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靈仆意歸

第二章 靈仆意歸

昝富豪家裏見鬼這件事,搞得人仰馬翻,雞犬不寧,可是這事說出去不僅沒有人相信,更會招來非議,更關鍵的是萬一被有心之人盯上,那就出大麻煩了,明明只是想擺擺闊綽,卻沒想到丟了西瓜撿了芝麻。所以他只能寄希望於未來會出現的某個大師能一解此憂。

功夫不負有心人,昝富豪終於從自己的生意夥伴那裏得知了一個大師。據說這個大師收費很高,但是很有兩把刷子,那些算命的看風水的跟他比起來,實在是不值一提。只要可以解決問題,斬草除根,昝富豪就心滿意足了,所以他狠了狠心,不去考慮花銷多少的問題,直接派何秘書去請那個傳說中的大師。

……

月綰塵已經很久不曾接單了,上一次還是三年前,除了一個小村子裏的女水鬼。鋼筋水泥間早就失了靈性,人的慾望也因着時代的巨輪而改變了模樣。過去的那些不公平,那些戰爭,早就不再是阻礙,哪裏還有人滿含怨憤無法投生?

她剛剛搬到西嵐市不久,不曾想還有老客戶記着自己,為自己介紹了一單大生意。

月綰塵帶着懷舒,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站在昝宅外面,裝修精緻的歐美小別墅,小區的環境也不錯,森森樹木,落英繽紛,看上去十分惹人喜愛。可就是這麼一處寸金寸土的「貴族之居」,卻顯得異常荒涼。因為昝宅四周,寸草不生。

月綰塵遞了個眼神給懷舒,懷舒輕盈地躍上了屋頂。他在屋頂緩緩踱步,感受這個宅子的氣息,宅子四周寸草不在,短短几個月生機已絕。再這樣下去,怕是會蔓延到整個小區。

昝宅出了事還不是最糟糕的,若是驚動了青厄館,依着他們的行事作風,這一帶的所有「非人」都要受到牽連,活着尚且艱難,更何況得到一個宜人之居。

懷舒朝着月綰塵微微點了點頭,月綰塵心下瞭然,這一次怕是不能善了。她一踏入昝宅,就聞到一股煙味,煙味里還夾雜着,一絲鬼氣。

她只在玄關處站着,並未直奔書房,她是來這裏砸場子的,暫時先不要打草驚蛇為好。此處鬼氣橫生,但畢竟是白天,陽氣深重,妖物尚不能作怪。懷舒碰了碰她,她想了想,「你先留在這裏,這裏的情況比我想的更糟,我帶的東西不齊全,要回書店一趟,有問題你及時通知我」。懷舒點了點頭。

何秘書看月綰塵要走,以為她也解決不了老闆家的難題,瞬間覺得自己的日子更加不好過了。月綰塵心下瞭然,安慰何秘書,「這裏的問題很複雜,比我想得要花更多的時間,大概我是要在宅子裏住上一段日子。既然我收了錢,萬不能做事留一半。你若不放心,那就先送我回書店,我準備好了工具,你再送我回來。何秘書你看怎麼樣?」

何秘書聽完這話,瞬間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連忙笑眯眯地將月綰塵送上了車。這廂月綰塵回了書店,那廂懷舒睜大了眼睛,生怕錯過一點變化,給月綰塵找麻煩。他在屋頂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卧了下來,忽然發現遠到人類看不清的地方竟有人舉著望遠鏡在監視這裏。懷舒頓感不安,難道是青厄館注意到了這裏的問題?他晃了晃脖子上的送月鈴,希望月綰塵儘快回復自己。

送月鈴的款式就像是一隻普通的貓鈴鐺,如果凡人去晃它,它是決計不會發出任何聲響,因為這隻鈴鐺認主。它現在的主人是月綰塵,她將這個鈴鐺賜於懷舒,以示保護之意,而懷舒也可以輸入靈力,藉此來聯絡月綰塵。送月鈴晃過不久后,月綰塵就收到了懷舒的消息。她早就已經想到青厄館不會放過這一方精靈,青厄館司人間妖魔鬼怪之事,一向不與人為善,這次碰上了,也不知道會派哪位主事來處理事務。

