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盧府春月

第二十七章 盧府春月

杏花煙雨江南早已遠離,等到馬蹄濺起上京的瓣瓣桃花時,已是陽春三月。

京試剛過,天下士子都在等張榜結果,不少人也抓緊時間四處結交,為才選做準備,一時上京勾欄瓦肆爆滿,讓本就熱鬧的上京更為喧囂。

這天上午,高家長女盧夫人早早就派管事在城外等候,接了譚夫人一行人等便駛入都城。

過了宏偉的城牆,馬車行進在約二十丈寬的天街上,遠近建築氣勢恢宏,周邊街鋪鱗次櫛比,百姓摩肩接踵。幾位姑娘不時掀開馬車上的窗帘向外看去,這帝國都城磅礴粗獷,氣吞萬里如虎,與溫潤如玉,日出江花紅勝火的江南完全不同。

天慢慢下起了小雨,天街小雨潤如酥,遠處建築在朦朧細雨中若隱若現,路上行人急匆匆地奔走。攤販收起撐開的油布傘,雨滴沿著油布傘一縷一縷地滴下。四周一片寂靜,只余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天街橫貫上京南北,皇城位於正中,馬車在天街上行進一段路程便拐彎前往西南,上京達官貴人居於皇城以北為多,低品階官員和富商等居於西南者為多。

西南房價也是不低,盧大人官居六品,出身貧寒,階位不高,自然俸祿也不多,但夫人陪嫁豐富,生活倒也富裕。

離開天街又行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到了盧府,盧夫人帶著子女一眾人等從早上就一直在等妹妹、侄子侄女外甥女一行。

姨夫盧達與姨母盧夫人育有一子一女,長子年方十九歲,名喚盧胤,尚在書院讀書,今年也參加了京試。女兒盧晴與譚茵同歲,還有庶子庶女各一名,庶子盧庸年方十七歲,庶女年齡尚小,分別為兩位姨娘所生。

盧夫人自從遠嫁后,已有近十年未看到娘家至親,自從接到母親高老夫人來信后,便早早準備,日思夜盼,總算把大家給盼來了。

姐妹倆這麼多年不見,面容不免染上歲月風塵,盧夫人比譚夫人大了兩歲,許是家事操勞,又四處奔波,看面容卻像大了五六歲左右。姐妹兩人一見面就是眼淚漣漣。高彥庭和盧胤看此情形,連忙在旁相勸,盧夫人看到娘家晚輩生得眉目清朗,舉止落落大方,不禁破涕為笑,連忙招呼各位進府。

盧府是個三進的院子,盧達夫婦住在中院,老夫人住在後院。進得盧府,幾人穿過中院進入後院,見過盧母。

盧母本為杭州鄉下一名普通農婦,大字不識一個,丈夫在盧達十歲時過世,自己含辛茹苦養大兒子。當年與高家議親時,盧達還只是個普通士子,得知兒子受高家青睞,她欣喜若狂,直呼祖墳冒青煙。

過了這麼多年,自己兒子中了進士,又做了官,早就沒了當年的誠惶誠恐,心想兒媳倒是有福氣,一個商戶女成為官夫人,心中頗為自得,可她本性倒也算不上兇惡之輩,又感念兒媳在盧家微時就嫁了進來。這麼多年來對自己頗為孝順,對兒子也照顧周到,又生了一子一女,還幫兒子納了兩房美妾,將盧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因此對盧夫人還算滿意。對譚夫人一行也好好招呼,讓盧夫人好生安排眾位。

下午,盧達當值回來,眾位又與他見禮。他四十歲左右,幼時飽讀詩書,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十年寒窗苦,現在在禮部任個不大不小的六品官,雖不至於平步青雲,但賢妻美妾,兒女雙全,也算志得圓滿。

