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釀的苦果誰來吞

誰釀的苦果誰來吞

薄荷自那晚淋雨之後,一直發著低燒。

好在國慶節馬上就要到了。第一個七天長假,令人激動期待。同事們都暗自策劃著假日的活動,日常公務鬆懈了不少。薄荷勉強能夠應付下來。

只是肚子日益疼痛。有一天,毫無徵兆的,一股鮮血突然隨著劇痛湧出體外。

因為著涼、驚嚇、傷心▪▪▪▪▪▪她有了流產的跡象。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雖然獨自面對這一切,讓她非常無助和害怕。但是,沒人能幫她:她自己釀的苦果,只能自己吞。

薄荷向處里遞交了提前休假探親的申請。

她找了一家離單位較遠的大醫院,一邊檢查一邊小心謹慎地留意四周。大醫院全屬於醫保定點,再怎麼偏遠都有撞見機關同事的可能。

為了不惹人注意,早上出門時,她特意穿了一件黑色的長款大衣,寬鬆的流線型長擺,一直拖到腳踝,蓋住了鞋面。

她用黑色把自己裹成了套中人。

醫院裡的人不多,卻個個神情疲憊,黯啞灰敗。黑色套中人薄荷一走進去,立刻象一粒塵埃,跌進無邊的塵堆里,蹤跡難覓。這讓她有了一絲安全感。

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醫生看著檢驗單,對薄荷說:她最好馬上住院。持續的低燒,孩子已經命在旦夕,難以存活了,只能儘快地引下來才行。否則,胎死腹中,連母親都會有生命危險。

「按照制度規定,」醫生公事公辦地指指牆上貼著的《患者需知》,接著對薄荷說:「4個月以上的引產,一律要先去計生辦開證明。」

薄荷一陣苦笑:去計生辦開證明?那不等於拿著大喇叭昭告天下嘛。她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對同事?還能如何與他們朝夕相處?

束手無策的薄荷,滿心悲哀地飄出醫院,像個黑色的孤魂,。

正是上午最熱鬧的時間,馬路上人來車往,川流不息。

一輛公交大客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她身後的人群無聲地涌動起來,潮水一樣,把她挾持裹帶著上了車。

大客車在馬路上踽踽前行,象一條爬在灰白樹榦上的大青蟲,逐漸拋遠城市的喧囂繁華。薄荷透過後窗回頭望:那一棟棟高大廈相跟著矮□去,象蹲下來的巨人----她被挾裹而上的,竟是一輛長途客運車。

她靠窗而坐,憂心忡忡。

汽車通過一個簡陋的收費站后,開得越發風馳電掣起來。窗外的景物逐漸變得鮮艷生動。青灰的水泥高被一株株高大壯實的綠樹和黃燦燦的稻田取代,象在照相館照相,突然更換了背景牆一樣。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個碩大的白色招牌刺進了薄荷迷茫的雙眼裡:那個雪白的招牌上,一筆一劃地寫著「鄧軍醫診所」五個血紅的大字,突兀而醒目。

薄荷腦海里電光一閃:是了,這種私家診所不用計生辦的證明就能做手術!

她站起來,沖著司機大喊「停車,停車!」。聲音尖細而急促,一車昏昏欲睡的人都嚇了一跳,茫然地睜開眼睛看著她。司機也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猛地踩住剎車。一車剛被吵醒的人,沒來得及看清什麼,又都隨著慣性朝前撲了過去。

診所不大,孤零零的兩層房,和普通農家一樣。

不同的是,客廳中央擺著一個髒兮兮的玻璃櫃,裡面放著些西藥,藥盒灰撲撲的,看不出顏色。靠牆是一個深紅色的中藥櫃,一格格的小抽屜,有些拉開著沒關,象張著的嘴巴。

薄荷站在診所前,踟躕著,右腳無意識地踢著腳下新炸過的鞭炮屑。她烏黑的長發,襯著身後雪白的水泥牆,和腳底滾動著的、鮮花般怒放的火紅鞭炮屑,好像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不時有汽車在公路邊飛馳而過。有人從車窗里伸出頭,沖她吹口哨。哨音像手擀麵一樣,被疾馳的汽車拉得又細又長,等傳到她的耳朵里,只是些裊裊餘音了。

劉宇軒的司機也忍不住伸出頭吹了一聲口哨。坐在後座上閉目養神的劉宇軒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睜開了眼。

見自己一時忘形驚擾了他,年輕的司機有些慌神,忙指指窗外,小心翼翼地解釋說:「對不起,劉董。那兒實在太美了,像一幅畫。可惜我沒帶照相機▪▪▪▪▪▪就是大畫家,也不一定能畫出這麼漂亮的畫作呢。」

劉宇軒順著司機手指的方向,淡漠而隨意地瞟了一眼。

汽車掠過診所,繼續朝前賓士。

隨意瞟過的油畫卻在他腦海里慢慢放大,放大▪▪▪▪▪▪像入水的海綿一樣。油畫中女孩精緻的五官也漸漸變得清晰。他猛地坐直了身體:是她!那個雨夜和他一起,把流浪老人送進醫院的女孩!她的神情,一如那個痛哭的雨夜,慘淡而凄惶。

