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白衣公子（三）
雪飛揚迷迷糊糊地坐在益都城內他的帥府里，因為長時間熬夜，他的雙眼凹陷，佈滿了血絲，面前的燭光在一片漆黑中閃爍著。
一陣初夏的涼風吹過，他隱約聽到遠處有一陣呼喚自己的聲音。
「飛揚……」那聲音窸窸窣窣，不可捉摸，彷彿離得很遠，卻猶在耳邊。
「是月初！」雪飛揚突然來了精神，趕緊站起身來，出了帥府朝聲音的來處跑去。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分不清東南西北，怎麼帥府外面的環境都變了？雪飛揚顧不了那麼多，展開絕頂輕功向前縱躍。
不知跑了多遠，眼前出現了一個人影。
「月初，果然是你！」雪飛揚一眼就認出那個窈窕的身影，他的雙眼淚如泉湧：「月初，我想你想得好苦，你果然還活着！」
那人影轉過身來，沒說話，直愣愣地看着雪飛揚，彷彿帶着無限傷感和幽怨。
「月初，你在怪我沒有保護好你嗎？對不起，你不要再離開了，我以後一定寸步不離地守在你身邊！」雪飛揚哭着發瘋般沖向那個人影，卻發現怎麼也靠不過去。
那人影搖了搖頭，帶着一臉無奈的神色漸漸飛速遠去，雪飛揚怎麼追也追不上。
「月初！月初！」那人影越來越遠，眼看就要消失不見，雪飛揚急得大叫。
「飛揚公子，你怎麼了？」另一個溫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你是不是做夢了？」
雪飛揚猛地一下驚醒過來，眼前漸漸一陣明亮，那是案前的燭光，他努力定了定神，發現自己還在帥府的案前坐着，原來剛才都是一場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迷迷糊糊打了個盹。
「飛揚公子，還在想月初妹妹吶。是我不好，讓你從夢裏醒來了。」
雪飛揚靠在椅子上，按了按鼻樑的睛明穴，發現楊無恨正站在自己身邊，關心地望着他。
「哦，是無恨姐啊。我剛才迷迷糊糊睡著了。」雪飛揚滿臉通紅地望着楊無恨：「這麼晚了，你有事來找我？」
「飛揚公子，我聽說今天田豐和王士誠拉着你去開會了。他們決定要向察罕投降了？」
「哦，是有這麼回事。」雪飛揚抽出一張座椅示意楊無恨坐下。
楊無恨走到座椅前坐下，焦急道：「那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雪飛揚懶洋洋地靠着帥椅，仰頭嘆了口氣。這段時間連續幾個月的苦戰，再加上對林月初的思念，已經把他消耗地瘦了許多，面容變得憔悴。
他一整晚都在痛苦地煎熬中，白天的事一直在他眼前縈繞……
「雪飛揚大帥，我已經和我的部下商量好了，我們準備向察罕大帥投降，今天我特意找你來開會，就是向你公佈這件事。」
「什麼？田帥，你不會和我開玩笑吧。」雪飛揚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呵呵，雪飛揚大帥，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在開玩笑嗎？」田豐陰陽怪氣地笑道。
「這！不行，絕對不行，在我的心裏還從沒有投降兩個字。」雪飛揚一時間手足無措。
「雪飛揚大帥，我知道你肯定不願意投降。不過，這件事我們已經和察罕大帥約定好了，半個月前我們就派人去接觸了，今天才告訴你的。你看，你是和我們一起投降還是繼續在這裏守着？」
「你們之間約定了什麼？」
「察罕大帥說了，只要投降，交出益都城，就一切既往不咎，歸順朝廷的話還可以給個一官半職。如果繼續頑抗，城破之日就只有死路一條。」
「田帥！為什麼不繼續堅持呢？我的一些零散部隊還在外圍騷擾察罕的後勤，劉光徹大帥也在努力給我們支援，其他地方局勢不明，只要我們繼續拖，興許事情還有轉機，我們還是能繼續堅守的。」雪飛揚嘴上雖這麼說，心裏卻一點底氣都沒有。
「雪飛揚大帥！你看你說話的樣子，你自己心裏都沒信心了。這裏是益都城，不是泰安城！這是我的地盤！」田豐突然暴怒地從自己座位站起，怒視着雪飛揚：「雪飛揚大帥，你私自收編東路軍殘軍組建飛揚軍，還有上次借兵不還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我們只說現在，你被鐵雲大軍打敗，逃到我這裏了，我接納了你，我們都是義軍，理應共同抗敵。可是鐵雲大軍把這裏重重圍住，我軍已經斷糧了，再過不久我們這裏只怕要人吃人了。你告訴我，拿什麼守城？」
雪飛揚默然無語，他自己心裏也清楚，益都城很難堅持，這幾個月來，他收縮兵力節節抵抗，無奈自己兵力單薄無法抵禦鐵雲重兵。於是他想出個辦法把部隊化整為零減少損失，大部分據點全部讓給察罕大軍，拉長察罕大軍的補給線，零散部隊去騷擾察罕大軍後勤，他自己帶着剩餘主力退到益都堅守，只盼能拖垮察罕大軍。
這個辦法起到一定效果，察罕大軍的攻勢在益都城下停滯了。但是曾經打敗過劉光徹北伐大軍的察罕畢竟是一代名將，他並沒有選擇強攻，而是在益都城外挖了幾層壕溝，同時加強後方運輸，力保前線供應源源不斷，做長期圍困。
他的這一做法讓雪飛揚和田豐徹底絕望了，也讓益都城的守城義軍士氣大減，人家擺明不拿下益都城，就一直不走了。