盧夫人安排譚夫人和三位小姐歇息在中院東側院溶月居,院子雖不大,卻頗為幽靜典雅,幾間房屋擺設也是頗花心思。又安排大公子在前院客房休憩,幾人便安置下來。

譚夫人喚了一名小廝,讓他送一封信給李征張子清。

……

當晚,盧家為譚夫人一行接風洗塵。宴席放在前院東廂房,屋內擺上數十米的長桌,盧母端坐上首,譚夫人母女與彥庭三兄妹面對門朝西而坐,盧達夫婦與盧胤盧晴並庶子盧庸朝東而坐,兩位姨娘則在一旁侍候。

月光皎潔,窗外庭院恍如白晝,院中老銀杏樹枝繁葉茂,罩得整個庭院影影綽綽。東廂房四角均放置一人高的纏枝蓮花燈,每座蓮花燈高高低低擺放了幾十隻蠟燭,燭火隨著微風輕輕搖曳,照得人面或明或暗,讓人有不真實之感。

晚餐頗為豐富,可見盧夫人準備得頗為用心。譚茵吃著烤得脆嫩的鴨皮,沾上秘制的醬料,夾著精製配就的大蔥,裹上勁道的麵皮,一口咬下去,脆中帶柔,咸中帶甜,肥而不膩,美味無比,果然是名滿天下的京城名菜。

譚茵一邊吃著美味一邊看著對面的姨夫姨母一家。盧母端坐上位,陳姨娘在一旁侍候。

陳姨娘與盧達夫婦年紀相仿,是盧達表妹,本來兩人青梅竹馬,盧陳兩家也有意結親,可盧家清寒,陳姨娘父親見女兒生得頗有幾分姿色,就嫌棄盧家想另攀高枝,後來卻是高不成低不就,過了二十歲還沒有嫁出去。沒曾想盧達時來運轉,像中頭彩一般,先是娶得高家長女,又高中鄉試京試,一改往日貧寒。陳姨娘母親與盧母是親姐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姐姐哭訴,希望看在往日的面子上,納陳姨娘為妾,盧母架不住妹妹哀求就答應了,盧達是個孝子,加上又是從小相熟的表妹,便聽從母親安排。盧夫人心中自然不願,她是家中長女,從小就有主意,但盧達已是進士,納妾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心中也知道這是婆母的意思,最後只得讓陳姨娘進門。

譚茵幼時曾聽譚鈞與譚夫人聊過此事,夫婦二人商量事情時,從來不避女兒,本來譚夫人認為女兒年幼,知曉這些事不妥,但譚鈞想法不同。

當時譚茵不過八九歲,夫婦二人當時在房內聊天,譚茵在一旁玩耍。

「我這次回杭州聽母親說起姐姐了,那個陳姨娘剛開始還老老實實,感念姐姐讓其進門,後來生了一子,仗著是老夫人侄女,又是姐夫青梅竹馬錶妹,明面上不和姐姐起衝突,暗地裡總是煽風點火、搬弄是非,姐姐好幾次吃了悶虧。」譚夫人泡了一壺茶,給丈夫與自己各倒了一杯,對譚鈞抱怨道。

「你姐姐個性直接,最易中招,她當初應該就壓著不讓那個姨娘過門,哪有今天的事端。」譚鈞看著氣呼呼的譚夫人,搖頭道。

「這婆母和姐夫都同意了,姐姐不讓進門不就是好妒嗎?這與姐姐名聲有礙。」譚夫人不贊同道。

「事涉根本問題,怎可退讓,再說也有不損名聲之法。」譚鈞喝了一口茶道。

「這……姐姐不善妒,難道還錯了!」譚夫人聽此瞪大眼睛,甚是疑惑不解。

「自然是錯了,為了那些虛幻的名聲委屈自己,反讓自己長久受累,這不是錯是什麼?」譚鈞反問道。

「那……那是陳姨娘絲毫不念姐姐恩情,真是忘恩負義。」

「她怎會感念你姐姐的恩情,她只會感念她姨媽和表哥的恩情,你姐姐反而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狼可曾感恩過東郭先生?」譚鈞當頭棒喝,驚醒了譚夫人。

