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如春夢幾多時

來如春夢幾多時

離開謝家的時候是傍晚。沈斯曄婉拒了外祖母,帶着錦書告辭離開,卻沒有立即直奔機場。汽車特意從莫愁湖邊的河堤上駛過,此刻落日如金,平滑的湖面上波光粼粼,一天暮雲下偶有鸛雀掠過,久經風霜的柳樹倒映在湖水裏,卻是婀娜動人。

錦書目不轉睛地看着窗外景色,沈斯曄側身過來,在她耳邊輕聲說:「你沒怎麼玩好?要不要多留一天?」

錦書沉默了一會兒,微笑着搖搖頭。「我想……還是快點回去的好。」

他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沒有再說話。

隨着最後一刻的落日將暮雲照亮,車廂里愈發黯淡了。錦書悄悄看了一眼身邊的戀人。他的側影端正平和,眉宇之間略有倦色,或許不是那麼神采奕奕,卻足夠讓她安心。感覺到她的偷偷注視,沈斯曄目光溫和地看過來:「怎麼了?」

然後錦書頭腦一熱,做了一件讓她事後後悔不已的事情。她主動湊過去,吻了他。

沈斯曄怔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她的投懷送抱。錦書被壓在靠背上,兩頰火辣辣地燒起來,卻不願如以往一樣把他推開;這一刻,她只願這溫暖親密更多一些。

終於沈斯曄滿意了,鬆開手時,只見她雙眸迷離臉頰嫣紅,險些把持不住再親上去。錦書趁機坐回去,紅著臉理了理微微散亂的鬢角。有一瞬間,沈斯曄差點想叫住司機掉頭回城,他這會兒只想要獨處空間。但是事如願違,燈火通明的航站已在眼前,機場到了。

蘇慕容率先跳下車,手搭涼棚看了看天色,嘆了口氣。「要是這會兒有颱風就好了……」

沈斯曄正扶著錦書的腰下車,聞言不可置通道:「什麼?!」

「省的姐姐沒有理由留我住下。」蘇慕容嘟噥道。「我姐夫就是個大爛人。他攢了幾輩子的福氣才娶了姐姐,現在還趕我走!」他的智商一沾到與姐姐有關的話題就會直線跌落為幼童水平,又抱怨道,「伯伯一世英名,到底看中他哪點好啊,怎麼就把姐姐嫁給他了……」

沈斯曄的嘴角抽了抽,不再理他,徑自拉着錦書走上舷梯。

夕陽在他們身後落下去,天色暗了。機艙內卻是一片明亮。飛機內艙相當豪華,這是錦書第一次見識到私家飛機的內部裝潢。看到餐廳和健身房,縱使她知道蘇家實力非凡,還是不由得輕輕驚嘆。她以前讀書時是打折機票愛好者,在顛簸氣流和簡陋飛機餐陪伴下幾乎走遍了半個地球;這時當真是有點嘆為觀止了。

「想吃什麼就告訴蘇三,讓他去找。」沈斯曄在她身邊坐下,在寬敞的白色沙發里舒適地伸了個懶腰。「讓他請我們。我要吃布丁,多加點椰漿和淡奶。」他的後半句話是對着才踏進來的蘇慕容說的;說完,隨手拿了個雪白的花邊抱枕讓她倚著。

可真夠不客氣的。錦書默默想。當然以沈斯曄和蘇慕容的交情的確不用客氣,但她臉皮可沒這麼厚,在人家的地盤上還能頤指氣使。

飛機很快飛上天空。蘇慕容親手端來一碟子什錦果品,笑嘻嘻欠身說:「殿下請用。蛋糕馬上就好。」言行之間很有空姐的風範。錦書怔了怔才發現他是在對自己說話,頰邊才褪下的暈紅又浮現出來。

沈斯曄瞪了發小一眼,趕緊注目錦書,見她除了臉紅之餘並無異色,這才放了心隨口道:「我聽姨母說,等到秋天會接嫻姐姐回家住幾天,你知不知道?」

蘇慕容聳聳肩。「帝都秋天涼爽,本來就該如此。要是姐夫不答應我非揍他不可。」

沈斯曄不想繼續說下去了。在這個話題上,他與蘇慕容完全無法也懶得正常交流。錦書本來插著耳機聽音樂,被他一把拔了:「一起聽不好么。」

錦書微笑,沒有抗拒,放鬆地倚到他肩上。她的話不多,姿態和神情卻都透出依賴和柔情來。沈斯曄隨手翻著財經版,輕音樂緩緩流淌在他們之間。他看見了鳳鳴集團申請破產保護的一篇新聞報道,不由輕輕一哂。

