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北斗暗自心驚此人一眼看穿自己真身,面上不動聲色:「我早不是天蓬元帥,這四個字再也休提,我法名八戒,豬八戒,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花掌柜?」

「些微小名,竟連豬兄都知道了,慚愧慚愧。」那人腰彎得更低了,腰肢軟得彷彿不堪一握,有一股說不出的媚意悄悄泄出。「小弟字朝顏,叫我朝顏即可。」

北斗向摘星坊門外望去,眼光更冷:「原來花掌柜進來之前已經布好了陣法,門裡的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看來花掌柜是要將我們一網打盡了?」

「非也非也。」花朝顏急搖頭,「借我天大的膽子,小弟也不敢為難豬兄。」摺扇一指北斗背後,「我只要他一個人。」

北斗順著摺扇望去,見到龍白跳起來,口中大嚷著:「你你……」花朝顏好看的細眉輕輕皺起,「不是你,是你身後。」

龍白身後,是玄空大師。

玄空大師從龍白身後走出,龍白拽住他手臂,玄空大師溫柔但堅定地甩開,走到北斗近前,問:「你有把握嗎?」

北斗搖搖頭,嘴唇抿得緊緊的。

玄空大師向花朝顏走去。

北斗叫道:「江流!」

玄空大師腳步未停,繼續走向花朝顏。他心裡清楚北斗只怕打不過花朝顏,北斗從未說過沒把握,這次看他的樣子,像是要準備拚命一戰了,可是對方既然只要自己一個人,又何苦連累兄弟?玄空大師平日看上去弔兒郎當極不正經,關鍵時刻卻極有主意。

玄空大師對花朝顏道:「我留下,他們倆離開。」

花朝顏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玄空大師。說實話他沒料到玄空大師是個如此俊俏的和尚,幾乎是他此生見過的最清秀的人了,不由對玄空大師心生好感。「我本以為你只是個混吃騙喝的神棍,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膽色,佩服佩服。」花朝顏笑得春風得意,一切都很順利。

北斗暗運真氣,心道怎麼也要拼一拼,龍白也握緊了從椅子上卸下的木棍。

變故就在這時發生。

花朝顏忽然口噴鮮血,身子一軟,跪在地上。紅錦和妓館的打手一起摔在地上,昏了過去。

幾乎沒有人明白怎麼回事。只有北斗看清了,在剛才,有一道極微弱的白光,從門外擠進來,呈圓弧形擴散,罩住花朝顏一方。

是道光術。

可是北斗從沒見過這麼厲害的道光術,厲害到簡直讓人認不出來。道光術是最簡單的一種道術,是入門的基本功,如果不是今天親眼所見,北斗絕不相信有人可以把道光術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是不是越簡單的道法,反而威力越大?神仙追求精深的道法,難道捨本逐末了?大道無形,修道至頂點的時候,隨手使出的最簡單的道術,也會具有難以抵擋的威力嗎?北斗陷入了沉思。

「吱嘎」一聲輕響,摘星坊大門被人再次推開。

一中年男子走入,白衣,白髮,姿容無雙。眾人見到花朝顏的時候,以為他就是世間最美的人了,見到此人,才知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過可惜這人似乎有什麼傷心事,他的眉總是不經意地皺著,眼睛里總帶著一抹森然的寒意,渾身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滄桑感,削弱了他的俊美。而且,他的眼角已經帶了一些歲月的痕迹,若以凡人的年齡算,大概有三十七八歲了,但卻另有一股憂鬱落寞的美,讓人情不自禁地去猜測他年輕時的絕代風華。

大廳中還能站著的,除了玄空大師三人,只剩花朝顏。

那人在離花朝顏五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

花朝顏擦了擦嘴角的血,用痴迷的目光看著他:「你是誰?」

那人開口了,聲音如冰玉相擊,清越動耳,卻帶了一絲冰冷。

「二郎神,楊戩。」

花朝顏的目光一刻不離楊戩的臉,獃獃地道:「天界三大美人之一……果然名不虛傳……」

楊戩臉一沉:「生死關頭,你卻關注這種事,看來迦陀山九尾妖狐花燕來的得力大將不過如此,你都不如之前花燕來派出的蛤蟆精。」

花朝顏臉一紅,強辯道:「看美人又不會誤事!再說我是開妓院的,我不關注美人我靠什麼活?」

楊戩面色肅然,道:「你似乎忘了,站在你面前的不僅是你口中的所謂美人,也是敵人。」

花朝顏痴痴獃呆的,見到美人,他魂都不知道飛哪去了。本來他覺得玄空大師已是難得的俊秀,忽然又出來個比玄空大師更美的,這下腦子都暈了,沒有絲毫戰意。花朝顏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展開摺扇,故作瀟洒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沾滿塵土和鮮血的衣襟實在無法為他增添風流的氣質,眾人只覺滑稽,哪還有半分剛才的嫵媚。

