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夜

貳零壹零年的春節。

梁蕾依舊是和爸爸媽媽一同陪着爺爺奶奶過年，還有叔叔也帶着嬸嬸，以及他那一對龍鳳兒女一起回來了。三代同堂，好不溫馨。對梁爺爺來說，大兒子傳承了自己的事業和醫術，小兒子也是一名公務人員安安穩穩，兩個兒媳婦一個溫柔嫻淑，一個精明能幹。大孫女古靈精怪嘴又甜，小孫女和孫子也都是鳳毛麟角，多少旁人羨慕得直說：「老梁，你這一生救死扶傷，醫者仁心，老天爺都看着呢。好人就是有好報的，看你家齊樂融融，兒孫滿堂，盡享天倫，真是羨煞旁人啊！」

年三十，媽媽和嬸嬸陪着奶奶在廚房忙碌著，炊煙裊裊、飯菜香氣從廚房裏一直往外鑽。雖是婆媳、妯娌間，卻也相處得和親生母女或姐妹般和諧，彼此分享著要麼養身、要麼孩子教育或家庭之間的趣事，時不時開心的笑聲擠出了廚房的玻璃門，傳到客廳里。

爺爺、爸爸和叔叔在書房裏下着象棋，車輪戰，誰輸了誰下場。都說『觀棋不語真君子』，但在這父子三人間似乎不太適用，總能時不時從那邊門裏傳出梁老先生斥喝兩兒子那中氣十足的聲音，還有兄弟兩之間鬥嘴的『爭執』聲。

梁蕾就和梁傑、梁靜在客廳里看着電視，吃着零食，討論著新出來的劇，又在追的明星。梁靜比梁傑早十五分鐘出來，今年都十六歲了，正是高一，所以三人年齡相仿，更能玩到一塊。梁蕾本就是只『小狐狸』，這兩姐弟可沒少被這個姐姐整蠱，但兩個人還就是喜歡粘著這個姐姐，梁蕾總能把他們訓得服服帖帖。

「祝爺爺奶奶新年快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開席前，三位孫輩依舊站成一排，給兩老拜年。奶奶已經開心得合不攏嘴了，爺爺也是笑咪咪的掏出紅包了。

接過紅包的三小隻眉飛色舞的直說『謝謝』，梁蕾更是帶着梁靜親得爺爺奶奶高興得前仰后俯。兩對中年夫妻也是坐在邊上，屋子裏飛出的歡聲笑語，已是關都關不住。

九人圍成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精心準備的佳肴，老人們真摯的祝福，孩子們相互的調侃，兄弟們快樂的分享，是多少人望眼欲穿、求之不得的幸福……

「諾諾，新年快樂！」年夜飯過後，照常給好朋友們打電話拜年。

「新年快樂！我最漂亮的蕾蕾，祝你明年還要更漂亮！」

「哈哈哈……還是我家諾諾最貼心了。也祝你順利考上師範大學，圓了你的老師夢想。」

再拔通另一個男閨蜜的電話。

「張曉，新年快樂！祝你明年考上大學哈！」

「梁蕾，大過年的，你能說點好聽的么，剛才我爸媽還在嘮叨這事，你還來說。」

「我怎麼啦？我祝福你呢！我相信你肯定沒問題的，雖然現在看起來有點懸，但還有一學期呀，你肯定能彎道超車追上來的。我都看到大學在向你招手啦！」

「行吧！我接受你的祝福，我也會加油的，總不能每次都被你兩甩出幾條街，哥們我好歹也是這個小區最靚的仔了。梁蕾，也祝福你早日脫離你爸媽掌控，真正尋找到你的夢想。」

「呸！我乖著呢，我爸我媽好著呢。」

……

糾結再三，還是拔通了楊晨的電話，畢竟半年同桌了，他對自己也還是不錯的。

「楊晨，新年快樂！」

「新新新……新年快樂！」

「哈哈，是不是接到我的電話太激動了，話都說不清楚啦！」

「嗯，是很激動，沒想到今晚你會給我打電話。」

「哼！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不會主動給我拜年嘛！」

「我我……我怕打擾到你。」

「大過年的，說什麼打擾呀，你吃過年夜飯了嗎？」

「……吃過了。」

「哦，那行，我要和我家人一起去看春晚了。拜拜，明年見！」

「拜拜……」

電話那頭已經掛斷，只剩盲音，楊晨拿着手機卻久久沒捨得放下。半晌，轉身看着空無一人的房子。桌上的速食麵已經有點結坨了，讓人食慾也消失殆盡，只有剛泡的咖啡冒着令人迷幻的霧氣。

