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驚心動魄
昏黃的天空並不像我印象中農村的南天白雲，並沒有書中所描繪的那樣絢麗……這與我這一刻的內心交相呼應：這裡的人們穿著跟我們老家差不多，看得出精神文明落後了好幾年……他們看到我們車子停下，一些小孩還有父女圍了過來，好像看西洋鏡一般，用我們聽不懂的語言嘀咕著，但從他們的面部表情，應該是歡迎，或者說是友好的表示……
阿姨看我一路上情緒都不好，我們剛停好車，她就徑直帶我去「旅店」前台了；父親一人在後面拿為數不多的行李……
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開好了房子，主要原因是他們說的話我們聽不懂；阿姨還算標準的普通話他們竟然沒有任何的反應，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嫁到了這裡，將來要面對怎樣的生活。我不敢想，也不想去想。來的路上我還在想著讓阿姨和父親單獨一間房，也好有個單獨的二人世界，可是來到這裡，我們一致認為三人一起住，更安全！跟著阿姨進房間了……
「我看這裡不好，一個地方不說他的硬體，就這些能開『旅店』的，應該還有些能耐吧？你看……連『普通話』都說不了。」父親搖搖頭嘆氣道。
「行了，別說了，洗把臉，我們出去吃點東西！」阿姨說著，從包里拿出了一條毛巾丟給了父親，「今天我們就不要走動了，好好休息下，明天再說……」阿姨說著，也進去那能一塊布簾隔著的衛生間了。
我們根據旅店老闆娘的提示，來到了所謂的繁華街區：其實就是一塊露天的空地，上面有四五個支起來的小灶，從那灶子周圍的油垢能看得出生意還算不錯。
由於已經接近黃昏，我們也只能在這當晚飯吃了。誰知，我這不爭氣的喉嚨偏偏在這個時候孕吐開了。阿姨本來帶著我在這幾家想選擇一個稍微桌布乾淨一點的攤位，倒沒了選擇的權利，就近坐下了。
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噁心的味道，我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樣吃下去的，只記得伴隨著每一口到嘴邊的食物，我吐個不停。阿姨也沒有吃多少；倒是父親狼吞虎咽地不停往嘴巴里送——那一刻，他的吃相是那樣熟悉。哦，小的時候每次回家他都會這樣吃飯，而這種吃相在現在的家裡是從來都沒有的。
「老那哥，你怎麼看，這裡的條件讓我怎麼放心把紅嫁到這裡來！」吃完飯，我們回到房間里簡單地洗漱了一下，我第一次躺在了阿姨和父親的中間，阿姨說話了，「你看這裡那麼落後，人的衛生、物質，精神面貌都跟舊社會一樣，我這一會都受不了！」
「先別說了，我們來不是把女兒送到這裡，送給人家，我們只是看一看情況。這……唉……唉……」父親一聲接著一聲的嘆氣，讓房間里的氣氛凝固了。阿姨不再說話，我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直到現在我不敢相信我的體內孕育著一個小生命。有時候覺得很神奇，有時候我真想走快點直接將他夭折了算了。如果讓一個孩子出生在這個地方，我寧願這輩子不做母親。想到這個孩子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孩子，我的淚水不由分說地下來了：直到現在我明白了男女之事，我知道孩子對一個女人的重要性。如果我這輩子沒有孩子，我會痛苦一生；如果我生下這個孩子，而是在這種地方，那麼我更痛苦……淚水順著臉頰不停地流，我不敢出聲，不敢抽泣，更不敢嗚咽，我怕他們難受。
正在這時，我的頭被一隻手抬起，繼而一個有力的手臂放在了我的頸下。那味道非常熟悉，我知道那是父親的：「想哭就哭吧，爸知道你難過！這就是現實，不過人的一生就是這樣，我們難免在某些時候遇人不淑。好在你現在還年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你爸爸說得對，想哭就哭吧！哭完了把你心裡怎麼想的告訴我們，爸爸媽媽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的，任何時候你都是我們的孩子。你的路還長著呢，不要自暴自棄！」我的另外一邊被一隻手撫摸著。我知道這一刻是阿姨給我送母愛——