她為什麼會到這偏遠的郊區來?又為什麼徘徊在鄉間私人診所門前?一連串的疑問在他腦海里閃現,撲騰。

「等等!」他吩咐司機:「返回剛才那個診所。」

「啊?已經▪▪▪▪▪▪開過去二十多公里了。還▪▪▪▪▪▪返回嗎?」司機看看儀錶盤,吶吶而言。

「嗯。」他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司機聽話地在路口掉頭。

診所門口已經空無一人。

滿地的紅色鞭炮屑被往來的東西南北風吹著推著,打著旋,四處滾動,卻是猶猶豫豫的,東邊滾滾,又西邊滾滾,滿心彷徨,不知到底該往哪兒去。

沒等汽車停穩,劉宇軒就跳下了車。

他衝進診所,劈面看見一個敦實的中年婦女,張皇失措的從裡屋狂奔而出。她的臉奇怪地扭曲著,香腸般肥厚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扎煞著的雙手上,全是鮮血,象戴著兩隻血手套,令人毛骨悚然。

「天啊!大……大……出血!」她慌不擇路地往外跑,嘴裡語不成句:「1……1……20……救……救命……」

劉宇軒衝到裡屋門口,卻猛的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剛才還在門口徘徊的女孩,此刻正昏迷不醒地躺在簡陋的病床上。她雙眼緊閉,濃密的黑髮,烏雲一般,擁簇在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幾近透明的臉旁,鋪散在雪白的床單上。床單下部,已經變成了暗暗的血紅色。那猙獰的紅,仍觸目驚心地往上漫延。

他倒吸一口冷氣,憤怒的揪住想偷偷溜走的中年婦女,惡狠狠地吼道:「你在幹什麼!」

「我……我……她……她……」中年婦女驚懼得全身觳觫,語不連貫。她不敢望他的眼睛:那雙修長漂亮的眼睛,此刻像兩把冰冷銳利的鋼刀,挾著寒風,冷酷得像要把她凌遲碎剮。

時間緊迫!

他甩開她,衝進裡屋,連著鮮血淋漓的床單一起,一把抱起女孩。

「跟我走!」他一邊往外跑,一邊沖著爛泥般萎頓在地的中年婦女吼:「趕快止血!能止住多少算多少!」

血,滴滴答答,在他身後,畫出一長溜彎彎曲曲的細線,象幾條追在身後的紅色小蛇。

等在門外的司機驚恐萬分地滾下車,手腳並用地爬過來打開車門。

中年婦女哆嗦著抱起大包紗布,跟著劉宇軒上了汽車。

汽車風馳電掣地朝最近的醫院衝去。

「邱院長,我是劉宇軒。我現在正送一個因大出血而昏迷不醒的病人過來。大概十五分鐘能到。麻煩您安排好醫生護士,準備搶救。」

「好的。」邱院長說:「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大出血?」。

「什麼原因?」劉宇軒轉過頭,憤怒的看著中年婦女問。

「流……產。」中年婦女膽怯地看他一眼,低下頭,囁嚅著說。

劉宇軒一怔,卻馬上恢復平靜,原話轉告給了邱院長。

這時汽車開到了收費站。

這條剛建成通車的市級公路上,車輛本來就不多,加上正是午餐時間,越發人車稀少。小小的收費亭里空無一人,只有一根長粗的大木杆,盡職盡責地橫亘在路中央。

司機焦躁地猛按喇叭。

遠遠地,出現兩個穿著黑色制服的身影。小小的,象兩粒小黑豆,不緊不慢的朝這邊走來。

「你下去!」劉宇軒果斷地命令司機說:「留在這裡善後。」

說完,他跳上駕駛座,猛轟油門。汽車發出老虎般低沉的怒吼,輕微地抖動起來。然後,只聽「轟」的一聲巨響,攔在路中央木頭欄杆猛地四分五裂,一截截飛到半空中,打著旋兒,你追我趕地栽回地面。

汽車絕塵而去。兩粒「小黑豆」驚懼地大叫,滾動的速度驟然加快。

「不到四百米啊,」等他們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后,司機看看錶,滿不在乎地笑著說:「居然跑了這麼久?你們也太缺少鍛煉了。」

「闖關!」其中一粒「小黑豆」怒不可遏地吼道:「你吃了豹子膽了!」

「誰想闖關啊。」司機繼續滿不在乎地溫言細語道:「上班時間沒人在崗亭里收費,能怪我們?再說了,你知道剛才闖關的是一台什麼車嗎?調調錄像看啊!看看你就知道了。一台進口的頂級勞斯萊斯呢!一百個你這樣的收費站都不夠買它一個輪子。」

「小黑豆」氣呼呼地調出錄像。看著看著,舌頭伸出了嘴巴,半天也收不回去。

「是?」司機笑著說:「沒辦法啊。情況緊急。車上有個要搶救的病人,等不得你們拖拖拉拉地跑過來。,多少我們都認賠。」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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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誓言太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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