要是吳家夠聰明,就會保持沉默。不過那些都與錦書無關了。沈斯曄若無其事地折起報紙,側身去拉開百頁窗。璀璨星光在銀河天幕上閃爍著,明天想必是個好天氣。

他仰望着牽牛織女星,無聲地揚了揚嘴角。

回到綺園時剛過夜裏八點。蘇慕容知趣地早早滾走,把私人空間留給他們。老管家對他們聯袂歸來毫無異樣神色,彷彿這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夜晚。窗外的石榴樹已經結了青色的小果實,溫柔的夜色隱在樹梢,知了一聲聲的叫。房間里擺設一絲未動,連她臨行前忘記收起的一本書都還原樣擺着,窗下的花瓶卻顯而易見是天天更換花卉的。

謝家不動聲色的體貼,她原來只覺得尋常,到此刻才有了更深的意識。她在金陵反而比在外祖母家更能放鬆。但是直至此刻她才恍然想到,那種禮遇和照料,是因為她背後的沈斯曄。吳家在他們眼裏,似乎並不值什麼。

錦書並不笨,猜得出外祖母的意圖,儘管可能並不精準。而若非母親當年的決絕離家以及自己戀人的身份,只怕她也躲不過聯姻的安排……錦書正在亂想,沈斯曄恰在這時走過來,不意外地看出了她的神思恍惚。

錦書無意隱瞞,他聽見吳雋的名字,有些意外的挑挑眉頭,又問了些細節。「我知道他。」

錦書睜大了眼睛。

「在欖城。」沈斯曄簡短地解釋道。「去年這時候我還去他們的部隊視察過。」

去年此時在欖城總督府,吳雋和他的同袍們掩護著文職人員全部安全離開,才最後一批上了撤離的飛機。在軍方尚未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他們能做的一切就是死守,在那種驚心動魄的時候,所需的絕不僅僅是勇氣。沈斯曄親筆簽署了嘉獎令,對這個斯文的年輕軍官印象頗深。

敢在那種時候去忻都,他一直覺得自己女朋友夠傻大膽了。難不成連膽量也家族遺傳

趕盡殺絕固然是不行了,但是有這樣的親人,對她將來的民望絕沒有壞處。心念在瞬間轉了好幾百圈,沈斯曄若有所思地坐下去。

管家親手送了一壺茶進來,錦書斟了一杯端給他,安靜地在他身邊坐下。夏摘紅茶馥郁清甜的香氣里,他忽然想起上周新鮮出爐的民調結果,不由得一陣頭疼。

皇帝與姚夫人的婚禮將在九月舉行。得益於這種消息,民調支持率直跌到不足三成。儘管這場婚禮並不會帶來一位新皇后、也不會舉行奢華的公眾儀式,一切都是私下進行;有謝家在背後炒作,髒水還是悉數潑向了長安宮。被詆毀的不僅是他的父親,還包括他已低調許久的兄長,以及才一歲多絲毫不懂事的佑琨。謝家總算還有點自製,沒把他也拉下水。

能做的只是儘快結婚。沈斯曄修過政治心理學,明白一場盛大婚禮帶來的絕不只是收視率。祖母好幾次或明白或隱晦地提點過他,要他趕緊訂婚籌備婚事,好樹立皇室也有正常家庭的榜樣——可是,他怎麼能為這種原因逼迫錦書?

看一眼身邊安靜靠在他肩頭的女孩子,沈斯曄無聲地嘆了口氣。

錦書奔波折騰了一天,很快有了倦意,卻強撐着裝作不困。沈斯曄看出她是不想讓他離開,心裏不由得一軟。這十幾天折騰之後唯一的收穫,就是錦書似乎變得依賴他了。他很高興看到這種轉變。上蒼總算沒有徹底對不起他。

「小錦。」他喚着她的名字,低聲在她耳邊說,「我明天來看你。乖,早點休息。」

錦書依偎在他懷裏,臉頰靠在他心口,有點賭氣地沉默著。她難得有小女兒態,沈斯曄驚喜過望之下反倒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只得輕輕撫着她的背安撫她。這種機會浪費可惜,他猶豫了一下,試探地問:「那我明天——帶你去見見我媽?」