眼前陳姨娘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穿著水紅色綢緞衣衫,顏色頗為鮮艷顯眼,綢緞料子與姨母盧夫人相比也絲毫不差,像只花蝴蝶一般忙前忙后,無比殷勤地照顧盧母,一會兒夾菜,一會兒卷鴨,一會兒剝花生,忙得不亦樂乎,還不時打趣接著盧母和盧達的話。

她看到譚茵吃著烤鴨,笑著說:「表小姐覺得這烤鴨是不是極美味,我們這廚子可是從李順德烤鴨請來的,一般人可吃不到。上次我娘家侄子過來,吃了十幾片還覺得不夠,直說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譚茵本來正準備咽下放進嘴裡的烤鴨,被陳姨娘這麼一說:噎了一下,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得對她笑笑。彥敏剛剛夾了一塊鴨,聽到此話,也是愣住了,看了一眼譚茵,兩人互相看了看,放下了筷子。

盧夫人立馬臉色沉了下來,當著這麼多人面又不好發作,只是眼刀狠狠地剜了陳姨娘兩眼,陳姨娘看主母如此,不敢再多言,只得訕訕。

盧母沒覺得有啥不妥,盧達有點尷尬,盧胤和盧晴都有幾分不自在,彥庭連忙打著圓場道:「這鴨子好吃,大家都吃!」

姨夫盧達坐在西側第一位,盧夫人坐在他下手。

除了青梅竹馬的陳姨娘外,還有一位尹姨娘,不過二十二三歲,本為青樓清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生得甚是美貌,為盧達外放為官時,被上峰買來送與他。

如斯美人,知情識趣,盧達自然極是寵愛,一個月到有一半時間歇在她房中,生有一女,年方三歲。

尹姨娘美貌不出大家所料,只是那柔弱無骨我見我憐的模樣像病西施一樣別有風味,與陳姨娘不同,她幾乎沒有說話,只在旁安安靜靜地侍候盧達。

譚茵看了看窗外,月光照在庭院中,老銀杏虯枝伸展,似乎要把整個周空都遮蓋住,整個庭院半明半暗。收回目光,看了看眼前美人,恍惚間不知今夕何年,身在何處。

盧達接著彥庭話題道:「彥庭,李璨前往杭州如何?」

「回姑父,李璨極為精明能幹,小侄臨走時,杭州風平浪靜,繁華如初。」彥庭看盧達轉移話題,也連忙答道。

「哦,那就好,可有什麼要事發生。」盧達聞言點點頭道。

「其他到與以往沒什麼不同,只是聽說朝廷對商事稅收有變,都準備造船準備出海遠洋做生意,只是大家怕這政策不長久。」彥庭想了一會,答道。

此次降稅幅度巨大,震動廟堂朝野,支持反對者各有擁泵,一石激起千層浪。

「表哥,大家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此次稅收降低幅度前所未有,支持者認為減輕百姓負擔,乃利國利民之策;反對者認為減少稅收,國庫空虛會動搖國本。這幾個月來上京吵得不可開交,也是各位士子和聚會的必談話題。」盧胤聽到彥庭所言,點點頭道。

彥庭聽得此言,很是興奮,正準備問下去。

「好了,時間不早了,他們長途過來也累得很,你們這些之乎者也國家大事留到日後慢慢說吧,吃飯吃飯!」盧夫人笑著打斷他們道。

盧達盧胤想彥庭此次前來,日後有的是機會閑聊,席中女眷眾多,便不再繼續這話題。

眾人用餐完畢,一路奔波勞累,便早早回房休息。

譚茵回到房中,人很疲倦,上眼皮下眼皮都要打架,可精神還是很興奮。上床后一時睡不著,想到母親今天派人送信給李征,很快就要見到他,一年未見,不知道他近況如何,可還是那副清瘦模樣?他可有想念自己?見到自己會說些什麼?東想西想輾轉反側,迷迷糊糊中慢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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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清且漣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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