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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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嬰歷來正月不說親,便止從年前二月十八依始,鳳后李氏親族最後一位年輕公子,他的私塾舊友,李筠卿便被許為鳳陽前左丞府嫡女阮湘玉為正君。

三月二十八,便有殿前女官家的獨子,他的座上品茗香友,謝還錦被指親給老府尹家的姑姑紅楓為側君。更有四月十三,鳳陽雙絕司徒雲疏,司徒雲衡,是他在華元寺結識不久的蒲團之交,業已被授為寧郡主的雙喜臨門。

除去五、六、七月份概不說親的習俗,而八、九、十月份正值大肆操辦婚禮的時節,年末冬月,臘月,已近歲末,只可作祭祀事宜。此外,細數這整整一年頭尾,也就幾個月份可以談婚論嫁,而在這幾個月間,挑選得出的黃道吉日又是寥寥無幾…

從年頭到年尾,他便目睹鳳陽各家有頭有臉的子弟,皆個個早有門當戶對的女子託人上門提親,偏就文府,門庭冷落如斯,而這蓋因祖上之故,他也不敢多言。

輾轉不覺八月中秋將至,那日母親與他會出現在延安城,便是回鄉祭祖的歸途。所謂祭祖,便是叫文氏一脈所有親疏宗親必齊聚一堂,序齒而立,行禮上香。

可他如何不知母親其用心良苦,那日祭祀完畢,在文氏公祠堂上用齋膳,共設六桌,四桌上與長老親族,而其中與他平輩齊座的文氏女子,便足足佔去兩桌。各個恭敬與他,豈知眼中盡露虎視眈眈之光,掩面低笑,奴顏婢膝之做派,究竟為的哪般?

卻止一眼,他已曉得其中門道,若非母親使意於這些女子,她們斷不敢如此妄加賣弄。便是與往年一般,長幼親疏混坐一桌,他雖不耐,也是好的。

回來的路上,在延安城的雲萊客棧內,母親便要了樓上靠窗的茶座,準備歇腳用膳。果不其然,其間母親便狀若無意的提起了這樁事來:「寧兒日前於文氏公祠堂上用膳,怎的對那一桌子齋飯,卻似乎提不起筷來?可是不中意哪些個菜式?近來你胃口不好,為娘也知,便多囑咐過房下廚子,少些金玉其外的油膩湯品,多備上幾道你素日喜愛的齋食。昨個兒我瞧著,其中菜式雖仍平平無奇,但卻另有幾個尚算可口的。那道珍珠白玉湯,還有素燕盅,便就不錯了。」

情知母親何故突發此言,他頓了頓,沒有作聲。那時他的腦海里忽然一閃而過兩個名字:文甄鈺,文燕。

是了。便是那日用膳,母親便喚過這兩個女子,因為這兩個女子先是敬酒與他母親,而後便與他打過招呼。

時隔數月,他當然還記得那兩人的模樣。可也只是一瞬,他的思緒便被另一張臉填滿了。而這張臉,甚至她的整個人,如今便在他的眼前,他卻說不清自己究竟有何感受。

他只知道她看來彷彿藏了太多心事一般,那雙清水眼裏依舊澄凈無波,止偶爾透出一個又一個欲說還休的惆悵故事…

沈習並不知道,有時她低頭不語,落寞寡歡的樣子,在文歸寧眼中,竟意外的顯露出一種別樣的風情。在他看來,那似乎是一種為情所傷的憂鬱態色,而這與許多他所見過的那些個一臉意氣風發的長嬰女子不同。那是一種…幾難描繪的柔情外泄的韻味,而這樣的神情,他以前從未在任何一個女子的臉上看見過。

唉…她使他想起了半月湖上的煙雨朦朧,雲峰頂上的青影蒼茫,還有靜海湖泊上的一葉扁舟…她叫他聯想起的如許種種,若要去作一番清晰無誤的剖白,那便無一不是他見過的,大自然所有他抓不住的卻又真實存在的事物。

但凡物什,文歸寧大都不甚在乎它的價值與用途如何。要說那連城巧物,他見過不知凡幾,多半不過是圖它一時新鮮,之於花鳥牙雕,雖精緻,卻也只堪把玩。

不提那玩物喪志一說,他至今仍是以為,若說其有所謂陶冶性靈之大用,便猶如對弈,非得要有那相當之人,能與已共賞,方可作為消遣之談。如是那書法畫卷,香茗茶道,雖意美,也不過是那閑居雅趣,止叫一人獨處時,消磨去些暇光而已。果真叫作雅趣者,便不可拿此作那賣弄玄虛之舉,平白污了此好名。

往日儘管他那一干友人,總是以有意無意的比評自己的佳作,或對某物獨有心得的自鳴得意的爭鬥之舉,常常是樂此不疲的周旋於其中。

有時他自是不免也被拉出強作陪,然而不管如何,雖常有這些雅物作陪,也不奈這大好的光陰,卻空有如斯的寂寞。雖也事事順心,件件滿意,一直以來,始終有不得意的空乏的寂寥感。

看得慣了,便是江河浪滾,雲海翻湧,亦只作尋常歡喜罷了。因他既無意於所謂鑒賞家,或是品論家,他歡喜的,不過是這些事物能給他帶來一種意境上的唯美享受。

一直以來,他極力追求的,往往都是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一如湖上煙雨,假使無法叫他聯想到情意綿綿的分別,叫他想一感分別時的情侶之間的那種心酸而甜蜜的所感,那他又何苦在陰雨天,仍一打紅袖添香的油紙傘,徒步數里,冒着被雨水沾濕腳下新作的白鶴流雲靴,仍執意要去人際罕見的半月湖呢?

便是說那雲峰蒼茫,景緻再美,更有那如夢似幻的雲海,橫豎不過也是一座山峰而已。尋常人來,倘若單以腳程攀登而上,及到那山頂之時,也已汗流如注,氣喘如牛,只巴望着不能趕緊倒在涼亭中,歇上個一時半會兒的,又哪得來有那個閒情逸緻,還能馬不停蹄的趕去看那林木叢生百草豐茂的外景?若不是叫他想一窺世外桃源的裊裊炊煙,他也不會千里迢迢的坐着步輦,跑到冷風灌頂的山頂上眺望的。

誰又能眼見秋意與春風的到來,無非止能從那拂面而來的愜意,與偶爾落下的一卷枯葉,去體會四季的更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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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綏綏,入世為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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