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將起兮雲詭譎 第二十五章 願作深山木(一)

第一卷 風將起兮雲詭譎 第二十五章 願作深山木(一)

關於書生女鬼,才子佳人的各種故事被講了一邊又一遍,新意也在一遍遍的重複中變成爛梗。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一個梗之所以會被用到爛,正是因為人人都愛看。

所以,這個故事,同樣會用這樣的梗,只是盡量講的不要太爛。

這日小寒,順德城裡下了今年的初雪,薄雪覆下,草木凋零,生機似乎也被雪蓋了下去。

一身薄衣的少年徐觀抱著雙臂在雪中走著,大街上早就沒有了人,店鋪也關了不少,畢竟這麼冷的天氣,極少有人逛街。所以店鋪老闆們與其開著大門挨風吹,還不如關業一天,或跟家眷,或約友人,燒幾個菜,溫一壺酒,小酌幾杯,呼呼睡去。

這城變成了灰與白的世界,灰色的牆,白色的雪,徐觀孤身在這個世界里跋涉著。直到他望見了街口上一家脂粉鋪,灰白的世界中忽然有了彩色。

脂粉鋪的老闆是個雙十年紀的女子,她原本也正準備關門了,不經意地一瞥,看見沐雪而行的徐觀。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少年,在風雪中凍得牙關打顫,雙手互抱,不停地摩挲兩臂取暖。

徐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那位身著鮮衣的姐姐站在脂粉鋪的門內,朝自己招手,風鈴般的聲音在呼喚著他。

或許是機緣巧合,或許是天命註定,總之,只這一眼,徐觀就陷了進去。

這一眼香琳給徐觀的感覺是冬日裡的和煦陽光,是黑夜裡的一盞燭火。一眼萬年,剎那芳華。徐觀沒理由抗拒,他欣然接受了她的召喚,忘記了風雪,忘記了嚴寒。

「小弟弟,冷不冷呀?」香琳拿著手絹,輕笑著幫徐觀擦去頭髮和臉上的雪水。

「不冷。」徐觀獃獃地看著她。

香琳見徐觀這幅痴樣,有些嗔怒地伸出如蔥玉指,在徐觀額頭上輕敲兩下。

「啊呀。」徐觀一下回過神來,大為尷尬,連連拱手,歉然道:「小可一時恍惚,唐突了姑娘,還望勿怪。」

「喲,聽你說話文鄒鄒的,還是個小書生?」香琳擰掉手絹里的雪水,轉身給徐觀找出一件自己的廣袖長裙。

「堂堂男兒,怎可穿女子衣服?」徐觀連連搖頭。

「女子怎麼了?」香琳氣鼓鼓地,不由分說就給徐觀套上。徐觀臉上窘迫,卻礙於男女有別,不好太過反抗,便被她套上了這件梨花白色的女衣。

「這,這……」徐觀像唱戲似的揮舞寬長的袖子,掩面自羞。

「哈哈哈。」香琳笑的前仰後合。她又在內屋小火爐上燒了一壺水,給徐觀喝下暖暖身子。

冬天日短,加上近日又有風雪,未到傍晚天就暗了。

「現在暖和了吧。」香琳望了望漸漸暗下來的窗外,又回頭笑吟吟的看徐觀。「姐姐要關門睡覺了,若你是個女娃娃我倒還可以收留你在這裡等過雪停,可惜你是個男孩子,快回家吧。改天記得把衣服送回來就行。」

