睛四處瞧了瞧,用懷疑的語氣探問道:「你們這小店兒夠不夠這麼多房間?」

老宋道:「夠,夠的!您幾位先坐着,我去招呼夥計給您們炒菜做飯。這會兒我就去收拾房間。」

其實那些房間有什麼可以收拾的,老宋每天都要去打掃打掃,除除灰塵,雖然沒有可人登門,但是必要的準備工作還是要做好的。不過為了客人們放心,他還是會在他們的注視之下登上二樓去待半個時辰,讓客人們覺得放心。

這不,老宋剛從廚房出來,就直接上樓去了,剛登上樓轉了個彎兒,一個房間門大開,一雙大手伸出把他拉住。

老宋被這隻粗壯的胳膊拉進了房間,然後關上了門。老宋問道:「客官有什麼需要嗎?」

這間房間就是昨天才住進來的一對夫妻,男的方臉大鬍子,還有一直眼睛瞎了,女的倒是長得清清秀秀,不過肚子凸起懷了身孕,無論外人怎麼看,也是無法將這兩個人聯想成是一對夫妻的。

所以當他們兩人一同出現在櫃枱前,並且說出只要一個房間的時候,老宋的驚訝是不易於看見鬼了一樣。他心裏面覺得特別的不公平,憑什麼他這樣的粗狂的男人身邊都能有如此賢惠的妻子,可他老宋,堂堂一個客棧的老闆,樣貌不說有多好看,可是也是普普通通,只不過唯一的缺點就是有個五短身材罷了,難道這就是他一直以來都找不到媳婦兒的原因嗎?

這一對夫妻當然就是從一水村逃出來的梁盜和江依寒了。他們一路躲避各路江湖人馬的追殺來到這裏,好不容易把那些人甩掉了,想好好在這個偏僻的小鎮歇息幾天,恢復元氣。

可沒想到今天客棧卻居然來了這許多的江湖人士。其中有一個人的武功高強,內力深厚,梁盜自忖恐怕自己也不是對手。因為穿着漸月庄服飾的人是從偏門進去的,所以梁盜只看見了唐殺心、唐奉道和尚司月這三人,並不知道他們的身份。

梁盜和唐奉道曾有過一面之緣,但那時候情勢急迫,梁盜就瞥了一眼就把他踢下了馬,連照面都沒打過。唐奉道那日穿着白衣,頭冠服飾精雅,全然不同於此刻的裝扮,所以他沒能認出來。

梁盜問老宋,道:「下面這夥人有沒有像你打聽什麼人?」老宋被問得糊裏糊塗,搖搖頭道:「沒啊,那幾位爺之在這兒住一晚,明天還要接着趕路呢。」

梁盜道:「你開了這麼多年客棧,想必對於相人自有一套見解。依你之見,這幾人是做什麼的?」

老宋道:「那領頭的一人凶神惡煞,一看就是常年走動江湖的煞面鬼。他們帶了許多的貨物,還不允許人去接近,想來是江湖走鏢的一類。」

梁盜道:「他們有許多的貨物?這三個人能押送多少?」老宋道:「嘿,好幾大車呢,才不只他們這三人,還有六個好漢呢!」

梁盜放了他的手,道:「嗯,多有得罪了。」等老宋出了門,江依寒問道:「大哥,你怎麼看這些人的來路?」

梁盜道:「若說這些人是為了我們而來,只怕不會裝模作樣帶一批貨物上路,也不會好端端坐在下面。我看應該只是路過的鏢頭吧。不過這一日我們還是不要露面了,免得被他們看見后另生風波,等明日他們走了我們也儘快離開吧。」江依寒道:「嗯,全聽大哥。」

老宋覺得今天真是不同尋常的一天,在迎來了唐奉道等人之後,客棧居然又來了客人,但是他絕對想不到,在這樣普通的一天,這些人會上演什麼樣的戲碼。

夥計把唐奉道他們九個人的飯菜全都做好了之後,老宋挨個給他們端了上去。唐奉道兄弟和尚司月坐一桌,那六人另外坐一桌。

因為喝了酒,屋子裏生着火,所以那六人就把綉著漸月庄標誌的袍子脫下放在凳子上,熱火朝天的划拳喝酒。

唐奉道那邊則是安安靜靜平平淡淡地吃飯,因為有唐殺心在一旁,唐奉道想起了在路上的時候他說的那些話,也就不敢和以前一樣和尚司月說說笑笑了。

唐殺心覺得太過閑悶,聽得旁桌喝的熱鬧,便道:「和你們吃飯太無聊了,我還是換桌去和他們喝酒去了。你們要說什麼儘管說。」

老宋就在櫃枱後面和夥計兩人談論這閑話。夥計悄聲道:「老闆,我看他們這幾個人都不像是小氣的人,今天這筆買賣可賺了。」老宋笑得合不攏嘴,道:「有什麼賺的啊,不過是把之前的虧損補上罷了。」夥計道:「你還說不賺,看你樣子就知道了。」

