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心如琴弦

十一、心如琴弦

()修養了三四日,段雲袖終於能下床動彈了。葉秀裳每天熬藥下廚,變著花樣兒地給她做好吃的,讓段雲袖越來越過意不去,而魏少謙則心慌不已。

這日,魏少謙將葉秀裳約到了自己所住的院子里,要問個明白。

「秀裳妹妹,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叫段雲的小子了?」魏少謙是個直性子,並不繞彎。

葉秀裳吃了一驚——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知道魏少謙會問她,但沒想到這麼快。她想了想,答道:「少謙哥哥,你誤會了,我的確對段公子頗有好感,但還不能說是喜歡……」

「如果不喜歡,你會做那麼多事情?你從來沒有對我這麼好過……」魏少謙不信,「秀裳妹妹,這麼幾年了,你應當知道我的心意……」

魏少謙的心意,葉秀裳怎會不知道——他在別人面前都是個傲氣的公子,可對自己卻百依百順;他每年都來明遠山莊,還總是帶著各種精挑細選的禮物。但那又怎樣呢?她一向把他當成是哥哥,當成好友,如果沒有段雲袖,她也很難將他當作情郎。

「少謙哥哥,記不記得我十六歲生日那年,曾對你說過,我對你會如對大哥一般……」

魏少謙愣住了,他以為那只是葉秀裳隨口表示親近的一句話,沒想到卻埋了這麼深的意思在其中。

「我不信!這幾年,我對你的好,你都知道!」

「我的確知道,但是,我也數次暗示過你,希望你不要把心放在我這兒。少謙哥哥你也明白,我不想傷害你……」

魏少謙想起來了,葉秀裳曾數次提及想與自己結拜為異姓兄妹,但都被自己囫圇吞棗地帶過去。他以為,自己這麼優秀,不會有比自己更優秀的年輕男子,他以為,自己對葉秀裳如此用心,必然能夠等來葉秀裳的喜歡,但他沒有想到,感情不是武功,只要用心便可以有所收穫!但他不甘心,從小到大,只要他想要的,除了天上的星星,還沒有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卻得不到的!

「是不是段雲那小子?是不是因為他你才這麼說?我知道他的確是個人才,可我魏少謙也不差!我這就去找他,我要讓他見識見識我神風掌的厲害,絕了痴心妄想!」

「少謙哥哥,這與他無關!再說,他如今有傷在身,你怎能和他動手!」葉秀裳趕緊拉住了魏少謙。

魏少謙見葉秀裳阻攔自己,心裡更氣,「你這麼關心他,還說不喜歡他?好!我也不是小人,我就等他養好傷,再去找他!」

花瞑里,段雲袖並不知道魏少謙和葉秀裳因她而起的掙執,而是在專心琢磨昨天和葉秀裳下了一半的棋。昨日她倆博弈到子時,還未分勝負,只好留到今日再下。現在那棋盤上,黑白雙方僵持在那裡,難分難解。

經昨日一番手談,段雲袖又不得不佩服葉秀裳的棋藝——她自己在師父的□下棋藝也算厲害了,有時候還會贏上師父几子,沒想到碰上葉秀裳,就有點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措了。

下突然響起很輕的腳步聲,段雲袖知道是葉秀裳來了,但腦海中突然閃過一招妙棋,被那腳步聲打斷又想不起來了,於是也不理會,只是盯著棋盤。

葉秀裳上來看見段雲袖的神情,便猜到她在思索破解之法,也不打擾,倒了一杯龍井茶坐在一旁等著。她邊吹著手裡的熱茶,便拿眼去瞧對面的段雲袖,見她撐著手肘放在棋盤邊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棋子,眉頭微動,似在苦苦思索。

她的目光描摹著段雲袖的臉,描過那白玉般的臉龐,微彎的眉毛,黑亮的星眸,秀挺的鼻樑,花瓣似的雙唇。她還注意到段雲袖換了件新的白衫,整個人顯得如玉一般溫潤,怎麼看都覺得舒服。

