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因禍得福

第八章 因禍得福

家裡的門上了鎖。「哦,」他們不在,我鬆懈了下來。幾天不在家裡,這個家對我顯得陌生。

家裡的房子當西晒,外婆一開門,秋陽就射進了屋子。陽光下,正對面牆壁上父親那幅富貴牡丹圖,給屋子添了些春意,幾朵牡丹:紅的艷麗,粉的嬌艷,花瓣上的晨露欲滴未滴,嫩綠的枝芽,葉子上的露水從上片葉子滾落至下片葉子,活了的花和葉給這間屋子憑添了生氣,心裡感到莫名的愉悅和興奮。「衣依,快進屋躺下,躺下。」外婆莫名的有些著急。我在畫前出神,聽到外婆的聲音,嚇了一跳。

「外婆,你鋪了床。」我們睡的木板上鋪上了草席。坐上去軟軟的好舒服。「快上床躺下。一會你媽她們回來了。」外婆的聲音更加急了。我立刻躺下,不再說話了。外婆望了我一眼,放心地出去了。

聽到「媽」,我就不自覺地全身發抖。姐姐說的話,一遍遍地迴響在耳邊,「明明死了,活轉來幹什麼。禍害!」我是禍害嗎?他們就那麼想我死?

「外婆,爸回來沒有?」姐姐喘著氣問。躺下一會就聽到姐的聲音。「在醫院給你妹結帳。」外婆輕聲答。「晚飯煮了嗎?」媽聲音不悅地問。「煮的南瓜稀飯。」外婆說完一陣大咳。

我在床上閉著眼睛,怕媽到屋裡來,更怕姐姐打,面朝牆壁,背如芒刺。不知過了好久,我真的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是掌燈十分。他們晚飯已吃過了。

「衣依,衣依,起來吃飯。」外婆端了一碗稀飯站在我床邊。「外婆。」我坐起身問。「在廚房去吃?」我習慣性地問。

「是坐月子還是下不了床,怪了。不想在家裡呆就滾出去。」媽在外面,聲音威嚴地說。我跳下床,差點一個倒栽種。外婆伸出一隻手死死地攢住了我。外婆一隻手扶著我的肩,走了出去。

「哼,裝死。」媽從鼻腔里拖長了聲音。堂屋裡,媽坐在木圈椅里,五歲的弟弟依俊手裡拿著小花皮球就往姐姐依蘭面前扔。嘣的一聲,皮球打在依蘭的腦袋上,「哎喲,媽,他打到我了。」依蘭氣惱地叫了一聲,又埋頭畫她的畫。「又打不痛,叫什麼嗎?」媽笑著說道。

「哎,媽,你看我畫的畫。」衣蘭把畫紙遞到媽面前得意地說。「還不錯,這是學院的荷塘?荷葉畫得還行,花上面的青蜓畫死了。」媽評價道。「媽,蠟筆就是畫不好,用爸那個顏料畫起肯定行。」姐姐蹲在媽面前,手撐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

「你爸回來,我就告訴他,讓他教你,你有這方面的天賦。」媽的聲音柔柔地,把姐姐拉到她的身邊。「你真是媽的心肝,寶貝。」媽一手攬姐,一手攬弟弟,三張臉緊緊地湊在一起,甜甜地開心大笑起來。

我在廚房裡吃著外婆特意給我留下的南瓜稀飯和一小碟炒麵皮。一邊聽著他們三人的對話,心裡說不出的發酸。

外婆收拾完碗筷,拉著我就想往外面走。「到哪去,把衣俊帶出去。」媽一句話就把外婆釘在了堂屋。「依衣等會,俊俊跟外婆上街街。」外婆拉起衣俊的小手就走。

「衣依,我們到學院去轉轉,葡萄架那邊還有葡萄沒摘完。摘葡萄去。」

一出家門,我就挽著外婆的手,衣俊一路蹦跳著,哇哇地一路向前。很快便到了學院。葡萄架下早就坐滿了人,「衣依……」佩玉一下衝到我面前,高興地大喊了一聲。

「佩玉,你們都在這裡玩。嘿,摘葡萄了嗎?我外婆說這裡還有葡萄。」我連問了一大串。

「我這裡剛好還有三顆,酸得掉牙齒,只要你吃得下去,就給你。」佩玉把攢著的手攤開來現出三顆生澀的葡萄,我拿了一顆扔進嘴裡,葡萄包著皮,只要不咬破酸味就不出來。牙齒一碰,皮破了,酸水一涌而出,酸得我一口吐了出來。半天才說出「好酸。不吃了,不吃了。」