在短短半個時辰之內,客棧裏面就又進來了三批人。

第一批進來的是四個年輕人,英姿勃發,每人腰間都佩戴着一把寶劍。他們進門后先是四顧,把唐奉道等人都看了一眼。

唐奉道武功低微,沒什麼值得關注的,他們一掃而過。但是看到唐殺心等人之後,不由得交頭接耳了一番,在確定他們和自己並非為同一件事而來后,才踏入客棧。

老宋趕忙招呼夥計道:「你快去廚房準備準備。」迎上去道:「幾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啊。」

那四個劍客選了一個靠近樓梯的位置坐下,坐在上首那人道:「老闆,給我們上一壺熱茶,在煮四斤牛肉。有沒有什麼滷菜,先給我們上一碟,墊墊肚子。」

老宋樂呵呵的道:「有,有,您幾位稍作片刻,我這就去給你們沏茶。」跑進廚房替他們炒菜割肉沏茶,剛割完肉沏好茶擺上來,門口又走進三個人。

這三個人看起來應該是一家人,因為他們是手挽着手,排成一行走進來的。走在中間的是一個矮個子年老的女人,身穿大紅色的衣服,梳着兩個小辮子,一副小丫頭的打扮,面上塗着厚厚的脂粉,手裏面還拿着一串糖葫蘆,實在讓人看着有些不倫不類。

女人左手牽着一個高大瘦削的白嫩小生,雙眼浮腫面色凄慘,一看就知道是氣虛體弱;右手牽着一個胖如母豬的年輕女人,咬着手指頭流着口,咧開嘴樂呵呵在傻笑。

這三人差點沒把老宋的門給擠跨。他們進來之後也坐了一桌,也是靠近樓梯,在那四個青年劍客的左方,唐奉道等人都坐在他們前方,隔着兩張桌子。

這三個人一坐下就唧唧歪歪吵鬧個不停。那虛弱的男子不停咳嗽,女子吃着糖葫蘆,數罵着吃手指的女人,道:「都教過你多少次了,還這麼吃手指頭,你以為自己還多小嘛?」

那女子顯得有些委屈,把手背在身後,淚眼婆娑道:「我,我這不是餓了嗎。」那紅衣女子道:「餓了,這不是帶你來吃飯了嗎。」

老宋笑嘻嘻的上前問他們需要吃些什麼,那個胖女人聽到吃東西,立馬就不哭了,一口氣吐出了三十多個菜名,老宋聽完驚得愣在了原地。

那個紅衣女子見狀拍了胖女人腦袋一下,向老宋致歉道:「莫怪,我這個女兒肚量有些大,剛剛她說的那些有的你就上來,沒有的就隨便上點什麼就行了,我們隨便吃點就行。」胖女兒被打了嘟著嘴不敢出聲,只得低着頭,那個漢子捂著嘴偷笑。

胖女人見老宋還待在原地沒動,便推了他一把,道:「你站在這兒幹嘛,我肚子都快餓死了,你快去給我們上菜。」這輕輕的一推,愣是把老宋推飛到了廚房外。

紅衣女子又給了胖女人一巴掌,對老宋道:「不好意思,小女氣力大了些,你若是沒什麼事兒的話,就先給我們上些菜吃吃吧,我怕餓壞了小女,待會兒要吃人了。哈哈哈。」

老宋乾巴巴笑了笑,嚇得爬起來,趕緊去廚房給他們抱了幾斤鹵牛肉出來。

旁邊那四個人見狀不樂意了,其中一個人大呼道:「老闆,這先來後到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我們的菜還沒上完,你就開始給他們上菜了?你這生意做得不合適吧?」

老宋連忙回頭彎腰道歉:「抱歉、抱歉,我瞧他們肚子餓的緊,所以就先給他們隨便上點才,讓他們什麼填填肚子。我這就去給你們炒菜,馬上、馬上就來啊。」

老宋剛剛抬腿想去廚房,那個漢子說話了:「老闆,這點肉不夠吃啊,我女兒一個人就佔用完了,我和我妻子的菜呢?」

唐奉道聽他們竟然是一家子,不禁想要多看上亮眼,他還從來沒見過如此奇怪的一家人呢,可剛轉過眼去,就給那低着頭的胖女人給看見了,心中一跳忙轉了過來。

老宋道:「稍等稍等,我給這幾位客人炒完菜立馬給你們弄。」

漢子道:「我們餓了,先給我們上,至於他們,讓他們等著,餓一會兒死不了人。」

唐奉道聽那漢子都已經這麼體弱氣虛了,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竟然還要這麼蠻不講理,不禁想要站起身來主持公道。尚司月一瞧唐奉道的神情變化,心中就知道了他的主意,當下把手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道:「別插手他們的事情。」