是的，今晚是大年三十，但家裏，或者這裏不能稱之為『家』，只是一個沒有生氣的房子裏，靜到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還是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從此媽媽就不知去向。當年爸爸是一個普通的工人，工資不高，嗓門卻不低。據說媽媽婚後一直嫌棄爸爸不上進，粗俗，在一次醉酒爸爸失手打了媽媽，她也終於死心離開了這個男人。當時是想把楊晨也帶走的，但爸爸這邊三代單傳，死活不同意，媽媽便一個人離開了，從此再無音訊。

也因為媽媽的離開，爸爸發誓要賺大錢來證明自己。從此便下海經商，但是一個學歷不高，也沒什麼特長的男人哪裏是說做生意就能賺錢的。剛開始的幾年，是做什麼虧什麼，連楊晨都養不活了，只能是長期寄宿在奶奶家。但奶奶年齡大了，身體也不是很好，在楊晨十二歲的時候，便撒手人寰了。也許是小小年紀便已經歷人間各樣『斷舍離』，反而學會了安靜，不哭不鬧不說話，只是陪着爸爸給奶奶辦理後事。但說也奇怪，從那之後，爸爸的生意開始好轉起來，竟也漸漸風生水起，小有規模了。

高中后，爸爸再婚了，楊晨不想說什麼，即談不上祝福，也不想阻攔，彷彿那個男人除了給自己一身骨血，又似乎和自己沒有太大的關係。選擇了一所寄宿制高中，也是不想和他們待在一起，彼此都尷尬。只是高三沒考上心儀的大學，便只好復讀，選擇回到了從小和奶奶生活的地方，住在奶奶留下的老房子裏，反正已經這麼大了，自己完全可以照顧好自己的生活。

聽說爸爸今天年三十也還在外面應酬，他的現任妻子也給自己打過電話，邀他回他們的家去吃年夜飯，但楊晨拒絕了。他實在不知道這大過年的，為什麼要去和另一個不熟悉的女人吃一頓本該至親圍桌的飯。

今晚和往常在他眼裏並無區別，除了等他想起去菜場買點菜回來燒，發現已關門，所有人都回家過年了。只好從路邊還未停業的小超市，買了幾桶速食麵和一些乾糧，回來吃了繼續複習功課。

只是梁蕾的新年電話，卻無意激起了他內心的觸動，聽過她甜甜軟糯的祝福，電話那頭背景聲音里她家齊樂融融的前呼后應，眼淚就不知怎地，不聽使喚掉了下來。

走到房間里，在一台破舊的老式鋼琴前坐了下來，這是媽媽留下的唯一念想。

那時，她是幼兒園的老師，在模糊的記憶里，有她彈著鋼琴，唱着兒歌的聲音，自己喜歡音樂也是媽媽給的啟蒙。明明早已忘記的身影，這一刻卻異常清晰地出現在腦海里。雖已找不到音準的鋼琴，卻伴隨着童年的歌謠緩緩響起……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們在跳圓圈舞呀，

跳呀跳呀，一二一。

小熊小熊點點頭呀，

點點頭呀，一二一；

小洋娃娃笑起來啦，

笑呀笑呀，一二一。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們跳的多整齊呀，

多整齊呀，一二一。

我們也來跳個舞呀，

跳呀跳呀，一二一；

我們也來跳個舞呀，

跳呀跳呀，一二一。

我們也來跳個舞呀，

跳呀跳呀，一二一。

男生沙啞的嗓音合在變了調的鋼琴聲中，從遲緩到低沉，最後只剩下哭泣……

這邊，抱着靠枕和家人一起看春晚的梁蕾，在不自覺中陷入了恍惚。張曉的那句：「早日脫離你爸媽掌控，真正尋找到你的夢想。」一直在耳邊揮之不去。

是啊！按照國家法律來計算，自己都已經成年了，可是，細細想來，這十八年，有過什麼夢想嗎？有什麼是自己真想去做，想要一生去追求的嗎？雖然小時候確實立過很多志，想當科學家、音樂家、美術家、醫生、老師等等各類豪言壯語。

那現在，夢想，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