楊戩問:「五百年前,有一個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少年教了你一套奇特的行功方法,是也不是?」

花朝顏震驚得連扇子都忘了搖。他的神色替他回答了。

楊戩道:「你最好別再練他教你的功法。」

花朝顏收起玩笑之色,像一個翻雲覆雨的大人物該有的樣子了。「你怎麼知道的?」

「從剛才的交手中我便覺有異,見了你后更肯定了。」楊戩的眼中透露出某些讓人看不懂的情緒,似乎是緬懷,似乎是悲傷,似乎是恨,又似乎是愛,沒見過的人絕不能理解一個人的眼睛里如何包含這麼多情緒。「想那少年應是好意,只不過他不知道自己練的功法和狐族是相剋的。」楊戩低頭掩去了流露的情緒,「他功夫是頂級的,卻不通道法。你練了他教的功法,雖然進步神速,但是長期下去有損道基。」

花朝顏臉現恍然大悟和感謝之色。

「你不必感謝我。」楊戩道,「看在你和他相識一場的份上,我饒你一命,回去告訴花燕來,以後別打這三個人的主意。」

楊戩走到玄空大師面前,細細端詳。

光頭,黃僧衣,年輕,眉清目秀,氣度溫和。

除了沒有仙氣,一切似乎都與以前一樣,這個和尚,穿越了五百年的光陰,又站在楊戩面前了。

可實際上一切都不一樣了。

面前的這個和尚,是楊戩在凡間隨便找的凡人,他甚至都不是真和尚,他從未在任何寺廟中剃度過。此人姓陳名褘,小名江流,出生於官宦之家,不喜官場,出家做了道士,后道教勢衰,生計艱難,他自己剪了頭髮,自號「玄空大師」,帶著西海龍王三太子和天蓬元帥,以僧侶的身份走南闖北,遊戲人間,說白了,就兩個字:神棍。楊戩很容易查清玄空大師的過去,卻算不出他的未來,更不知道把他卷進西遊棋局是對是錯。目前來看,這個玄空大師確實是假扮金蟬子的最佳人選,連九尾妖狐花燕來都看出了這一點想搶先一步,看來時間果真很急迫了,急迫到楊戩已沒有選擇。

在這個神佛統治的三界,向來沒有對錯,大多數人認為對的,就是對。反之亦然。

所以楊戩做事,不求對錯,只求心安。

如果選擇玄空大師假扮金蟬子這個決定本身是錯的,那麼,就在執行中把它變成對。

楊戩帶著玄空大師三人走出了摘星坊。

外面陽光燦爛,天氣晴好,春風猶如母親的手,輕柔地撫慰著塵世中的芸芸眾生。玄空大師的嘆息也像春風:「這種天氣,真適合出去玩耍啊,我們去放風箏!」

龍白悄悄掐了玄空大師一下。

「你掐我幹什麼?」

「你也顧忌一下那個人哪。」龍白向前一指。

玄空大師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人:白衣,白髮,身姿挺拔如槍。

「哦,那個雪人啊。」

「噗……」北斗笑了出來。三界內,敢這麼說二郎神的,只有玄空大師了?

楊戩自顧自在前邊走著,不受身後議論的影響。他的影子鋪在青石板路上,細長,尖銳。陽光在青石板路上攤出許多奇形怪狀的圖案,光與影之間有著和諧的旋律。也許這世間所有的光明與黑暗,都是形影不離的,有多少光明,就有多少黑暗,為了讓更多的人沐浴在陽光下,總需要有人站在陰影里。至於站在陰影里的人,是自願,還是被強迫,那根本不重要。楊戩做事,只重結果,無所謂過程。

龍白性子急,忍耐不住叫道:「你要帶我們去哪?去幹什麼?」

楊戩停下腳步,慢慢回身,看著玄空大師。

陽光灑在玄空大師身上,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柔和的光輝,他的眼睛很清澈,眼裡有一種充滿希望的善意的光,似乎無論看見什麼,他都會微笑。以前金蟬子非常擅長一種法術,就是將他的佛力藏在笑容里,消除人心中的殺意。楊戩清楚地記得真君神殿外,金蟬子的一笑,阻止了一場殺戮。這個玄空大師長相與金蟬子有七八分相似,性格卻幾乎截然相反,楊戩在他身上看不到太多金蟬子的影子。不過,這雙帶笑的眼睛,倒是一模一樣。

