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久別重逢

第二十九章 久別重逢

上京三月仍很寒冷,房內卻很暖和,凌晨寅時三刻,正是好眠時分。

譚茵醒來,怔了一會兒,轉頭看向窗外,屋外漆黑一片,四周寂靜,只聽到風呼呼地在吹。

繼續閉上眼睛,想繼續睡會兒,誰知腦袋卻是越來越清醒,忽然覺得口渴,便起來點上蠟燭,從暖壺裡倒了口水喝,喝完後繼續回到床上,坐了起來。

就著昏黃燭火,譚茵看了看千工拔步床、錦繡羅帳和芙蓉暖被,簡約大氣,與南方的精巧細緻不同,已經在上京了。

昨日收到李征來信,說今日就要過來,可不能帶著一副憔悴面容見他,遂躺下去再睡一會兒。輾轉反側之間,逼自己半眯半醒一會兒,等外面初露晨光時,再也躺不下去了,遂起床披衣。

洗漱好后,走向房內一角衣櫃,挑了好久衣裳,這件太艷,這件舊,這件花色不好看,最後挑了一件綠色刺繡翠竹絹絲衣袍,外罩外祖母所贈的狐裘鶴髦。

坐到梳妝台前,看了看銅鏡中的人兒,烏黑頭髮,膚色白皙,清麗秀美。也不知道京城什麼髮式潮興,梳了個盧晴一樣的雙環髻,插上李征所送的薔薇銀簪,薄施朱粉,輕描柳眉。

等穿戴整齊,天才半亮,又拿起書,看了幾頁又放了下來,看著更漏的沙一點點漏下去,恨不得多搖晃幾下,讓它快點。

……

譚夫人與譚茵用過早飯後就等在堂屋,彥庭作為男客也一起。譚茵的心一直咚咚咚地響,忍冬知道姑娘心思,不停地跑到前面去打探。

譚夫人看到譚茵臉頰緋紅,口唇嬌艷,滿頭烏髮只插了根薔薇銀簪,又見她坐立不安、翹首以盼的樣子,心中也為女兒歡喜。母女二人來京就是為了譚茵的終身大事,夫婦倆唯有此一女,從呱呱墜地的稚幼女嬰到如今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李征又是譚鈞得意門生,兩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這樁婚事要是能成,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約莫辰時,就看到忍冬面帶微笑一路從月門小跑過來,進得堂屋,喘著氣說:「夫人,姑娘,兩位公子到了。」

譚茵倏地站了起來,便要出門迎接,譚夫人看了眼她,面露不贊同之色,譚茵反應過來,又坐了回去。彥庭看到姑媽和表妹如此,以手觸鼻,掩住笑意。

譚茵伸長脖子,只見兩人進入月門,來到院中,先頭那人身著一襲青衫從院中走來,身姿如翠竹一般挺拔,譚茵一時心如擂鼓,猛地站了起來,眼淚溢出眼眶,頓覺天地都空了,恍然間發覺自己似有失態,忙側轉身用手輕拭眼淚。

轉瞬間,兩人進得堂屋,與各位見禮。眾人在旁,李征不敢多看譚茵,只是看到那隻薔薇銀簪,兩人眼神交匯處,卻已盡在不言中。譚茵的心忽然就靜了下來,歡喜就像那被青石板壓住的潮水,慢慢越過石板,不停地湧上來。