尚司月在江湖中漂泊許久,見過許許多多的人,她的閱歷和見識都要高唐奉道許多,所以知道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不願平白無故去和他們惹上麻煩。

老宋知道這兩桌人都是自己惹不起的的,得罪了哪一方自己都活不下去,他看看這桌看看那桌,左右為難道:「這個、這個……」

佩劍的那人道:「既然餓一會兒死不了人,那還請閣下先餓著吧。」語氣甚是不客氣。

漢子大怒,剛想開口說話就連聲咳嗽起來,咳得整個身子都在發顫。紅衣女人拍着他的後背,道:「你激動什麼啊,彆氣壞了身子。」

那配劍的青年指着他哈哈大笑,道:「我看你還是別着急吃飯了,還是先去找個郎中看看身子吧,吃點葯來補補,否則就被那你老婆給吸幹了身子。」

那漢子咳嗽完了,鑽進紅衣女子的懷裏,撒著嬌道:「你還管不管了?就讓他們這樣譏諷我嗎?哼,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愛我,你肯定是看他們幾個年輕力壯,就動了心,想要把我踹了,是不是,你說是不是!」一邊說竟然還一邊捶打。

那紅衣女子安慰道:「我的心境你還不了解嗎?那幾個膿包豈是能和你相比的,好啦乖啦,不哭不哭,待會兒我好好替你教訓教訓這幾個傢伙,叫他們給你們**趾如何。呵呵。」

那四個人聽此辱罵,日能不氣憤,當即拍桌站起來抽出寶劍,齊聲道:「閣下大可試試,看看閣下的鐵齒銅牙能不能咬碎我們的崑山四劍。」原來這四個人便是蘇式四兄弟了,起初一直在說話的就是性子急躁的蘇應火了,坐在最上首的是大哥蘇應金。

眼看着兩邊劍拔弩張,老宋連忙跑到櫃枱後面去躲著。老宋只期望他們能出去打,別在店內發生衝突,以免殃及池魚。

唐殺心拍桌而起,厲聲喝道:「好不容易吃個飯喝個酒,卻碰上你們在這兒唧唧歪歪吵鬧不休,是什麼意思?我不管你們有什麼纖細,要吵就給我們滾出去吵個痛快,別在這兒給我們放屁。要是在吵鬧下去,信不信我把你們一個個都殺了!」他一人站起來,那六人也就跟着站了起來。

那虛弱的漢子全身發着抖,也拍了拍桌子,可是他力氣實在太小了,細聲蚊語,斜斜歪歪站了起來,剛想說什麼。

這時,店門外又走進來一個人。此人年紀中旬,頷下長須,身姿挺拔。他背着手昂着頭,看了看崑山四劍和奇怪的那一家子,冷哼一聲,道:「就你們這樣吵吵嚷嚷的,人跑了都不知道。大家都是為了同一件事來的,為何不攜手合作。崑山四劍,你們的四合劍陣雖然厲害,但是若和不老仙子裴喜紅和她丈夫半死病鬼鄧百葯、女兒無底洞謝痴兒對上了,怕是討不到什麼便宜啊。大家往日無冤近日無讎的,沒必要為了這樣的小事情傷了和氣,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先辦正事要緊。」原來裴喜紅一生有無數男子,可只和一個姓謝的男子有了一個女兒,正是那咬指頭的謝痴兒。

這人說完話之後,立馬轉身走到唐殺心等人桌前,躬身長揖道:「沒想到在這兒遇上唐四公子,實是此生大幸。還望四公子不要和這些人計較,徒然壞了喝酒的心情不是。」

這唐四公子的名號一出,蘇家四兄弟和那奇怪的一家人不由得全身一震,呆然而立。那被稱作半死病鬼的鄧百葯更是嚇得腿腳發軟跌了下去。一想起方才自己還想要對他出言不遜,不由嚇得滿身冷汗。

還是裴喜紅見多識廣,當下寧定心身,向唐殺心等人賠罪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四公子,還請恕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險些衝撞了閣下。還好有塗慶智老前輩,否則真是百死莫贖啊。」