月綰塵帶上了定魂幡,急忙趕了回昝宅。

「何秘書你先回去吧,告訴昝先生七天之內,家宅可安,定金翻倍,酬勞翻兩倍,如果可以的話,我現在就準備,如果昝先生有疑問,那我們就改日再來!」月綰塵笑着對何秘書說。何秘書心裏跑過了一萬隻草泥馬,這一來一去就加了好幾百萬,他連忙通知昝富豪。昝富豪是個惜命之人,如果幾百萬可以還他一個清靜,他心甘情願,所以他很快就同意了月綰塵的報價。一分鐘過後,月綰塵的手機響了,銀行卡餘額突破六個零。

她滿意地把手機放回包里,轉身進了昝宅。現在時間還早,日頭正高,休息一下晚上才能鬥志昂揚,月綰塵心安理得地窩在沙發里,興緻頗高地玩着手機。

懷舒對於月綰塵的行為感到十分不屑,還鄙夷地看了月綰塵一眼:「你收了人家那麼多錢,卻在人家的沙發上玩手機,我就應該把你這副怠工的模樣拍下來給僱主看看。」

月綰塵不以為意,「你想拍就拍啊,大不了我就剋扣了某隻貓未來幾個月的貓糧、零食。噢,差點忘了還有他最愛吃的紅櫻桃。反正我是不會虧待自己的,至於其他貓什麼的,自求多福吧!」懷舒一聽到紅櫻桃剎時就蔫了,像一灘怎麼攪拌都不能成形的芝麻糊。他嘴裏念念有詞:「天大地大,紅櫻桃最大,自尊事小,紅櫻桃事大,裝瞎事小,紅櫻桃事大……」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天就黑了。月綰塵看了看手機,八點鐘。正好,八點鐘布定魂幡,生人勿入,生氣勿散。佈置好這一切,懷舒又一次晃動了送月鈴。霎時昝宅頭頂上的烏雲散盡,一輪明月遙掛天邊,月色如水般傾瀉。從來不響的送月鈴像接到了指令一般開始發出鈴音。鈴音悠遠,不絕於耳。像是開啟了另一個世界一般,白日安穩的昝宅第一次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

鈴聲大振,四方蠢蠢欲動,昝宅里不知何時竟充滿了霧氣。迷霧濃厚深重,能見度大概不足兩米,懷舒一雙靈眸發着幽幽的藍光,竟穿破了層層雲霧。月綰塵手執長明草,點亮了整個昝宅。

還不到十二點,昝宅已變成了靈物的神奇樂園。怪不得一進門就聞了煙味,那不是普通的煙味,那是霧氣里生長出的植物散發的氣味,致幻有毒,令人瘋顛。月綰塵一扇就收了守在大門旁的老鼠精,留了個外出報信的,書房裏的那個倒是很有幾分策略,可月綰塵天生就是給人拆台的。

天花板上爬滿了墨綠色的藤蔓,它們真的是在緩慢的爬行,好似一找到合適的目標就將伸出它們的觸手,繞緊目標的脖子,吸干目標的鮮血,滋養自己枯竭的身軀。藤蔓上還結滿了半截手指大小的紅果子,果子散發着透人的香氣,吃一個下去,肚子裏就有了一小截寄生的藤蔓,同樣的,它緩慢的生長,佔據你的四肢,流入你的血管,直到侵入你的心臟,然後你就完美的變成了一個藤人,不言不語不生不滅,離死亡很近卻又遙遠看不到盡頭,精血耗盡的那一刻,形神倶毀,不入輪迴。