「我帶你們……」楊戩緩緩道,「去下棋。」

「啊?」龍白摸不著頭腦。

北斗心中一凜。

說話的是玄空大師:「我不會下棋。」

「棋子不需要會下棋。」楊戩道。

「我是棋子?」玄空大師一點就透。

「你如果答應,我可以滿足你任何願望。」

「我如果不答應呢?」

楊戩道:「我會讓你答應的。」

龍白受不了楊戩這副天下盡在手中的高傲樣子,嗆道:「你們在打什麼啞謎?什麼叫你會讓他答應?他不答應你還能殺了他不成?」

「是的。」楊戩的視線從未離開玄空大師,緊緊盯著他,認真地道,「我會殺了你。」

滿街的喧嘩聲似乎在這一刻消失,滿街的人似乎也不在了,只有街道旁,陽光下,那個白髮如雪的天神。

「你知道了這件事,卻不肯參與,我只能殺了你,另尋他人。」

龍白跳起來,又被北斗按住。

楊戩分了一絲眼光給龍白。「小白龍,我有愧於西海,本不願與你為敵,但楊戩這雙手早已沾滿血腥,所以其實也不是很在意,再沾你的血。」

楊戩轉頭對玄空大師道:「我與人設了一場西遊棋局,馬上觀音會來見你,讓你去西天取經,路上經九九八十一難,取得真經后帶回長安。你在西遊路上必須聽我吩咐。也許你現在聽不懂,具體事宜,我們以後再談。只要你答應此事,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盡量給你,包括法力,或者長生。」

玄空大師笑起來:「我想要的你給不了,二郎神名滿天下,可惜在我眼裡,還是沒那個能耐……」

這話簡直比楊戩說的話還傲氣了,龍白北斗聽了大驚。楊戩倒是很有興緻:「你要什麼?」

玄空大師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很耀眼,他不禁閉上眼,緩了一會再睜開,不顧刺目的陽光長久地凝視著天空。

「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

他低下頭,蹲下,用手指探了探青石板路,他輕輕地碰觸地面,好像怕驚動了什麼。

「要這地,再埋不了我心。」

站起身,望了望四周喧囂的人群,眼裡不自覺地帶了一種悲憫。

「要這眾生,都明白我意。」

楊戩覺得有點不對勁,面前說話的這個人,太像了……

「要那諸佛,都煙消雲散!」他最後說道。

陽光有一剎那的暗淡,風停,雲止,萬籟俱靜。

有一個念頭在楊戩心裡翻湧,直到此刻楊戩才意識到一件事:

沒有人知道金蟬子轉世后是什麼樣子。

也就沒有人能肯定面前的這個人,不是金蟬子。

……

冥冥中自有天定,這句話是對凡人說的,凡人的命運由神仙定,神仙的命運由如來定。但是連如來佛祖也算不出的事情——比如金蟬子轉世后成為何人——由誰定呢?

難道三界內另有一股龐大的力量,決定世間萬物的生老病死,掌控眾生那奇妙的「緣分」?佛家講前世今生,前生的業債,今生來還,每一世遇見什麼人,早有定數。金蟬子作為如來佛祖的二弟子,他的命運,是誰在掌控?

如果真的存在這股力量,那麼它的本質是什麼?

如果不存在,那楊戩為什麼不遇見別人,偏偏遇見玄空大師?玄空大師又為什麼要說出只有金蟬子才會說的話?

不過玄空大師到底是不是金蟬子,對楊戩來講並不是很重要。

只要被壓在五行山下的那隻猴子是孫悟空就好。

只要西遊能救出孫悟空,使他得到自由,就已足夠。這就是楊戩設局的最大意義。通過西遊,使如來佛祖放棄權力,三界眾生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活著,這是楊戩的終極目標。而在這個過程中,楊戩是生是死,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考慮,更何況他人。楊戩的狠,藏在骨子裡。

楊戩向玄空大師高舉右手。

玄空大師不解其意。

「我們成交,我答應你了,只要下贏西遊這局棋,如來便隱於靈山,永不出世,你的願望可達成。所以你也要做到答應我的事。」楊戩抓過玄空大師的手,與自己的手掌相擊。

「從今日起,你就是西遊取經的唐三藏!」

作者有話要說:玄空大師說的那四句話是悟空傳里金蟬子說的。本文中有很多與原著相同的情節,沒有特別註釋,與原著不同的,一般都標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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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與孫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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