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尹凡（一）

世界上最大的意外是始料未及，最無奈的事情是禍不單行。

面對塔西亞的離開，宿醉是我選擇逃避的方式，可是我終究會醒來，終究會面對這殘忍的事實。

我被一陣悲戚的哭聲吵醒，翻身下床想探個究竟，看見的卻是一群人跪着，耶維奇站在這群人中間，模樣瘋狂，嘴裏念叨著：

「死，死，死，你們全都去死，你們都去陪我的塔西亞！」

我驚呆了，這樣的耶維奇，讓我心生害怕。

「你瘋了嗎？耶維奇，她們都還只是一群孩子，塔西亞的死，與她們無關。你看她們，她們的年齡看上去比塔西亞還要小几歲，你竟要她們陪葬。她們的人生才剛開始，你卻要結束它。塔西亞是那麼溫柔善良的女子，她不會希望這樣做的，她也不會希望你變成這樣。」

「你不是要報仇嗎？你不是說你要替塔西亞報仇嗎？你為何要阻止我殺了她們，她們都是兇手，都是兇手。」

「你不是在報仇，你是在濫殺無辜，她們都還只是孩子，耶維奇，你清醒點。」

「我說她們是兇手她們就是兇手，塔西亞平時那麼照顧她們，她們卻沒有保護好她，她們都該死，我要殺光她們所有人，誰也攔不住我。」

是啊，除了塔西亞，再也沒有人能攔住耶維奇。可是，這些可笑的人，卻自掘墳墓，殺了一直保護他們的的人。我感到無力，更感到可笑。

耶維奇下令：

「來人，把她們通通拖下去，活埋！」

我看見耶維奇的模樣，他眼神空洞，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殺手。他的靈魂，早已隨着塔西亞一起死了。

「把曼珠沙華帶回酒館，嚴加看守，只要她出來，我就殺了你們所有人。」

他接着命令道，可是他這命令哪裏是說給侍衛聽的，分明是說給我聽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酒館的，我現在就如一具行屍走肉，我救不了塔西亞，也阻止不了耶維奇。

我無法接受耶維奇突然的性情大變，它就像塔西亞的離開一樣打了我個措手不及。可是，我哪裏知道，耶維奇不是性情大變，他是本性如此，是因為塔西亞他才壓制了自己，可是現在塔西亞不在了。塔西亞，是耶維奇的光，是他唯一的溫暖，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可是殺戮，真的能改變什麼嗎？

日子一天天過去，耶維奇的殺戮卻從未停止，他從皇宮殺到民間，人們都道耶維奇瘋了，稱他為「尹凡雷帝」，譯為「恐怖的尹凡」。面對這一切，我無能為力，就像塔西亞的離開，我也無能為力。

有時候我會想，塔西亞的死亡是別人犯的罪，耶維奇卻承受着這份果。別人只看到他殺戮，誰看到他的痛苦呢？而且，那些被殺的人，又有幾人是無辜的，怪只能怪他們作繭自縛。其實，耶維奇，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從小到大，他珍視的，總會被別人剝奪。他不殺人，人就要殺他。

人們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其實，大多時候，都是可恨之人有可憐之處。

1564年，在塔西亞離開后第四年的一天夜裏，耶維奇來到酒館。

「我殺了那麼多人，卻沒能力殺了真正的兇手，你知道嗎？我就是一個廢物。」

耶維奇有錯，罪惡的根源卻不是他，他更多的是無盡的痛苦。

「你不是廢物，你是尹凡?瓦西里耶維奇，你是塔西亞最愛最自豪的丈夫。」

耶維奇狠狠地灌了一壺酒後，好像要把所有的悲傷，所有對塔西亞的思戀都喝近肚子裏。

「在我八歲那年，他們殺了我的母親，我成為了一個孤兒。「

耶維奇許是醉了，這是他第一次和我說他的故事。

「從那以後，我就變得渴望殺戮，因為殺戮可以緩解我心裏的孤獨，可以釋放我內心的恐懼。年幼的我，喜歡殺可愛的動物，我討厭可愛的東西，討厭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我身邊人人怕我，人人自危，直到我十三歲那年，有一次用開水澆殺一隻小兔子，這一幕被塔西亞看見了，那個傻姑娘，居然徒手從我的開水下救兔子。她不僅不怕我，還指責我，看見她的模樣，我竟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你知道嗎？她的手被燙的通紅，長了滿手的水泡，她卻沒有哼一聲，一直親自照顧受傷的兔子。她讓我知道生命的美麗，讓我停止了殺戮。」

耶維奇說到這裏，我看見他眼裏有光，是因為塔西亞。

「可是，他們卻殺了她，他們殺了她。」

最後，耶維奇一個大男人，一個人人畏懼的嗜血沙皇，痛哭流涕起來。這個世上沒有天生的壞人，我卻不知道誰是那第一個壞人。

這天，耶維奇喝醉了，這是他第一次喝醉。其實，所有醉酒的人，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自願的罷了。耶維奇一直在逃避，逃避塔西亞的離開，他逃避的方式，卻是殺戮。可我不想論無辜，因為誰不無辜，誰又無辜？

「如果這個沙皇的位置讓你如此難受，那我帶你離開，耶維奇。」

「離開，離開去哪裏？」

「天下之大，總有我們容身之地，我們去找曼珠沙華吧，它是與我同名的一種花，傳聞它的花香可讓人忘記今生之苦，我希望你不再痛苦，塔西亞也希望你不再痛苦。」

「如果找曼珠沙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你也不後悔嗎？」

「我不後悔，只要你能不痛苦，只要我能讓更多的人不痛苦。」

「好，我陪你去。」

我沒有想到耶維奇會如此爽快答應，雖然我總覺得他瞞着我什麼，但我還是很高興。只是很多年後，我想起今天的對話，後悔已晚。

1564年，耶維奇帶着所有家眷，離開了莫斯科大公國，離開了這個他為之徵戰半生，卻讓他痛苦無比的地方。

只是我以為離開是結束，卻不知它只是一場預謀，預謀更大的屠殺。

每一次分別都是為了更好的相遇，塔西亞，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