「王婆婆在那邊講故事。」佩玉拉著我幾步就到了葡萄架下。王婆婆正聚精會神地講著「……小孩子掉進缸里,大家嚇得一鬨而散,司馬光急中生智,用石頭砸破了缸子,水從缸里湧出來,小孩子得救了。」一個男孩子摸著光頭,晃了晃問「王婆婆,缸子打破了,司馬光不賠嗎?」

「對呀,對,那個賠缸呢?」

「得救的小孩子賠。該……賠。」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起誰該賠缸的事情來,完全忽略了,救人的事。王婆婆掃了大家一眼,不緊不慢地問。「缸子重要還是命重要?」

一個小孩子眨巴著眼睛,很久問「淹死的又不是司馬光,砸破了缸卻要司馬光賠。」,「是呀,救回來的是小孩子的命,又不是司馬光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什麼呀,救人就是英雄。」佩玉將手舉起來,揮著拳頭大聲說。小男孩子摸著腦袋自言自語地說「要是我賠缸子,我爸一定會把我的屁股打開花,哎呀,想起都害怕。」他自己打了個寒戰,大概是想起屁股開花的模樣。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佛途。」外婆不知幾時也湊近了故事圈子來。「外婆,不要說那些封建迷信的話。王婆婆很快打斷了外婆。「哦,對對對。」外婆趕緊不出聲了。

「不賠缸子,你們願意救人嗎?」大家齊聲應道「願意。」

「大家可以想想,如果是自己被淹在缸里,想不想有人救?」王婆開導。

「想。」大家齊聲答。

「所以以後,誰遇到這樣的事情該怎麼辦?」

「救人。」

「大缸子要好多錢呢?」我插了一句。王婆婆閉上眼睛無奈地搖著頭,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想缸子,只想救人。任何時候救人都是第一位的。今天的故事,重點是怎樣救出被淹的人。遇到事情的機智和沉著。散了,已經九點三十分了。都回家了。其實是教大學的王婆婆不知怎樣回答幾個小孩子的問題。

學院里夏天的夜晚,葡萄架下總會有老師、小孩子去乘涼,一些老師就會因勢利導地講一些人生道理和淺顯易懂的故事。

「外婆,以後我天天都來聽故事,可以嗎?」我興奮地問道。

「當然可以,外婆回來了。你幹什麼都可以。」外婆低頭望著我。

「我。」衣俊爬在外婆背上,睡眼朦朧地嘟嚨了一個我字。

「佩玉,佩玉,快走。起風了。」佩玉哥在一邊大喊。佩玉住在前院教工宿舍,她父親是學院食堂的大師傅。

真起風了。我們快走。秋天的臉說變就變,一會下起大雨來,我們都要淋成落湯雞。

回到家裡,爸、媽和姐都在家裡。外婆把衣俊放在堂屋的長木椅上平躺著。媽看了一眼沒吱聲。外婆趕緊到廚房把溫在爐子的的溫水倒進大木盆子里,端到堂屋,把衣俊搖醒,給他洗澡。我悄悄溜進了屋子。怕見他們。獨自在屋裡想著司馬光的事情,想著砸碎了的缸,救了的人。心想,自己這樣做了,回到家裡,媽會不會因為賠缸子而把我打死呢?

「衣依快出來洗澡。」外婆在堂屋裡喊。我趕緊跑了出來。爸媽和衣俊已經進了他們的卧室。姐姐在燈下翻看一本連環畫。

木盆里的水面上浮了一層沫,我伸手到水裡,水有些涼。外婆到廚房去兌了一木瓢熱水倒進木盆。

我脫下衣服,身體就象一付骨架。外婆輕輕地擦洗。忍不住暗自掉淚。「外婆,你哭了。」看到外婆的眼睛里有淚珠滾出,我驚奇地問。

「水汽熏了。」外婆抹了把眼睛說。「叫什麼叫。討厭。」姐姐起身對我們大喊了兩聲,自己進了卧室。外婆住了手,轉身看了眼衣蘭,沒再說話。默默地給我擦洗。「外婆,她進去了。你又哭了。」我伸出小手在外婆臉上摸了摸。