通往書房的路上,遍佈虞美人花,無風自舞情態可人。看來這虞美人花就是裏面那人的眼睛,她不用出房門一步,也能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月綰塵展斬殺了老鼠精都沒能將她激怒,可見裏面的人心性夠堅定。她也許早在月綰塵踏入昝宅的那一刻開始就在等待她們的相見。月綰塵想到這裏,就像老式的唱片機一樣,書房裏準時開唱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月綰塵定了定神,她順着虞美人的方向走去,不過短短數十步路,就有無數的寄生藤想要鑽入她的身體,懷舒亦不能例外。

在這些邪物看來,懷舒更是上好的補品,七百年道行的東極靈貓,一雙藍眸,御風成形,簡直就是上蒼憐憫的饋贈。它們在陰暗的地下世界裏躲了太久,早就遺忘了自由的味道。它們被掩埋了太久,渴望了太久,飢餓了太久。如今得到了召喚,若不將這一人一貓吞入腹中,下次又要等到什麼時候?難不成要等人送上門來,到那時,只怕天象又變,它們還是只能做暗地裏令人厭惡的,上不了枱面的小妖。

月綰塵沒想到昝宅的寄生藤已不是普通的寄生藤,戾氣如此之重,一定是墓里沾染了墓主的屍氣。她不得已又召出了崆峒驚羽扇,割斷了不少藤蔓。藤蔓一觸到崆峒驚羽扇就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噴發出的汁液呈粘稠的暗紅色,還瀰漫出令人作嘔的屍臭。

懷舒嫌棄地看了月綰塵一眼,「你為什麼不能清潔得更利落一些?你知道你這麼做特別暴力嗎?你知道我身上的屍臭味要洗三天才能洗乾淨嗎?犀角香都不能安慰我受傷的心靈……」懷舒作受傷狀,細數了一大堆月綰塵的「罪狀」。月綰塵面無表情,只說了三個字:「紅櫻桃。」懷舒就像被點了穴一樣,再也沒說話。

月綰塵踏入書房,只見屋子裏原有的擺設通通都不見了蹤影。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中央那個破破爛爛的戲台。台上的那個氣氛搞得不錯,雖然傢具都不見了,但燈還在。盤在牆上的夜光燈明明滅滅,一時間讓人恍了神,彷彿真的回到了那個老舊的年代,捧著台上一顰一笑間盡得風流的才子佳人。水袖一拋一收,一轉身一回眸,眼裏不經意間就流露出了幾分薄涼。

月綰塵看着台上的人如此入戲,只感嘆生不逢時。懷舒還是一臉欠揍的表情,沖着月綰塵說:「你看看人家,十足淑女,你只是長著一張佛系的臉,逢人以為你端莊柔美,卻幹得是最為血腥的事。」

月綰塵臉上露出了一絲調笑,「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這裏也不是你能留的地方,我不對你動手,你自己離開,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大的寬容」。

台上的人終於停下了吟唱,她裊裊婷婷走向月綰塵,「奴家意歸給令主見禮了」。聽到「令主」兩個字,月綰塵微微眯起了眼,周身隱隱有戾氣出現,懷舒一看月綰塵表情不對,連忙一躍,窩在月綰塵懷中,他團了團自己的身體,用自己的溫熱安撫她,那點點戾氣才慢慢從月綰塵周身消散。

意歸看月綰塵似是有發怒的跡象,連忙跪在她面前。「令主息怒,令主容稟,奴家是墓里的鎮墓妖,是有人將奴家從墓裏帶了出來,許了一個拒絕不了的條件,奴家一生為主,從不曾背棄,望令主憐惜。」

「奴家在墓里守了八百四十年,從未想過要背叛奴家的主子,那人許奴家可以復生主子。只要奴家幫他做事。奴家從沒想要將事情鬧大,更驚動了令主。」

「你主子是誰?你還知道什麼?你從哪裏得知我的身份?」月綰塵的聲音有些沙啞,畢竟她已經很久沒聽到過這個稱呼了。她不希望在西嵐,除了自己和懷舒之外,還有第三個知道自己的底細。無意識間,她又召喚了崆峒驚羽扇出來。