他手臂里的溫軟身體一僵。心裏暗嘆,沈斯曄正要扯開話題,錦書忽然抬起頭來,明凈眸子眨也不眨地看他,輕聲說:「那你明天來接我。」

居然這麼容易?沈斯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錦書微微垂下睫毛,臉頰下透出紅暈。彷彿此刻才覺得羞澀,她的聲音很細,但是在靜謐的房間里還是能清晰聽見。

「我聽外婆說,我媽媽和……」她頓了頓,選擇了合適的措辭。「和阿姨以前認識,我總是迴避也不好……你要不要先說一聲?我貿然去拜訪好像……」

「沒關係!」沈斯曄終於醒過神來,怕她反悔,趕緊說,「媽媽在霖泉宮閑居,見了你不知該多高興。別的你不用管,我來安排。你好好休息,免得媽媽以為我欺負你了。」

錦書微微嗔了他一眼,眼底卻含着笑:「你沒欺負過我么?」

彷彿有清泉從心裏唱着歌流淌而過,他眼前忽然守得雲開見月明,所有的鬱悶都煙消雲散。眼見懷裏的錦書兩腮酡紅眸光晶瑩,沈斯曄想他也不必克制什麼了,當下低頭吻了下去。

什麼叫福禍相依,他現在算是真懂了。若非這次去吳家,錦書也不會對他如此親熱和依賴;而這種親密的情感依賴,在不久之前他還根本不敢奢望。他喜歡她的從容獨立,同樣為她的轉變竊喜不已。將來閨房之內的樂趣只怕少不了……百忙之中,他這樣想。

落地鐘聲忽然敲響,八點半了。錦書掙扎著清醒了些,她發現自己已經被壓在了沙發上。鐘聲后是無盡的靜謐。意亂情迷的戀人凝視着彼此,都有瞬間分不清幻象與現實。錦書紅了臉,不敢去看他散開了幾顆紐扣的衣襟、微敞領口裏健康的膚色;她聽得見自己越來越急的心跳,臉上一陣一陣的燒。

「我……我困了。」她低低地說,滿臉紅暈。「阿曄……」

「小錦,」沈斯曄凝視着她,輕聲說:「我今晚……能不能留下?」

錦書的雙頰刷地燒透了。無措之色浮現出來,她露出了微微茫然的神情,看上去不知道該點頭應允還是堅決地搖頭拒絕。沈斯曄反而怔了怔。但瞬間他便意識到,錦書誤會了。

又好笑又想嘆氣,他支起上身,低聲調笑:「我只是想在隔壁陪着你,你以為要怎樣?想歪到哪裏去了——難道你想要來侍寢么。」

「你這……」錦書又羞又氣地恨恨瞪他,想罵他又紅了臉說不出口,終於憤然在他肩上重重咬了下去。

頭頂的男人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近似忍痛的呻吟。錦書以為自己不小心咬到了他的傷,一時間心臟幾乎停擺;可在看見他的邪惡微笑后,她才恍然想起來,現在離那時都過了多久了?!這人怎麼這麼無恥?

「我要去睡了。隔壁有房間,明天晚點叫我。」

趁機甩開他,錦書紅著臉抽身起來。或許是溫暖太多就會捨不得了,她的手仍然被他拉住,這讓她的意志力幾乎潰散。狠狠心把手指抽走,她俯身親吻他的面頰:

「親愛的……晚安。」

但是出乎她意料,也不知是過度疲勞還是怎麼,她居然失眠了。

或許是太多天的緊張在今天集中爆發又歸於平靜,明明頭疼欲裂,腦海里的幻像卻是此起彼伏,攪得她心煩意亂。衾被間散發着極淡的茶香,卻難讓她入夢。她起初還試圖數羊,數到一千多隻時,終於放棄了。

已經是深夜了。錦書索性伸手把地燈開關打開,朦朦朧朧的橘色燈光便從帳子外映進來。這張拔步床極為寬大,絕無睡夢中掉下地之虞。帳子換成了一頂丁香色絹紗夏帳,層層的藤蘿花紋愜意清涼。無邊寧靜的夜裏,錦書無意識地翻了個身,忽然看見身邊位置另一個靜靜空着的枕頭,一時竟呆住了。

「孤枕難眠」。這個詞忽然從犄角旮旯冒出來,把她嚇了一跳。雖然冷氣開得很足,她還是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燒。但是念頭一旦產生就會瘋狂的生根發芽,錦書不得不翻過身去,閉上眼睛,好克制自己的某些不該有的念頭。慢慢的,心跳平復下來了。

