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故人
代理處門口冷冷清清，有個穿黑襯衫的男子坐在騎樓下，戴著草帽打瞌睡。
楊衛成走上前，敲敲桌子，禮貌地問道：「請問這裡是賣手機的嗎？」
「手機？什麼手機？」那人被打斷瞌睡，很不情願的樣子，摘掉草帽，眯著眼上下打量楊衛成。
「額，大哥大。」楊衛成用手比劃著。
「有，跟你有關係嗎？」那人嗤道。
楊衛成點點頭：「有就行。」
他沒再理會那人，信步往代理處室內走去。
那人騰一下站起來，趕一步攔住楊衛成，臉比衣服黑。
「哎哎哎，你給我站住！幹嘛呢你？」他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去去去，別來這裡找不自在，哪涼快哪呆著去。臭小子毛都沒長齊，想到這裡來揩油？」
自從代理處成立之後，來這裡的大部分是大款，但也有一小撮不法分子渾水摸魚。
畢竟最新款的莫拉大哥大，市場標價22000，實際上因為數量稀少，通常都會被賣到25000甚至更高的價格。
曾經有個小偷，拿著液壓鉗剪短防護網，差點偷走庫存的幾部大哥大。
可笑的是，那小偷因為不認識，偷走了一個模型機，只是個沒用的塑料殼子罷了。
從那以後，公司就聘請了專門的安保人員守門。
現在這保安，無論怎麼看，都不覺得楊衛成會是顧客。
人家買大哥大的大款、老闆，哪個不是小汽車穿西裝，身邊跟個女秘書？這小子倒好，人字拖花襯衫沙灘褲，怎麼看怎麼讓人生疑。
「幹嘛呢？」楊衛成低頭看看他的手，又抬頭看他的臉，展顏一笑。
「你說我幹嘛呢？你就當我是攔路虎，專門攔你這種人。我跟你講，你該去哪去哪！」
保安動手去推他，楊衛成一閃，躲開他的手：「別碰我！」
「嘿，小子，你還挺橫，碰你怎麼了？」保安又要動手。
「幹嘛呢，吵吵什麼？」門內傳來一道不悅的聲音，一男人走出來。
他穿著白襯衫黑西褲，褲縫筆挺，棕色皮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這人三十歲左右，國字臉，眉毛很粗，眼神很兇，倒是有點威嚴，一看就是這裡的小領導。
「經理，這小子非要往裡闖。」保安回頭道。
「那你就攔著，別嚷嚷啊，我媳婦兒好容易睡個午覺，全給你們吵醒了。」那人瞥也沒瞥一眼楊衛成，轉身打著哈欠又走進去。
「我說這位經理同志，您也不問問我是來幹嘛的，就這麼讓人把我趕走了？」楊衛成沖他喊一聲。
那人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那你說說，你是來幹嘛的呀？」
「給我來碗牛肉麵。」楊衛成大剌剌道。
那人一愣，幾秒鐘后才意識到這年輕人在嘲諷自己。
他眉頭一皺，冷哼一聲。原本不打算搭理楊衛成，因為看他壓根就買不起大哥大，別到時給自己添亂又丟臉。
現在么，呵呵，好啊，你要買是不是？那我就放你進來。
「小王，讓他進來！」那人道。
「周經理，這……」
「這什麼這，沒聽見人家要買大哥大么？讓他進來！」周經理道。
「哦。」黑衣保安放行，楊衛成大搖大擺走進去。
這間辦公室，比他剛買的公司可闊綽多了。地上鋪著小方格子地磚，牆壁刷著黃油漆，傢具都是嶄新的。
周經理走到桌后坐下，咳嗽一聲，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擺出領導的姿態：「你要買大哥大？」
「沒錯，難道您真能給我一碗牛肉麵？」楊衛成拉張椅子坐在他對面。
這人很有派頭，顯然能成為南島省代理處的經理，他的工資不低，地位也不低。
迎來送往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這些都成為周經理炫耀的資本。哪怕那些人，走出這道門以後再也不會回來，甚至走到街上，打個照面都認不出他來，他也覺得自己很自豪。