徐觀手裡正捧著瓷杯,聽聞此言大驚失色:「小可雖然年未及冠,但好歹是男兒之身,怎好穿這長裙過街招搖?」

「大雪天的,外面又沒有人怕什麼嘛。」香琳不由分說地把他拉到門外,指著空曠地只剩風雪的大街:「你看,哪裡有人嘛。」

徐觀見街上確實沒人,不過為防萬一,還是用衣袖擋著臉,衝進風雪中,一路狂奔出去。

「哎!你別擋住眼睛呀,看著點路。」香琳在後面高聲提醒他。

徐觀跑的遠了,香琳朝屋裡一個陰暗角落裡低聲說話:「你跟上去護著點。」

角落裡似乎有人悶悶應了一聲。

初次見面的這年雪天,徐觀十九歲,關於這兩個人小故事,就此開了章。

父母早亡,家境貧寒,徐觀努力地借書耕讀日夜不輟,生活上便靠著伐木賣柴,打些零工過日子,運氣好的話偶爾也能賣字賺幾個薄錢。

十九歲這年通過了院試,成為一名生員,也就是秀才。

「原來你還是個秀才郎呢!你懂得一定很多,很厲害嘛。」香琳收起徐觀還回來的梨白色長裙,拿出一盒點心給招待他。

「哪裡。小可感覺讀的書越多越深,便越明白自己的淺薄。還差得遠呢。」徐觀拿起一小塊杏仁酥,咬了一口感覺很好吃,自己還從未嘗過這樣的美味。

說起來,徐觀應該感謝一下朱元璋,這位開國太祖定下的規矩,為了鼓勵天下人讀書識字,便頒布法令:考取秀才及秀才品階以上的讀書人可免去一定徭役。現在徐觀沒有了徭役的壓力,生存壓力也小了不少。

香琳俏臉含笑看徐觀大口吃著點心:「那你還要繼續努力咯,以後考個大狀元,當大官。」

「當然。」徐觀滿是自信,嘴裡塞滿了點心。

「當大官之後就不用再吃苦了,吃好吃的,穿好看的。」香琳笑著拿開點心盒子的隔層,露出下一層的點心。

「婦人之見!」徐觀忽然就不高興了,皺著眉頭費勁地往下咽點心,咽了半天也沒咽下去,反倒噎得自己滿臉漲紅,口吃不清的說道:「我等讀書人生平只為四件事: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怎可為一己享受而讀書?」

「急什麼嘛。」香琳端來一杯熱水遞給他:「你先咽下去再慢慢說。」

「若讀書人的一生不為這四件事努力,那他便不配當一個讀書人!」徐觀就著熱水終於是把點心咽進肚子。

「嗯嗯,我明白啦。」香琳感覺徐觀認真的樣子很好玩。

徐觀與她對視,看見她那一雙清澈眸子里映著自己的影子,才察覺到自己的一身寒衣,與這個裝修精緻的脂粉鋪是多麼的格格不入。

「多謝姑娘的衣服和點心。小可告辭。」徐觀又見香琳身著鮮衣愈加自卑,轉身便走。

「哎!不急。點心還沒吃完呢。」無論香琳如何呼喊,徐觀就是不回頭,反倒是越走越快。

香琳滿心疑惑地回到櫃檯,不知道徐觀怎麼說走就走。正思慮間,兩三名妙齡女子來到店裡,試選胭脂,香琳便不再去想徐觀,專心為這幾名女子講解各個品類的胭脂了。

一連幾個月,香琳都不曾再見徐觀,年後寒春時,城裡興起了香囊題字的風氣,來脂粉鋪的女子們的香囊上帶著字,『窈窕』『洛人』『驚鴻』等溫婉字詞,甚是漂亮。

香琳極少出門,羨慕那些女子的帶字香囊,便跟一位熟客討了一個,捧在掌心愛不釋手。

她打量這香囊上的字,沒來由地想起了徐觀:那小秀才的字肯定比這個寫的漂亮。

正這麼想著,門口進來一個男子,香琳抬頭,竟然是徐觀。

與年前冬日時不一樣了,徐觀身上穿了一件嶄新的長袍,看得出來頭髮也是精心打理的,小臉也洗的乾淨,星眉舒展,劍目含笑,竟也俊秀,看起來頗有點翩翩少年的意思。

原來當時他氣憤離開脂粉鋪,只道是香琳恐會瞧他不起,等過了那股氣憤勁兒,他再回想一下,人家香琳沒有半點輕看他,這樣想來,他又開始生自己的氣,一連幾日吃不好睡不著。常常忍不住想起香琳,可又實在覺著自己寒酸,便想著掙點錢,給自己收拾的體面些再來。

「我道是誰,原來是個浮浪少年。」香琳小嘴輕撇。

「怎會是浮浪少年?」徐觀沒想到香琳會這樣說自己,他低頭擺弄自己的長袍,心道這樣穿著真的像浮浪少年?他辛辛苦苦做了好幾個月的零活才攢夠買衣服的錢,進了衣鋪左挑右挑地選了半天,選到店家都不耐煩了才選上這件灰色長袍。

「把自己打扮的這麼俊俏,肯定是要去勾引哪家的小姑娘,不是浮浪少年是什麼?」香琳白了他一眼。

徐觀知道這是在誇他好看,不禁嘿嘿傻笑,從懷裡掏出一個粉色香囊,遞給香琳:「送給你。」

香琳接過香囊,看見香囊上兩行用小楷寫的小字:願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

我願和你一同化作深山中的喬木,依偎生長,枝枝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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