我一個側身靠在她的懷裡嚎啕大哭，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應該委屈，但我就是忍不住，眼淚忍不住地流個不停。阿姨一個有文化的人，她擦亮了眼睛，找了父親即使是一件有了三個孩子的半路男人，但她的人生在辛苦的時候那是幸福的，而我……我……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我只記得迷迷糊糊中，房間里充斥著速食麵的味道，我的味覺也被勾了起來。
當我睜開眼睛那一刻，外面的陽光照射了進來，床上只剩我一個。父親坐在門口的一個凳子上吸著煙，地上丟了四五個煙頭——我記得他自從知道我懷孕以後，就從不在家裡吸煙，也不讓我在有人吸煙的場合停留。這一刻，父親能夠大清早地吸煙，我知道他的無助，知道此刻他身為一個父親的無助和痛楚。可是他從不向我表現出來，我心裡異常難受，阿姨走到我跟前用梳子幫我把頭髮攏在了一起：
「快，來吃了這碗面，你和你爸爸早早都醒來了，都睡不著！」阿姨欲言又止，我能夠猜得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趕快吃，這裡就速食麵我估計你能吃得慣，昨天下午的東西我們都吃不慣。」
父親的嘆氣，阿姨的表情，這一刻我真的一點東西也吃不下，但肚子不聽使喚地「咕咕」叫著……
「紅啊，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這事我們要面對，你不能逃避！你是成年人了，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任。」父親終於抬起頭看著我，他的語言我既害怕又想讓它儘快過去，就在父親說出的那一刻我雖然內心裡複雜，但還是常舒了一口氣。
我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雙手捏著手機。這一刻，往事如過眼雲煙，圍繞著這部手機曾經所謂的柔情蜜意在眼前流水一般。我不敢回答父親的問話，這一刻，我的心裡仍然不能平靜，我多麼希望有個電話進來救贖我……
「阿姨，你們在哪裡？」這一刻，阿姨的電話響了，從對方急切地問話中我聽得出這是我的又一個親人——我的親弟弟。也不知道從哪天開始，阿姨接電話喜歡開「免提」。在一次談話中我聽出好像是因為什麼事情，她的耳膜受損，所以……「我到家裡來了，有事找你們！」弟弟好像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坐標，也知道了我們此行的目的。他咆哮了，「千萬別輕舉妄動，我馬上就到。」
還沒等阿姨說一句話，弟弟的電話就掛斷了……首個中文網www.sgzw.net
這一天，我們好像有滅頂之災一般，靜坐在房子里沒有外出，就那一句「千萬別輕舉妄動」，我們幾個人如惶恐的麻雀一般，在房間里各自坐著：父親仍然在門口一根接一根地吸煙；阿姨也就是勞碌命，雖然臨時住的旅店，她拿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桌子；我側卧在床上，不敢去想，我不知道弟弟會給我們帶來什麼不好的消息。我竟然一度有個想法，我給小偉試著打個電話，萬一他接了，而且知道我就在他不遠的旅店，而且會興高采烈地來接我……我胡思亂想著，但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們昨天來的時候用了六個多小時是父親開車，而我並不知道弟弟是以什麼樣的途徑來……五個小時過去了，我們三個又是每人吃了一碗泡麵，繼而又恢復了上午的模式……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聽到了敲門聲，隨著父親打開門的那一刻：以弟弟為首的三個小夥子一前一後進來了，弟弟手裡提了一包吃的：「趕快吃吧！吃完我們再說！」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別看了，這倆我哥們！」我這才注意到那兩個小夥子的脖頸上有龍的紋身，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吃完飯，弟弟告訴了一件我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