蘇家四兄弟也上來道歉,道:「抱歉,我們不知道四公子也在,說話聲大了些,吵到了眾位。」

唐殺心冷哼一聲,道:「好好的閉上嘴行不行!」說着就坐了下去。他雖然殺人如麻,但還是心裏有把控的,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大魔頭的樣子。他當然可以一怒之下就將這七個人殺了,憑他的實力當然可以辦到,但是不免也會損傷自己的手下,而且這是在是太麻煩了,如果能通過言語威嚇就達到效果,那又何必大打出手。

塗慶智道:「在下也不打擾四公子吃酒了。待會兒店內若是發生什麼事情,驚擾到了眾位,還望四公子不要見怪,我保證很快就會結束。」

唐殺心道:「你們要做什麼事情儘管做好了,只要不來打擾到我,我不會幹擾你們的。」塗慶智道:「那就多些四公子成全了。」

隨便挑了一個座位坐下,塗慶智道:「我來之前已經派人暗中將客棧包圍起來了,進來之前我問了駐守的人,他們應該還在店裏面。只要我們把守住這裏,他們插翅也難飛!」

崑山四劍和裴喜紅並不理睬中年男人,大家冷哼一聲低頭吃東西。

中年男人並不介意,他招來哆哆嗦嗦的老宋,要了一斤牛肉。他不喜歡喝酒,他始終覺得酒喝多了身體會被腐蝕掉。

自打蘇家四兄弟一進來,唐奉道就覺得這些人有些面熟,可是怎麼想也沒能想起來,當下又看見了塗慶智之後,終於想起他們曾經在一家客棧大打出手,把那客棧都給毀壞。

沒想到如今又碰上了他們,而且還多了幾個人,只怕這客棧又要不保了。當下低聲對尚司月道:「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人,他們來者不善,肯定是有什麼圖謀。只怕待會兒這家客棧又要被他們給毀了。」

唐奉道說話聲音雖低,可是在座的哪一個不是武功高強之人,耳聰目明,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聽進了耳朵里。

塗慶智把視線轉到唐奉道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思量:「此人是什麼來頭?怎麼全然沒聽過。看樣子也不像是身懷武功的。是和唐家的人一起的?可他們也沒同桌而坐。」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面容和善的問了一句:「敢問閣下是何人啊,怎就斷言我們不是什麼好人,來者不善了?」

唐奉道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說的話被他給聽見了,頗帶尷尬的道:「我之前見過你,你和那四個人在一起打了起來,還把別人的客棧給打壞了,結果也沒賠人家錢就走了,這樣的人難道還能是什麼好人?」

蘇家四兄弟聽他如此挖苦,本想出手教訓教訓,可想到唐殺心在一旁,萬一貿然出手又打擾到他們喝酒,豈不是自找苦吃,於是只是懷着憤怒的看着唐奉道,並沒有說一句話來加以反駁。

塗慶智知道唐奉道說的是上一次追殺梁盜,在客棧碰見了蘇家四兄弟,被梁盜以言語挑撥,導致雙方大打出手。當下只是一笑,道:「毀壞別人客棧確實我等的不是,可當時也是情急所迫,不得已而為之。之後我已經派人送上銀子作為賠償,並且當時並無人員傷亡不是嗎?」

唐奉道本來還想說,你送沒送銀子賠償那誰知道啊,可是看尚司月對他搖了搖頭,就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那謝痴兒盯着唐奉道傻看着,嘿嘿一笑道:「娘親,他長得可真好看!」唐奉道好奇地回頭一看,被她看得毛骨悚然,趕忙回過頭來。裴喜紅道:「你覺得他好看啊,那就讓他給你做老公你看如何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找個人嫁了。」

謝痴兒聽得娘親要給自己找相公,樂得猛點頭,道:「好啊,好啊,我就要他,就要他給我做相公。」

唐奉道知她說的是自己,當下站起身來,道:「還請姑娘放尊重一些,在下是不會娶姑娘的,在下心中已有了人。姑娘還是另選佳偶吧。」

謝痴兒聽了只抓着裴喜紅的胳膊搖晃,道:「娘,他說他不要我,他不要我!」裴喜紅安慰道:「沒有沒有,他只是在害羞罷了,他心裏是高興的。」謝痴兒道:「真的嗎?可是他說他心裏有人了,一定就是那個姑娘,那姑娘的眼睛生得真好看,我也想要那一雙眼睛。」

裴喜紅也看了一下,果真見尚司月的眼睛明眸秋水,心下不由得起了嫉妒之心,道:「你喜歡啊,那為娘挖了出來送給你玩兒。」謝痴兒拍手笑道:「那好那好!娘你快去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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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當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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