李征身量比起一年前要更長些,人也更為俊朗。他身著天青色棉紗長衫,頭髮用一根青玉簪束起,想是許久不做農活,皮膚也白皙了不少。

幾人坐了下來,李征張子清向師母等人問安,問起旅途可安,初來京城可還習慣,譚夫人都滿面含笑答好。

李征與譚夫人一直都有通信,譚夫人知道他們二人去年十月底就到京了。

「汝成,子清,你二人考得如何?」譚夫人不免問起剛結束的京試情況,譚茵豎起耳朵。

「師母,汝成你還不知道!肯定能高中,我就不指望了。」張子清笑著說道:臉上倒是不見悲傷,他本來對京試也沒抱多大希望,就是沖著才選來的。

「師母,別聽子清瞎說:我這學識放在吳江還說得上,到了金陵已經勉強,如今在上京差得遠。」李征連忙反駁。

「你看你看,又在謙虛,每次都說差得遠差得遠,每次都高中。」張子清手指指著李征,笑著對譚夫人說道。

大家都笑了起來,譚茵心中更是甜蜜。李征性子沉穩,務實謹慎,譚鈞夫婦倆一直很是欣賞。

李征看著大家,想要再解釋一番,終究作罷,只得無奈地笑了。

「師母,初來乍到,也沒帶什麼,上京素芳齋的點心味道特別,我們買了兩盒過來,也不知道合不合胃口。」李征指著帶來的點心道。

「師母,素芳齋雪娥娘可是大大有名,我早上可爬不起來,李征他三更就起來趕了一個多時辰去西北門排隊去買,晚點可就買不到了。」張子清補充道。

李征微皺眉頭,「你怎麼這麼多嘴,不過買個點心罷了!」

「你們倆孩子,和師母還這麼客氣!」譚夫人笑得像朵花一樣。

「如今京試已過,接來下就是才選,兩位仁兄準備得如何?」彥庭問道。

李征回道:「如果有幸高中,自然要等吏部安排。如果不能,再過兩個月便是才選,那自然要全力以赴。如今天下士子云集,是難得的學習良機。我和子清自去年底來到上京,一邊讀書一邊交友,很多時候都有茅塞頓開、醍醐灌頂之感。才選需要兩名四品以上官員舉薦,金陵官員頗多,也隨士子們去拜訪了幾位大人。」

自古以來,家鄉士子拜訪官員,官員提攜家鄉士子,存有師生之誼,甚或結黨同盟,都是政治傳統,這對朝廷來說有利有弊,皇帝也知禁不住,便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才選需要兩名官員舉薦,一方面給結黨同盟創造了機會,但也希望通過兩人舉薦分散這種個人之間的師生之誼。

「正是,這一個月我們還要再多拜訪一些大人和士子。」張子清應和道。

離京試揭榜還有一月,接下來就是才選,走仕途結交各位現任官員和潛在官員是必不可少的功課,大家都抓緊時間四處拜訪,參加各種集會,也打探各類消息。

幾人又閑談了一番,得知李征張子清二人落腳在柳家衚衕,那是城東平民區,因為價格便宜,是眾多貧寒士子進京趕考的落腳地。

彥庭見李征有才卻不自傲,穩重卻不迂腐,心中也頗滿意,幾人一邊喝茶一邊說著京城之事。譚夫人讓譚茵先去準備午餐一事。

譚茵有些納悶,二人用餐何需自己準備,早就安排妥當,但也不便多問便離開屋子。

譚茵讓忍冬到廚房照看,又準備了一些物事,處理妥當便回來,剛過月門,便被一人拉倒樹蔭下去,轉頭一看卻是李征。

「唉?你怎麼出來啦!」譚茵被嚇了一跳,趕緊看了看四周,好在這棵老杏樹樹蔭茂密,且在月門邊,與旁邊房屋形成一個窄小空間,乍一看還真發覺不了。

「我好不容易找了個空當,剛才一直沒機會和你單獨說話。」李征很急切地說。

譚茵被他直勾勾地看著,臉愈發燙,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你這一年在杭州可好?」李征貪婪地看著她,剛才一群人都在,不好意思一直盯著她看,現在終於可以如願以償,一飽眼福了。