小偉這個地方的人都吸毒，在村子的一個岰里有人種窯粟，每年除了高價沒給村上的人以外，其餘的都賣到外地去了。這還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小偉發家開店、買房，也並不像他給我說的那樣靠自己的努力掙出來的，而是他的家人種窯粟給他在外面撐起的面子。
「別說了，我不相信！你們是串通一氣的，就是想讓我打掉孩子！」我發狂一般，根本聽不進去，我不能相信：我們在外租幾千塊一個月的房子不會是家裡給他的錢，他的努力我看在眼裡，他……
「姐，你醒醒吧！我是你弟弟，我還能騙你？」弟弟眼睛急紅了。
「啊……」我的孩子，他吸毒？天哪，我的孩子！我眼前浮現了小偉吸著煙那种放盪不羈的表情，我不敢想，怎麼辦？我瘋了一般，雙手使勁捶打著腹部。
「冷靜些！」父親的這一聲嚴厲而擲地有聲，「你跟我說說咋回事？」他扭頭看向了弟弟。
「叔，我來跟你說！」一個留著鬍子的大男人是跟著弟弟一起進來的，他張開了嘴巴：
原來他們這兩個人都是跟著弟弟以前給小偉廠里打工的同事，他們來這裡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大多數都是替小偉來家裡拿那種東西。起初，他們總覺得替老闆跑腿，來家拿一些特產。但有次一個小同事不知道就偷偷把袋子打開了，趁同行的人不注意，在嘴巴里放了一口。這一口不要緊，從此這個從事就被小偉控制了，鞍前馬後為他賣命，為的就是在煙癮發作的時候吸上一口。起初小偉還會如願以償滿足這個小員工，但後來就變相虐待，說什麼替這個同事介癮……廠里的人為了有一口飯吃，也都想著掙他的錢，這就成了他們廠里的一個空開的秘密。至於那個小員工最後去哪裡了，沒有人知道。有人說被小偉帶回老家以後就沒有離開過，也有人說他被父母接回家了……隨著小偉廠子一夜機器搬空，所有的工人失業，這個事都成為了過去式。沒有人再去提起這件事，也沒有人再關注這個廠子曾經發生了什麼……弟弟過年的時候知道了我懷孕的事情，後來他廠子的倒閉，他很擔心我跟了小偉。這個星期去給父親送一些菜，聽外公說了此事，也就來了……
「還好，還好我們沒有去那個家裡，我看是這，我們明天天一亮就回家，咱們回去以後慢慢商量，現在在人家的地盤上，我們能怎樣，我不敢想！」我們都打了一個冷戰，阿姨扶著我坐著，她的聲音讓我從剛才驚悚的氣氛中醒了過來。
「也對，你媽說得對，天一亮咱們就回去。」父親說了句，又吸煙了。
「爸，我覺得還是現在就走，明天怕走不了！」弟弟的煙灰在桌角撣了撣，「你么大張旗鼓地開車來這裡住了下來，我就是怕引起他們注意，所以我叫了倆哥們，我們是坐公車來的。天黑了我們才來這裡的。」
「是啊！我們幾個都會開車，今天晚上我們輪著開車，咱們早點走！這個地方的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有的人還娶幾個媳婦的。姐，不是我嚇唬你，這裡的人都是近親結婚，他們很少有人出去外面。即便有人出去外面，也是騙了女孩就回來了，而且這女孩保證一輩子不會離開這裡……」另外一個大男人雖然我有點討厭他的紋身，但他和弟弟同行，而在此刻他的彪悍給我無形的安全感。他說了一半，看到給他的擠眉弄眼，瞬間停止了。
「說的有那麼可怕嗎？他還吃了人不成？」父親這一刻猶如一座大山一半，「天黑開車不安全，走也是明天早上。你去再開一間房子，你們仨住一起！明天起來早點！」父親跟弟弟說了句，又點起了一根煙。
父親的權威不但在我心中，弟弟對他是言聽計從的。他們三個出去了……
沒過五分鐘，弟弟和倆哥們進來了：「走不了了！我們走不了了！」弟弟的拳頭在桌子上敲得生響，「他們看都不看我們一眼，讓我們離開！」
原來，弟弟他們幾個下去到前台開放時，門口有幾個年輕人在那裡吹了一聲口哨。起初，他們沒有在意，就在他們剛提出要求時，前台那個女人直接回絕了……在社會上走的時間長了，弟弟他們也明白了怎麼回事，沒敢糾纏，直接上來了……
我在阿姨的安撫下，早早和衣躺床上了……幾個男人在地上坐著商量開了……我不知道他們聊到了幾點，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裡睡的，更不知道我們明天將會面對怎樣的場景……噩夢不斷，迷迷糊糊地我進入了夢鄉……
人生就是如此，有時候讓你心驚膽戰，有時候讓你歡呼雀躍；有時候真情奉獻，有時候假意連綿……我的心裡很亂，我不知道前方有什麼在等著我，但我知道刀山油鍋都要我親自去趟。這就是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