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將起兮雲詭譎 第二十七章 願作深山木(三)
當天徐觀走後,角落裡的老奴又冒出來:「主人,族長那邊催的急。」
「再等等吧。」香琳嘆氣。
「還要等多久?」
「等他考完最後一次。」
「前些時間族內傳來消息,擬在十年內對客棧開戰,望主人慎重。」老奴提醒道。巫妖族已經開始從各地陸續召回族人,那些閉關的也都有人守在洞口,一旦出關就要被帶回族裡,全族戰力都在被整備著。
「我知道了。」香琳輕聲回答。老奴只好退下。
徐觀出發進京之前,又來了一次脂粉鋪。
徐觀只覺得進京路途遙遠,來回月余,自然有些不舍,拉著香琳的玉手看了又看;香琳知道徐觀這最後一次考試結束,她就該離開了,心中也是萬般不願,是以她比徐觀還要動情,纖纖玉指輕撫著徐觀的臉頰,兩眼微紅地看著他。
那一夜,月光如水,如雲繾綣。
次日一早,徐觀背上行囊,離開脂粉鋪,往京城去了。二人約定,香琳會穿著嫁衣等他回來。
大半月後,徐觀終於到瞭望見了京城高大的城門。
他在永定河旁停住,放下行李,走到河邊看見河水中倒映出的那張疲憊的臉龐,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臉,又簡單梳理一下雜亂的頭髮。重新背上行囊正要出發,忽聽旁邊草叢裡有人聲傳出:「年輕人,你可有吃的,舍與我點,老頭子快餓死了。」
徐觀聞言感到奇怪,起身撥開亂草,看見一個老乞丐正躺在草窠里,身下鋪著一層乾草。
「老人家,你在這裡做什麼呢?」
「我在這裡等人啊。」老乞丐坐起來,交叉著雙腿。
「等誰?莫不是在等我吧?」徐觀失笑,轉身從自己行囊里拿出一個乾糧,遞給老乞丐。
「就給老頭子吃這個?你想噎死我嗎?」老乞丐一見乾巴巴的乾糧,滿臉不情願。
「我這一路也是吃這個過來的,你要是不願要,也沒別的吃的了。」徐觀無奈,作勢要收回乾糧。
「不吃了不吃了,誰稀罕這破乾糧。」老乞丐又躺下去。
徐觀正要走,忽然又停下來,回頭看老乞丐躺在那裡抖著二郎腿,閉著眼還哼著小調,氣不打一處來,質問道:「你這老人家真是奇怪,方才說自己要餓死了,可給你乾糧你又不吃。現在不給你乾糧了,你也不喊餓了。哪有這種道理,乾糧我放到這裡了,你要是實在餓的挨不住了就吃了它。」
徐觀把乾糧用一小塊布包起來,放在老乞丐身邊,轉身剛走出兩步,感覺自己的腳被勾住了,低頭一看,那老乞丐伸出腳勾著自己的腳腕。
「你這老人家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徐觀氣道。
「你這年輕人怎這麼無禮?」老頭學著徐觀的口氣。
「我哪裡無禮了?」徐觀莫名其妙。
「老頭子我剛說了我在等人。我在這裡躺一個月了。」老頭委屈道。
「那你等你的人,我也沒妨礙你。」
「我等的就是你啊!」老頭子抱住徐觀小腿,「你讓我等了一個月,此時竟然就用一個乾糧打發我,真是豈有此理!」
「我都不認識你,為何要等我一個月?」徐觀感覺好笑。
「我躺著這裡決定等人的那一刻起,就打算好,誰來我就是等誰的。」
「我看你才是豈有此理。快快鬆開,我要進城去了。」徐觀蹲下就扯開老乞丐的手。
「你怎麼也不問問我為什麼要等你?」老乞丐死不鬆手。
「你為什麼要等我?」徐觀只好隨他說話,說完好放自己走。
