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阿婆阿囡
我翻了個白眼，「那你倒是找個沒人的地方喝去啊！」
深更半夜跑別人房裏嚇人算什麼啊？
她定定地瞧了我一會兒，忽然從地上爬了起來，很冷靜地說：「對不起，打擾到你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
眼前這個鎮定自若的女人，真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神神叨叨神經兮兮的女人鳶尾嘛？！
我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她若是依舊那般蠻不講理，我頂多同她打上一架，然後瀟灑地將她轟出去。可她沒有那樣做，相反，還心平氣和地向我道歉，於是我的心，瞬間就軟了……我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拿了兩個杯子，拉着她一同在窗枱邊坐了下來。
「看在你可憐巴巴的份兒上，我陪你喝就是了。」我輕哼了一聲，奪過她手中的酒壺，將酒倒了出來。
她看了我一眼，又哈哈大笑起來，「我天生酒量就好！」她就著酒盞咕咚一口，有幾分驕傲的意味，「以前啊，隨風還總是不信，硬要與我比試，結果每次都被我喝趴下了！」說着說着，她又笑了起來，「堂堂大理寺卿，醉成那個樣子……」
我打斷了她張狂的笑聲，「整天聽你念叨隨風隨風，你倆是怎麼認識的啊？」
她把臉湊過來，賊兮兮的樣子，「因為，我偷了他的東西。」
又是偷？！
我撇了撇嘴，「你是小偷啊？！整天偷這偷那兒的？」
「對啊，」她理所當然地道，「在遇見隨風之前，我就是一個小偷。」
我將眼睛瞠得老大，有點不敢相信，卻又忍不住想笑。難以想像，堂堂大理寺卿的正房夫人，在遇見他之前，竟是一個四處行竊的小偷！？
「我的輕功可好了，所以，不論是偷街邊鋪子裏的饅頭、糖人兒、燒雞，還是過往行人的玉佩，亦或是錢袋兒，他們從沒有人發現——就算偶爾被發現了，也沒人追得上我！」她得意洋洋地望着我，像一隻偷了腥的貓兒。
我挑了挑眉，牽起嘴角，「直到你碰到了隨風？」
「是啊……」說到這兒，鳶尾一下子便如同雨打蔫兒了的黃花，泄氣地垂下了腦袋。
她猛灌了一口酒，悲痛地道：「那是我行走江湖十多年來，第一次，也是最慘重的一次失敗。我也真是倒霉，不過是想隨便摸點兒東西換幾餐飯錢，誰知，竟偷到大理寺卿的身上去了，還被抓個正著。」
見她幽怨的樣子，我忍俊不禁，「你家人難道不給你飯吃不成？為什麼非要去偷啊？」
她驀地抬起頭，面色有幾分茫然，「我沒有家人。」
「那、那你，莫非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很奇怪，在我的記憶里，完全沒有對家人的哪怕一點點的印象。」她把腦袋斜靠在窗台上，如水的月光傾瀉在她精美的臉龐，忽明忽暗，使此刻的她看起來有幾分神秘，「我生長在一個馬戲班子裏，那裏的管事阿婆將我從小拉扯大，雖然她總是打我。如若硬要說出一個家人，我想，那就是她了罷。」她頓了頓，聲音越說越低，「可惜後來戲班子被封了，所有人都被遣散了，再後來……阿婆死了，再沒有人收容我了。」
我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聽着。
她微闔着眼，「那時候，我甚至都沒有名字，因為阿婆一直喊我『阿囡』，我便以為，那就是我的名字。」
「後來隨風問我叫什麼，我還傻傻地告訴他，我的名字叫阿囡。」她輕輕地笑了，那笑容不甚真切，似流沙，似水霧，似黃粱一場大夢，「他聽了以後，也並沒有否定我，只說阿囡這個名字不夠美，於是，他給我取名為鳶尾，也就是我現在的名字了。後來我也曾問過他為什麼，他說，因為鳶尾耐旱、耐水，又耐寒，好養活……」
窗外是薄如蟬翼的月光，耳邊是鳶尾絮絮叨叨的話語，夏蟲在樹上聲嘶力竭地鳴叫着，遠方似乎傳來遊人哀婉的牧笛聲……
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飄啊，飄啊，飄過了千年的時光。在那輪亘古不變的明月下，我彷彿真的看見了那個小小的「阿囡」，在廢棄落魄的戲班子前，咽淚微笑。
命運奪走她的一切，她卻給了自己全部。
這世間萬物，無一不在兢兢業業地生存着，在人生晦暗的荊棘叢里摸爬滾打，苟延殘喘。
生活向生而死。
愛向死而生。
……
……
七日後，將軍凱旋。
與之一同歸來的，還有一支風采奕奕的隊伍——幽蘿軍。
「白夙！」我一回過頭，就看到鹿鳴那高大無比的塊頭，和他臉上憨厚的笑容。我朝他跑了過去，他高興地一把拎起我，在空中轉了個圈兒——我真是太喜歡這個天真可愛的大男孩兒啦！
「對了鹿鳴，我不叫白夙，我叫小愚，你要記住喔！」我叮囑他道。
現在想想，只有鹿鳴是一直被蒙在鼓裏的。從岐山回去之後，在我的再三追問下，先生只笑了笑，輕描淡寫地告訴我，他與秦光瑤乃是舊識！我瞠目結舌。
細細想來，先生是早就設計好了一切，再聯合秦徹父女一起，製造了岐山那場戲劇性的戰役。而在這場巨大的陰謀中，我倒是有幾分同情那慘死在自家兄弟刀下的秦蒙了。
前幾日，當我和秦光瑤談起這事兒時，我問她為何說自己喜歡先生，她還特別張揚地說：「對呀，在遇見煜哥哥之前，我就是心悅於先生嘛！這沒毛病！」我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不過據我多日的觀察，我發現秦光瑤每每和她的煜哥哥談情說愛時，總是會刻意地避開她老子秦徹，三人竟如同貓捉老鼠一般，好生有趣。
與勒將軍一同歸來的還有緋雪，看着她春風得意的樣子，我幽幽地湊到她的耳邊，滿臉曖昧地說：「這下，你和勒將軍也算是伉儷情深，生死相隨了哦……」
她頓時又是一副吃了蒼蠅的模樣。
雖不知為何，她總是特別反感我調侃她與將軍，但看着她這渾身不自在的樣子，着實是有趣得緊，我也便冒着被她滿城「追殺」的風險，樂此不疲。
傍晚時分，墨家堡準備了豐盛的晚宴，為眾人接風洗塵。
我和鳶尾遊盪在各種山餚野蔌，玉盤珍饈之間，東挑挑，西揀揀，宴會還未開始，便已塞了個半飽。
看着不遠處正在整理秩序的蘇龍，我心念微動，心生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