眼前的姑娘比起去年更為秀美,卻又多了几絲說不出來的味道:或是成長了,多了几絲穩重,几絲憂愁,又或是其他什麼。

杭州當然發生了一些事情,但是說來話長,現在哪是說話的好時機,譚茵不願讓他擔心,抬起頭看著那雙摯誠的眼眸說道:「我還好,你呢?」。

「那就好,今天看到你比以前還要清減些,還擔心你這一年是不是過得不大好!」李征放下心來。

譚茵聽到這話,眼淚都快落了下來,卻壓抑住自己說道「你別擔心,我在外祖家吃好喝好睡好,大家對我都很好,杭州山美水美,好吃好玩好看的東西太多了,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李征點點頭,看著她道「你以後慢慢和我說說。阿茵,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我們還在河邊放花燈,卻已經過去了一年,時間過得真快,」

譚茵想起去年春分兩人在河邊互訴衷腸,想到他讀書辛苦,還不分晝夜抄書,也不知道抄了多少書才換來的銀簪。想到此,手摸了摸頭上銀簪道:「你這一年可還好!」

「我挺好的,只是想你,我們倆還從沒分開這麼長時間,只希望以後不要再分開這麼久了。」李征看著她道。

譚茵聽到李征的情語,心跳如鼓,看著他的眼睛道:「娘和我此次來上京,一則是為了遊玩散心,二來就是為了你。」

李征聽得此言,看著她明亮的雙眸,雙手倏地握住她的雙肩,滿眼含笑,欣喜道:「你是為我而來!」

譚茵看他如此表情,含羞撇過頭去,只留半面桃花。

「阿茵,你剛才問我這一年可好。十年寒窗苦,這一年先是金陵,再是上京,離開吳江,我才知道天下之大,人才之秀。之前我總認為自己出類拔萃,現在才知道以前真是井底之蛙。看到這些人這些事,讓我知道為學為仕之道我還差得甚遠,之前我還說必要讓你穿上那鳳冠霞帔,現在看來真是夜郎自大。」李征撥轉過她的頭道。

「之前,我一直想等到高中再想你我之事,否則也沒面目向師傅師母提親。如今京試已過,自然希望有所成,但我已中舉人,想必也不至辱沒了你,等京試才選一過,我就讓母親前來求親,你可願意。」

譚茵看著他充滿期待的眼睛,不再矜持,鄭重點頭道:「好,我等著你。」

話音未落,李征便立馬把她擁入懷中,下顎貼在她的頭髮上,輕輕撫摸她的背,兩人再無言語,寂靜中只聽到李征粗重的呼吸聲。此處終非久留之地,半晌李征終於放開她,看到她唇紅齒白,又知她對自己情意,一時忍不住低下頭湊上前去。

突然對面東廂房似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哐」地一聲,驚醒情深意濃的二人。

「汝成,我出來已久,我先回去。」譚茵滿面羞紅,再不敢看他,便頭也不回地向堂屋疾步走去。

李征嘴角含笑看著她慌亂小步跑回去,又看了看對面的東廂房。杏花滿枝,隨風飄落,李征撿了一朵含在嘴裡,甜絲絲的。

……

二人用完中餐,又坐了會便告辭,前腳剛走,彥雅姐妹二人後腳就到。

彥敏笑嘻嘻地說:「姨媽,讀書人家規矩就是多,我們還不能見男賓。」

「你到編排起長輩的不是了,這是上京,姨夫是讀書人,最講規矩,不是杭州自己家,你可得上上心。」彥庭皺了皺眉頭道。

「知道啦,大哥。」彥敏撇撇嘴答道。高家是商賈人家,沒那麼多規矩。

譚夫人看著桌上放的兩盒雪娥娘,招呼幾位嘗嘗。

「素芳齋的點心,我聽阿晴說可難買到了,每天定時定點,過時不候。」彥敏嘗了一個。

「棗泥?阿茵,你不是最喜歡吃棗泥餡嗎!」彥敏對著譚茵擠了擠眼睛,譚茵不好意思,轉過頭不理她的打趣。眾人看著她們皆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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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清且漣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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