所有的經歷，促成了他凌駕於這間屋子內一切生物之上的氣勢。
現在他也想凌駕於楊衛成之上，但是試了幾次，他卻發現這很難。
別看這小子年輕，卻自信而陽光，眼睛亮閃閃的，好像是一面鏡子。
周經理曾試圖盯著楊衛成的眼睛給他施壓，卻像看到一面鏡子，鏡子里是他可笑的模樣。
他惱羞成怒，哼一聲，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鞋盒子大小的盒子。
「這裡就是機器，你要的話，我讓財務給你開票。」
楊衛成點頭：「要！」
哎，真難想象，這年頭的人扛著一部磚頭走在街上，還洋洋自得。幾十年後，他們拿到手機、智能機，會作何感想呢？
時代飛速的進步、發展，楊衛成忍不住又是一番感慨。
「呵呵！」周經理充滿深意地一笑，沖樓梯叫道，「媳婦兒，來開票！」
原來這家辦公室總共沒幾個人，其中一個還是他媳婦兒。
樓上傳來一個女人懶洋洋的應答聲，楊衛成起初沒覺得怎樣，後來咂摸著，這聲音有點耳熟啊。
或許是很相似吧，畢竟自己見過的女人太多啦。
那女人很拖沓，足足過去十分鐘，木質樓梯上，才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沉重而緩慢。
一個穿著睡裙的年輕女人走下來，楊衛成不經意地轉頭看一眼，頓時愣住。
是她？！
他心裡，湧上一股難言的滋味。
是悲傷么？不是，更多的是憤怒，是恥辱。
那女人長得其實蠻精緻，小巧玲瓏，皮膚白皙，不像南島人。
呵呵，她當然不是南島人，因為她就是謝盈盈啊！
對，讓大伯傷透了心的那個初戀女友！
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早就結婚？不對，楊衛成突然想到，這年代實行晚婚晚育，謝盈盈和大伯是中學同學，年紀相仿，此時應該還沒達到領證的年紀。
換言之，她在與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同居！
楊衛成胸腔快要爆炸，兩股截然不同的情緒澎湃、交擊。
作為楊衛成的記憶，他心裡憤怒、傷感。作為楊冠寧，他為大伯鳴不平。
他心情很複雜，面色卻越發平靜，竟然還能保持微笑。
謝盈盈被打斷休息，一臉不悅，頭髮胡亂扎著。但天生麗質，哪怕不施粉黛穿著睡衣，看起來也挺漂亮的。
她起初沒認出楊衛成，直到走到辦公桌旁坐下，打開抽屜拿出票本，才隨意瞟一眼，接著目瞪口呆。
這裡總共三張辦公桌，兩張對放，一張橫放。楊衛成和周經理相對而坐，謝盈盈就坐在他倆中間。
她的表情，逃不過兩個男人的眼睛。
謝盈盈的臉，刷一下紅了，眼睛也變得緊張濕潤。
記憶里，雖然是這女人主動拋棄大伯，但是她好像也是被家人逼迫所為。
難道說，她心裡還有大伯？
不管有沒有，楊衛成都不再感興趣，他只當沒認出她來，轉而繼續研究大哥大。
大哥大真是簡陋啊，如果不是這壓手的份量，楊衛成真懷疑它就是自己小時候玩過的玩具。
「賣多少？」謝盈盈小聲地問。
周經理素日迎來送往，自覺察言觀色這一技能已經修鍊的可以。他一眼就看出謝盈盈不對頭，只是也忍著。
他若無其事，沖謝盈盈暗暗搖頭，示意她先別急。
「小夥子，你是哪人啊？」他起身幫楊衛成泡茶，隨口聊問。
楊衛成淡淡地一笑：「怎麼，來您這裡買電話，還要查戶口？」
「呵呵，就那麼一問。」周經理笑了笑。
「我舟市，江南省舟市。」楊衛成道。
謝盈盈手裡的筆，吧嗒掉到地上，她心慌意亂，低頭去撿。
「是嗎？這麼巧，我媳婦兒也是舟市人。」周經理臉上露出狡猾的笑容，「沒準你倆還認識呢，是吧媳婦兒？」
「不，不認識……」謝盈盈有些慌亂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