「沒有。皮包骨。長胖了才好看,知道不。」外婆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痛,外婆。」我叫了聲。「外婆走了,你怎麼辦?」外婆憂憂地自語。

「外婆你要走哪去?」我驚奇地問。

「當然這又不是我的家。記住外婆的話,你長大了有福氣,你能吃多少飯就吃多少,只有飯能養命,你長大后一定有福氣,小時候有些苦你要受,想到福氣你一定要忍耐,人只有吃過了苦才會有甜。」外婆憂憂地看著我說。

「嗯。嘿,外婆,你說,假如我象司馬光打破了缸子,媽會不會打死我,賠缸子肯定要好多錢。」我眨巴著眼睛問。

「傻女子,破了的缸子肯定是被救的孩子家賠呀,而且他家裡人還會感激你的。」外婆點了點我的額頭。

「哦,以後,我一定要救人。」我覺得自己就是司馬光。

「你想得到嗎?司馬光是聰明機智的小孩子。你是嗎?」外婆笑著又點了我的額頭。

「我也想聰明機智!外婆,你給我聰明機智!」我在外婆的臉上親了親嬌憨地說。

「人的聰明機智是從書本里來的,書本里記載了很多事情,比如砸缸救人,聽了這個故事,以後你遇上了,你就知道可以把缸子砸碎,讓水流出去,人就可以得救……」外婆輕聲說。

「哦,」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牢牢記住了「書」能讓人變得聰明機智,而聰明機智於我猶如生命一樣寶貴。

躺在床上,我沒有象往常一樣很快入睡,而是思想著外婆說的書,書里的聰明機智……

外婆忙完了所有的事情,躺上床時快十一點了。

我小聲問「外婆,書……」外婆打斷了我「睡了,不說話。」外婆說完翻了個身背朝我。

睜著眼睛沒說話,想著聰明機智,想著想著便進入了夢鄉。

福禍相依,從醫院回家后,媽媽和姐姐收斂了許多。學院里悄悄傳出了媽媽虐待我的謠言。

媽媽為了證明她沒有虐待我,開天闢地叫我去參加暑期學院老師們自願授課的學習班。

這天爸爸上美術課,我少有的理直氣壯,拿著外婆給我做的布袋子進了教室。「衣依,來。」佩玉早在教室了,她給我佔了座位。

姐姐衣蘭坐在第一排中間位置。這節課,爸在講台上放了幾個不同樣子的木頭,圓的,方的,圓柱體,三角形,然後講了透視,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形狀的不同。接著就讓大家用鉛筆畫。

很快姐姐就畫完了,她舉著手裡的畫說「我畫完了。」大家的眼光一齊聚集在她的畫上。我沒有抬頭,繼續畫我的畫。佩玉拉了拉我的衣服說「你姐畫的好好哦。」我畫著最後一個三角形,努力地壓制自己不去看姐姐的畫。

爸爸舉著姐姐的畫,向大家展示,問大家「這張畫,畫得好不好?」不知誰帶頭喊了聲「好。」我抬起頭看到,她真的畫得很好,我在心裡不得不承認。

「衣蘭同學這張畫,大的結構沒問題,但是陰影部分還有小問題。大家請看……」

姐姐站起來說「衣老師,角度不同,所以陰影自然不同。」爸楞了一下,片刻走到姐姐的座位上掃了眼他帶來的幾何體。

再次走到講台上,認真地說「衣蘭同學值得表揚,敢於糾正老師的錯誤。她這張畫沒問題,陰影因位置不同而變化。這件事告訴我們,人不但要學習,還要思考,老師同樣會犯錯。這張畫我給她打100分。大家可以互相交換探討自己畫得好與不好。下課。」

我認真的領會爸的話,要學習,還要思考。

佩玉把畫遞到我面前,把我的畫抽了過去。我楞了一下,拿起佩玉的畫看了起來。不知為什麼佩玉會把直線畫得象蚯蚓一樣扭曲,幾何體沒有立起來,我看了眼佩玉,她正期待地盯著我,「怎樣?我畫得象嗎?」我望著她不知怎樣回答,不好,她會生氣。我違心地說「還行吧。」