「雪飛揚大帥。益都城孤城一座守不住了，我們已經決定投降了。」田豐身邊的謀士王士誠一旁插口道：「您投不投降自己回去考慮吧。我們可不能和您比，您武功高強，一旦城破您老人家從千軍萬馬中逃出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我們可就不同了。」
「雪飛揚大帥你回去好好考慮吧，察罕大帥非常賞識你，很希望你能投降歸順朝廷呢。」田豐笑道：「他已經知道你大哥曾是朝廷的欽差，你只是一時蒙冤才會走上這條路。」
「什麼？」雪飛揚大吃一驚。
「他手下派人調查過你，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田豐笑道：「剛才那話是他讓我轉告你的。他會給我們一天時間，願意投降的人在那天打開城門出來。過了那天如果益都城裏還有人，他會對益都發動最後總攻。」
……
「飛揚公子？」楊無恨在一旁拉了拉雪飛揚的胳膊，小聲道：「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雪飛揚無力地嘆道：「我還能怎麼打算？此地已是絕地，無可挽回。我想了一晚上了，明天就去跟大夥說，願意投降的就去投降吧，不用不好意思。大家原本是想跟着我一起打天下，是我無能，拖累大家了，我沒有理由讓大家和我一起困死在這裏。無論以後怎樣，大家永遠都是好兄弟。至於我，我打算留在這裏，我不想回到那個骯髒的朝廷里去了。」
楊無恨聽了雪飛揚的嘆息默然無語，只是痴痴地望着他。
「無恨姐，我知道你本事大，到時候你帶着天鈴跟着投降隊伍一起出城，趁亂逃走吧。」雪飛揚望着楊無恨動情地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我們大夥都儘力了。可惜月初不在，否則以她的才智應該能想出妙計來的。」
「飛揚公子我會一直陪着你！」楊無恨水波般的雙眼突然閃出晶瑩的光彩：「難道在你心中，只有月初妹妹能想出退敵的辦法嗎？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什麼，難道你有辦法？」雪飛揚驚訝地望着楊無恨。
「呵呵，剛才我問你有什麼打算。就是想聽聽你真實的想法。如果你準備投降，我便無話可說。」楊無恨頓了一頓，笑道：「如果你不打算投降，我便獻上一計就看你敢不敢幹？」
「什麼妙計？」雪飛揚來了精神趕緊坐端正。
「這個也只有我楊無恨能想得到。」楊無恨得意地笑道：「田豐他們投降不是打開城門放下武器走出去嘛。聽說察罕本人也會親自到益都城下受降。那我們當天也混在投降的隊伍里跟着走出去，到時候我們趁機把察罕刺殺了，這樣他的大軍群龍無首，還不就地解散？」
「什麼？你是要刺殺察罕？」雪飛揚驚得從座椅上站起搖頭道：「不行不行！」
「為什麼不行？」楊無恨也站起身急道：「難道這不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嗎？」
「可是，投降是約定好的事，兩軍交戰如此行事，只怕讓天下人不恥。」
「哼，我楊無恨自小刺殺的人數不勝數。早就『不恥』很多次了！」楊無恨冷笑道：「何況這次是為我們漢家兒女除掉一個非常強大的對手，有何不可？」
「可是，我還真沒聽說過歷史上還有在兩軍交戰的時候刺殺對方主帥的事。」
「呵呵，飛揚公子，你可別忘了去年你不是被凌雲閣的人刺殺過嗎？剛過去不久的事，他們可以刺殺飛揚軍的主帥，我們為什麼不能刺殺察罕？」楊無恨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我楊無恨也曾經是凌雲閣的人，殺人這種事正是他們教會我的。」
「無恨姐！」雪飛揚看到楊無恨充滿殺氣的眼神只感到周身一陣陰寒，凌雲閣排名第六的無想劍果然名不虛傳。
「飛揚公子，我怕到時候暮雨也在察罕軍中，為了萬無一失，我需要你幫我搭把手，你願意嗎？」楊無恨轉臉看着雪飛揚。
「我？」雪飛揚愣了一下，刺殺這種事雪飛揚以前從沒經歷過，況且還是在對方主帥受降的時候，這樣在天下人面前太失信譽了，大丈夫還怎麼在天地間立足，他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心跳加速，久久無法平息。
「飛揚公子，你是不是還顧忌自己的信譽？」楊無恨看穿了雪飛揚的心事，笑道：「你別忘了，投降的事是田豐提出來的，你又沒答應投降，到時候察罕死了，所有的事都會擔在田豐頭上，跟你沒關係。」
「對啊！」雪飛揚突然心裏一陣明亮：「向察罕投降的人是田豐，我可一直沒答應投降！」
「是啊！」楊無恨笑道：「誰叫他田豐怕死，到時候這個臭名頭就讓他擔着，天下人都會認為是田豐耍詐。飛揚公子你到底怎麼說？願不願意跟着我干？」
雪飛揚興奮地來回踱了幾步，向楊無恨問道：「有把握嗎？」
「有沒有把握都要去試一試。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楊無恨堅定地道。
「好！最好再叫上天鈴，那就又能增加幾成勝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