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小孩能認識他

汽車快進村了，方卓一的目光習慣性的掃向了村口那片莊稼地，彷彿又看到老教書先生背着雙手在田間散步，老教書先生一輩子沒摸過鋤頭，但卻喜歡背着雙手在田間散步，尤其是在春季的早晨，老先生總是準時出現在麥田裏，背着雙手，不拘言笑，儼然一副老夫子的模樣。

村裏識字的人少，庄稼人不懂得禮節，見老教書先生背着手在田間散步，就會沒頭沒腦的說句：「起的早啊！」老先生見對方沒名沒姓的敞口說話，就裝着沒聽見，說話的人就覺得無趣。不過老先生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沖打招呼的人點點頭。

方卓一小的時候對老夫子的印象很不好，無論家裏怎麼忙，老夫子都是袖手旁觀，屬於那種醬油瓶子倒了都不會扶的人。田裏的莊稼活都是方卓一的媽媽乾的，所以媽媽的身體特別好，老夫子的身體卻不怎麼好，尤其是冬季，冷風一吹就會咳個不停，方卓一感到奇怪的是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老朽，居然全家都怕他，在家裏說一不二，獨裁專橫。他給家裏立下家訓，女兒不可嫁入官商之家，官商之家多無良，女兒嫁入這樣的家庭會受欺負，所以方卓一兩個姐姐的婚姻都是他一手包辦的。男兒不可為官為商。一旦做了官就容易失去本性，欺壓百姓，當然販夫走卒、引車賣漿也會讓人輕賤。可是方卓一畢業后卻偏偏做了讓老夫子最看不起的商人，把老夫子氣得大病一場，差點跟他斷絕父子關係，揚言不許方卓一再踏進家門一步！

多少年過去了，直到方卓一結婚也沒有回過鄉下一次，因為他心裏也憋著一股勁，現在老夫子忽然走了，方卓一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哭，老夫子雖然嚴厲古板，但從來沒動手打過他，雖然不會幹農活，但他微薄的工資卻維持着一家人的生活，而且供自己讀書，直到大學畢業。可是老夫子從來沒花過他一分錢，就連三年前弟弟方卓遠向他打電話求助也是背着老夫子的，現在他多麼希望看到老夫子背雙手的背影出現在村頭的田間，可是方卓一卻隱隱聽到了村裏傳出的嗩吶聲。

方卓一讓小方坐在旁邊，親自把車開進了村子，方家還是原來的樣子，雖然看起來有些落魄，但仍然透著農家小院的質樸和親切。院子裏人來人往，一群人圍着棺材吹吹打打。

方卓一將車停在了門口，立即就有一群小孩圍了過來，可是沒有一個小孩能認識他。

「咦，這不是大侄子嗎？」眼尖的麻五嬸認出了方卓一。方卓一點了點頭，說五嬸你眼神真好。麻五嬸說你可算回來了，多少年都沒見到你了，一邊說一邊沖院裏喊道：「老嫂子，你家卓一回來了！」

不一會兒，方卓一的媽媽就出來了，她後面跟着方卓遠和他的媳婦秀秀。方卓一的媽媽也顧不得多說，就把手上的一件麻衣遞給了方卓一：「兒子，快披上吧，去給你爹叩個頭！」

方卓一接過麻衣正要往身上披，不料被方卓遠一把奪了過來：「你不配，戴條孝巾就行了！」方卓遠說着就把麻衣往自己身上披，方卓一的媽媽急忙呵斥到：「老二，孝衣是長子穿的，這是有規矩的，你不能鬧笑話啊！」

「哼，長子，你問問他盡過長子的責任嗎？」方卓遠把孝衣往地上一扔，冷哼一聲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