「衣依,你也畫得好。」她大聲說,好象是回應我給她的評價。我感到羞愧。

說了假話,心裡象插上了根刺,回到家裡。外婆又在煮飯了。我站在她旁邊憂憂地說了課堂上的事,想到自己說了假話,心裡的不安。「衣依,姐姐畫得好,說明她用功了,爸爸說要學習也要思考,這一點你也要用心記牢。你說了假話,佩玉高興了,她就會繼續畫,時間長了她自己會體會到自己的錯誤。所以假話真話在不同的時候作用也是不同的。不管什麼事情,只要心意好,就是對的。

「哦,我沒錯。」聽完外婆的話,我似懂非懂地望著外婆說。「沒錯,衣依善良,長大了一定有福氣。」

外婆的話讓我不安的心得到安定,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外婆,飯還沒好呀,肚子都餓了。」姐姐一進門就開始大叫。

「好了。」外婆應了聲從廚房裡一手端涼拌茄子,一手端泡菜炒葫豆。我趕緊跑上去接過菜放在桌子上,轉身又進了廚房和外婆一起抽筷子端稀飯。我有些緊張地看了眼媽,不知她看見我會不會生氣。「吃飯。」爸皺了皺眉頭說。他為什麼要皺眉頭呢?我緊挨著外婆少有的坐在桌子邊,低眉扒飯。「媽,今天我的畫,爸給我打了一百分。」姐姐興奮地對媽說。「是嗎?我早知你有天賦,老衣,你可是要重點培養她喲。」

爸從鼻腔里嗯了一聲。「衣依也畫得不錯。」外婆接了一句。「她?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媽毫不客氣地搶白外婆。「我,我……」外婆臉脹得緋紅,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我什麼,不要搞錯了身份,這是我的家。」外婆沒有吭聲,捧飯碗的手不停地發抖。爸瞪了眼媽沒有說話,沒吃幾口飯就離桌而去了。

我悄悄拉了拉外婆的衣襟,不敢說話。「哼,就是你這個惹禍精。外婆,她哪裡畫得來畫,她就不是那塊料……」外婆端著飯碗默默地進了廚房。

外婆在流淚。我把最後幾口飯扒進嘴裡,抱著外婆哽咽地說「外婆都是我

不好,害外婆生氣。」

外婆僵硬的身體軟了下來,用雙手摸了摸我的臉頰柔柔地說「衣依你沒錯。外婆也沒事,吃完了就去玩。」外婆開始洗碗,我楞了一下默默地拿了掃帚把屋子掃乾淨。

爸和媽帶著弟弟睡午覺去了,姐姐在堂屋裡拿了畫本在那裡畫畫。我遠遠地瞄了她的本子,她在畫桌子上的水杯。畫得好像。心裡想我什麼時候能象她畫得那麼好。

外婆忙完了拉著我到床上躺下去,躺在她身邊,面朝她的時候發現她的眼角還在流眼淚。「外婆你還在哭?」外婆用左手抹了把眼睛說「那裡,掉了個沙子在眼睛里,幫我吹吹。」外婆起身坐起把臉朝向我,我嘟起小嘴使勁地吹,「好了。」外婆重新躺下。「衣依,下午你媽上音樂課,你去吧。教室里那麼多同學,她不會趕你。這是暑假最後一堂課了。」我看著外婆的眼睛說「我現在好怕她。」我膽怯地說,「你喜歡唱歌就去,外婆……」外婆欲言又止。「外婆,我想唱歌,我去,好不好,外婆你不生氣!」我說完外婆翻過身去不再理我。我眯起眼睛,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衣依上課了,快起床。」外婆把我從夢中叫了起來。「你媽和姐都去了,你可以坐在教室後排,反正聲音都聽得到。」

我到教室的時候,姐姐坐在第一排中間。媽站在黑板前面,用粉筆寫出今天要唱的《我是一個兵》歌單。我去的時候她剛剛寫完,她轉身時我很快地找了最挨窗的坐位坐下。

她先講這首歌怎樣識簡譜,最後才邊彈風琴邊通唱一遍。昨年暑假她就教了很長時間識簡譜,只要是她的學生,都應該會識譜了。外婆在農村教過我,所以我也有點會,當她唱了一遍后,大家都會唱了。媽在教室里是那麼和藹可親,對每個學生都充滿了愛。有時我都會產生錯覺,她是最可愛的媽。

我們興奮地唱著歌,所有的同學都有種說不出的昂揚鬥志,我的心裡也升起一莫名的勇氣。

回到家裡她又變成了「媽」讓我恐懼的「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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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依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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