「因為我要給你一樣東西。」老乞丐從懷裡取出一塊碧色玉佩,那玉佩溫潤光滑,雕工細緻,徐觀細眼近看,只感覺那玉佩內像是藏了一汪碧波江水,隱隱涌動,水波搖晃,徐觀看得頭腦發暈,趕忙閉上眼睛,用力搖搖頭才緩過來。
「你這玉佩好奇怪。」
「你果然能看出這塊玉的不凡。」老乞丐淡定地收起玉佩,說:「就這樣說定了,這玉佩送你,不過現在還不能給你,以後時機到了再給。」
徐觀只當是這老乞丐在耍自己,討了個沒趣,道:「你愛咋著咋著吧。只是別總是逢人就給人家看。懷璧其罪,當心被人搶了去。」
說完背起行囊走了,老乞丐望著徐觀的背影,喃喃道:「搶我?他們也得有這個本事!」
考完之後鬧市發榜,徐觀中榜,同進士出身,雖然是只是個三榜進士,但也已經很不錯了。
徐觀中榜的消息傳回順德,香琳開心的不知如何是好,將自己備好了幾件嫁衣挨個試了一遍,似乎哪個都很滿意,卻又似乎穿哪一件都配不上徐觀,來換試換了幾十遍她終於選好一件后,又開始幫徐觀選新郎服,街坊們還有常來店裡光顧的熟客們,圍在這裡,跟她道喜,人人臉上都是羨慕之意。
香琳一經眾人誇獎,更是心花怒放,將提前買好的喜糖和胭脂香粉等物分送給來道喜的友人。
懷著激動的心情,香琳一天天地等待著,直到徐觀回到順德的前一天晚上,香琳還在穿著鮮紅嫁衣,在銅鏡前一邊咿咿呀呀地哼著小曲,一邊欣賞著鏡中滿面喜色的可人兒。
猛地,鏡子里出現一個老奴的皺臉。「主人。」
「快下去,沒看見我在忙嗎?」香琳照著銅鏡,仔細瞅著自己的妝容,左眼角的眼線好像提的比右眼角稍高了一分。
「巫彥。」聲音渾厚的老者無聲的踏在地板上,走到香琳身後。
「巫夷護法?」香琳眼角一跳。
「到此為止,隨我回去吧。」巫夷稍帶著一絲怨意。巫彥是巫妖族內少有的天才,他實在是不想讓巫彥把精力放在這些旁枝末節的瑣碎事上,更何況戰爭已經開始準備,巫妖族正在布一個驚天大局,需要巫彥回去出一份力。
「明天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現在還不能走。」香琳放下鏡子,鄭重地望著巫夷。
「我知道,那書生明天就回來了。」巫夷對這裡發生的事情全都了解過了。
「總不能讓我不見他最後一面吧?」香琳語氣不滿,為了等徐觀,惹惱族中護法也在所不惜:「而且,若我執意不願,單憑您一個人,未必能拿我回去。」
「真是長大了,會自己拿主意了。」巫夷嘆了口氣:「我不會跟你動手。只是,你今夜不動身隨我回去,那書生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別傷害他!」香琳彷彿軟肋被重擊一下。
「從京城到順德,路途遙遠,半道上會發生什麼意外誰能保證?」巫夷轉身往屋外走去。
「我要一頂花轎。」香琳做著最後的堅持。
「可以。」
香琳把自己為徐觀選好的新郎服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那裡,穿著嫁衣出門上了花轎,她相信無論等多久,總能等到徐觀背她下花轎,娶她回家……
當榮歸故里的徐觀身著錦衣,騎跨高頭大馬來到脂粉鋪的時候,只看見一片燒成廢墟的漆黑木頭。徐觀問遍了順德城,人人皆稱不知,只有脂粉鋪旁的被火烤死的幾個梧桐樹在風中搖晃出聲,乾枯的葉子蕭蕭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