瞧著瞧著,手裡的熱茶微微傾瀉,燙得她「啊」地叫了一聲。段雲袖回過頭來,見葉秀裳的手背已微微泛紅,忙跑過去拉著使勁吹了幾下,突然想到這樣不頂用,然後也不理會葉秀裳的阻止,翻身躍到一接來冷水,把葉秀裳的手放在木盆里。

「你等等,我去找葯!」說完又奔下一去找住在旁邊負責照顧她的婢女阿霓拿藥膏。

她回來時,卻見葉秀裳看著自己手在笑。她顧不得問,便把葉秀裳的手從水裡拿出來,再輕輕擦乾了水,柔柔地塗了藥膏,最後給她纏上了紗布。

「是不是很疼?」段雲袖弓著身子纏好紗布,然後抬頭問葉秀裳,沒想到離得太近了,差點碰到了葉秀裳的臉,但對方身上的淡香還是鑽入了她的鼻子。

她趕緊退了一步,「你看我,莽莽撞撞的……」

「沒關係……」葉秀裳眼裡笑意溫柔——她心頭極高興,沒想到段雲袖這麼緊張自己,剛才的動作也溫柔得像在呵護嬌嫩的花朵一般,隨即又想到剛才段雲袖施展了輕功,忙問道:「你的傷怎麼樣?剛才怎麼能運功呢?」

「我沒事,倒是你,以後可要小心了!」段雲袖端起茶,吹冷了遞到葉秀裳唇邊,忘了對方還有一隻沒傷的左手。

葉秀裳微微低頭喝了一口,道:「好了,不渴了……」眼角眉梢還是蓄著溫柔的笑意。

段雲袖心頭奇怪了:燙傷了手怎麼看起來反而是很高興的樣子呢?還沒等她想明白,便聽葉秀裳問:「想出來解法了嗎?」

段雲袖故意仰天長嘆,「唉,馬上就要想出來了,一見你燙傷了,又忘了。」

「要不要我告訴你解法?」葉秀裳故意逗她。

「還是不要了,我會把它想出來的!」段雲袖一臉倔強。

「那好,我等著!」葉秀裳呵呵一笑。

段雲袖又去盯那棋盤,突然靈光一閃,然後笑吟吟地落了一顆子。葉秀裳看了那棋,心中驚詫——這人竟然以退為進,把自己的路給封了!

又過了幾日,葉秀裳手上的傷退了,段雲袖的傷也幾乎痊癒了,便想到處走走,活動活動筋骨,於是提議去天目山中轉轉,葉秀裳答應了。兩人便進了西天目山,揀幽靜的道向上走。此時正值春末初夏時節,山中野花怒放,綠茵鋪地,瀑飛泉流,鶯啼雀唱,風景甚好。

「真是好景緻啊」段雲袖不由得讚歎。

「段公子如果喜歡,可以在這裡倚松結廬,長駐此地啊……」

「這倒是個好主意!」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已經到了半山腰,來到一片林子中央,望見了一所竹屋。那竹屋只有一層,卻離地兩尺,看上去翠碧清幽,門上一塊橫匾,上書「知微精舍」四字。

葉秀裳看著「知微」二字,心有所思——所謂「知微」,出自《周易》,是說要掩藏自己的內心,當年母親取此名是便告訴自己女兒家尤其要隱忍自己的感情,可是自己現在怎麼覺得,這感情之事,如江河奔涌,任其瀉之不對,要刻意阻之也不對,該怎麼做才好呢?