意歸看月綰塵神色晦暗不明,連崆峒驚羽扇都召了出來,更加驚慌,干是又是朝着她一拜。「奴家曾在主子的畫室見過令主的樣子,畫就那一幅,早就跟着主子陪了葬。時間過了這麼久,畫上的筆觸已模糊,怕是一陣風來畫就成了灰。令主放心,此間只奴家一人知曉您的身份。若是您能饒了奴家這回,奴家就將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奴家願將令主當作第二個主人,誓死效忠。」

聽完此話,月綰塵稍稍放下心來,若是能將鎮墓大妖收至己用,倒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你以如意之身修成此形本就不易,我不是個不知變通的,放你一條生路未償不可,可是你將這昝家的氣運敗到如此地步,又讓我如何給昝家一個交待?不僅僅是昝家,這四周也因你生機斷絕。青厄館已經盯上了這裏,我要保得可不只你一個。」

月綰塵心裏思量了許久,將意歸收了,將昝宅的過往抹去,只留個空殼子。這樣昝富豪不用擔心房子鬧鬼,青厄館也拿這四周的靈物沒辦法。可這樣一來,她就是第一個被青厄館注意到的。不過既已有意收了意歸,不如便留個尾巴給青厄館。月綰塵有了主意,示意懷舒到外面盯着。

「你獻出自己兩百年的道行,凈化這一帶的污穢,還昝家氣運,我便與你定下主僕契約,保你不會被青厄館傷害。」月綰塵知道她的這個提議意歸必不會拒絕,因為百年鎮墓之妖也是一個不錯的武器,青厄館會使用比自己現在殘忍數倍的方法逼意歸妥協,到那時,意歸便再也不是意歸,靈氣被消耗殆盡,失去了主宰自己的能力,從此生與死再無分別。

意歸深深地看着月綰塵,緩緩地雙膝跪地,雙手手心向上,「意歸,八百四十年定墓如意,今尊月氏綰塵,望月令主為主,以身為引,以靈血為契,至魂滅而不絕,若有違我主,永生受忘川河中怨魂嘶咬,再不能聚靈成身」,說着向月綰塵再度叩首。

肉眼可見的,一條血色的緞帶般的光芒從意歸頭頂飄出,向著月綰塵飛去。在觸到月綰塵衣角的時候,開始在她周身一遍一遍環繞,月綰塵左手拈了個起式,食指指尖穿過紅色光芒。

她低聲輕念:「月氏綰塵,望月令主,與如意意歸定主僕契約,既為主,必不放其作惡,必不負先祖之念」。

月綰塵話音未落,指尖旋出小小一顆血珠,漸漸地,血珠與紅色光芒溶為一體,變成一顆約有雞蛋大小的血紅玉珠,而奇妙的是,這顆血玉珠又飄回了意歸的頭頂,然後一點點地浸入意歸的身體,直至消失不見。至此,主僕契約成。

月綰塵不是沒想過更激進的辦法處理昝宅的問題,但她到底狠不下心來,修了八百多年的妖若不是承了上天的好生之德,如何能化形成人,尤其墓主人似乎還與自己有些關聯,在未搞清楚這幾件事之前,意歸是萬萬不能落入他人之手的。

現在這種情況也不錯,意歸成了靈仆,便不用擔心有人再拿這件事來威脅自己。月綰塵交待了意歸處理後續的事情,很快的,墓裏帶出來的衰敗之氣已消失不見,一大片的寄生藤如今也只剩下客廳天花板那一小塊,勾人魂的虞美人花也被意歸收進了荷包里。

有關他們一人,一妖,一貓的所有痕迹都被清除掉,給青厄館留下那一小片寄生藤不過是為了不讓他們再繼續追查下去,有煩人的業務在身,自然分不出神來考慮前一段日子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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