葉秀裳在這邊沉思,段雲袖卻被竹屋旁正怒放的一樹梨花吸引了過去。

「山下梨花謝,山上兀自開,真是同山不同景啊!」段雲袖繞到那梨花下,細細看著。

「是啊,不過,這梨花僅一樹而已……」葉秀裳話裡有話,也繞到了花下。

「那又如何?依我看,這一樹梨花和山下的梨花林是各有千秋,梨花林極有氣勢,如大雪初下,或白浪翻滾,這樹梨花獨立此處,雖然孤單,但勝在清靜,無閑人打擾,自開自放,何其逍遙!」

葉秀裳暗罵聲「獃子」,轉身開門進了竹屋。

段雲袖也跟了進去,但見屋裡十分寬敞,陳設雅緻,俱是翠竹所制,一頭是竹床,一頭是竹榻,只有中間一架琴不同。琴身黑亮,上面錯落有致的紅色花紋如臘梅盛開,亮黃的軫穗垂落一端。

段雲袖摸著琴身,只覺光滑細膩,又抹了一下琴弦,那弦發出一絲極為清幽之聲。

「這弦是什麼製成?」

「你猜猜?」

「這不是一般的蠶絲……」

「段公子眼力很好!這是冰蠶絲。」

段雲袖吃驚不小,沒想到傳說中的冰蠶竟然存在,而且那冰蠶絲就在自己指間。

「我爹當年為了娘親,在環邱山花了一年時間才尋得此物……」

「看來你爹娘十分恩愛啊。」

葉秀裳笑笑,算是承認。

「這知微精舍是我娘散心避暑之處。以前小時候,若天太熱,娘就會和帶著我和大哥來此處,教我們彈琴賞花,和我們觀星望月,害得爹常抱怨,說她有了大哥和我便不要他這個夫君了……」說到這裡,葉秀裳的神色有些黯然。

段雲袖走到她身邊,柔聲道:「莫要悲傷,你還有父親和大哥……」

葉秀裳理理心緒,斂了哀思,道:「說得也是呢,而且,娘親還留下了這麼多東西,包括這知微精舍,這啼雲琴,讓我想她的時候,還有地方可來……」

葉秀裳盤腿在琴后了下來,又道:「我給段公子彈上一曲可好?」

「當然洗耳恭聽,」段雲袖便坐到了地上的軟竹榻上。

葉秀裳玉臂輕揚,右手食指在琴弦上一抹,一絲裊娜的琴音低低盪出,接著連挑兩弦,只聽一陣琴聲如山澗清泉自弦上淌出,回蕩在竹屋之內。然後她十指輕靈地如在弦上跳舞,或抹慢挑,或撥或勾,琴聲悠揚暢快,暗蘊古逸澹遠之趣。漸漸地,那琴聲染上了纏纏綿綿,似柔腸百轉千回,輕柔細屑得讓人心碎。

段雲袖聆聽著天籟之音,凝眸望著一丈處的葉秀裳,漸漸斜了身子,支肘靠在竹枕上。她凝望著葉秀裳的眼神越來越專註,越來越溫柔。葉秀裳一襲輕紗罩著鵝黃衫子,陽光穿過窗戶灑進來,在她身上半掩半映,光與影交錯,襯出她異樣的美;她那烏黑的秀髮散在身後,隨微風輕輕揚起,秀雅的臉龐似美玉生暈,娥眉下是一雙剪水秋眸,透著深沉的溫柔。

段雲袖忽然感覺自己不能呼吸,眼眸也看不到任何東西,除了坐在對面的葉秀裳。她感覺自己的心便是那指下的琴弦,被那靈巧的十指撥動起來,隨即如一片寧靜的湖泊盪開了盈盈的漣漪,久久不能平復。

葉秀裳看段雲袖痴痴望著自己,便對她嫣然一笑,那笑容如異花初放,鐫刻在了段雲袖的心上。也因為那笑容,段雲袖竟手肘一抖,身子歪倒在竹榻上。

葉秀裳見狀,十指停下,琴聲止歇,但餘音還久久不絕。

「我沒事,沒事,你,你繼續彈……」段雲袖連忙坐好身子,有點手足無措。

葉秀裳見她慌亂的樣子,不由得撲哧一聲笑出來。

「剛才你的心跑哪兒去了,怎地這麼不留神?」葉秀裳不再彈了,卻打趣起段雲袖來。

這問題問得段雲袖臉上一紅——能說我的心變成了琴弦,就在你十指之間,沒地方可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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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鳴江湖(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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