她朦朧地鬆了口氣,正要放任自己落入夢境,脊背後忽然響起一聲低笑:

「怎麼不轉過來?」

接着,她被人從背後溫暖的摟住了。錦書迷迷糊糊地往他懷抱里蹭了蹭,模糊地想着他不是在書房那邊住?怎麼會在這裏……?沒等她想明白,一張櫻桃小口已經被深深吻住了。

仲夏時分,她臨睡前也只穿了薄薄的絲質睡裙,身體緊緊貼合,體溫和心跳都在肌膚之間傳遞出郎情妾意。錦書有一分茫然,心裏更多的彷彿卻是說不清楚的一縷期待,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肩膀。

沈斯曄半支起身,陰影里的眸子彷彿有光在燃燒。他伸手撥開錦書額邊凌亂的長發,眼裏滿是柔情和愛意,輕輕呢喃着她的小名,又俯身來咬她的耳朵,舌尖在她耳邊慢慢劃過。錦書紅了臉頰,有些無力地推他。「阿曄……」

他嗯了一聲,灼熱的唇從她耳朵一路慢慢下移到纖瘦肩膀,在她肩上流連。錦書覺得自己的身體都燙的快化了。在察覺到他身體的某些變化后,她幾乎不敢抬眼。沈斯曄微微喘息著俯身,在她耳畔低聲請求歡愉的許可。錦書又害羞又覺得甜蜜,在他追問第二次時,她輕輕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裂帛之聲傳入耳膜的瞬間,她猛地醒過來。

帳子外的燈光還亮着,身邊卻空無一人,枕頭仍然平整光潔,沒有半點弄亂的痕迹。原來是一個夢……只是一個夢。那無邊旖旎的春色,是一個夢。

心跳的比急雨還急,雙頰的熱度久久未散。錦書怔怔盯着帳子頂上的花紋,終於忍不住轉身去看身邊,心裏竟有些空落落的茫然。在這種複雜難言的情緒里,她慢慢睡着。

她並不知道,在燈亮起來的幾分鐘后,沈斯曄曾靜靜站在半掩的門外,許久未動。

錦書再度醒來時已經是早上。窗外陰沉沉的,潮氣很重,樹葉的含水量彷彿都增加了。天色並不清朗,只在東邊的天空透出一片白。她已經把昨夜的夢忘了大半,洗漱完畢梳好頭髮才懶懶出門;沈斯曄在外間看報紙,見她出來便抬頭一笑:「醒了?」

錦書點點頭。他不再多說話,起身過來牽起她的手:「走,去吃早飯。」

早飯簡單而精緻。錦書早起向來沒什麼胃口,只慢慢喝着粥,看對面的男人食慾很好地連吃帶喝,把一口一個的小籠包當做漢堡般大嚼,忍不住笑:「你怎麼回來了還是這樣?」

沈斯曄輕輕嘆了口氣。「小錦。」他說,眸子裏光澤溫潤。「我一直是我。」

錦書忽然釋然了,笑着搖頭。「使勁吃。我這籠包子給你。」

沈斯曄一笑,不客氣地伸手把小籠端了過來:「承讓。」

這種感覺很是老夫老妻,不過他沒敢說出來,只是內心暗爽。他不知道假如昨夜去了錦書的房間多半能得逞;心緒愉悅之下,胃口格外的好起來。眼看錦書眼底也微含笑意,像是心情不壞,沈斯曄便小心問:「昨天我說過帶你去——」

錦書抬起眼睛來,微微一笑。「嗯,我記得。」

沈斯曄舒了口氣:「那——吃完早飯就過去?」

錦書反而嚇了一跳:「……是不是早了點?」

「不早了。」他笑,「從這裏出城去我母親那裏,至少要一個小時。現在都九點半了。你昨晚做什麼美夢了?睡得那麼沉,我喊你都沒把你叫醒。」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錦書在霎時想起了昨夜那個夢,雖然還是不完整的片段。臉頰火辣辣地燒起來,不管沈斯曄有些奇怪地追問,錦書找了個要換衣服的拙劣借口倉促逃離,直到回到房間才扶著牆喘了口氣。

她對着鏡子換好衣服,望着鏡中亭亭玉立的身影,一時有一分恍惚。買這條裙子時,她如何能預知一年後的今天?但今日,她的心裏並沒有浮現出其它情緒,只是想,啊,世事是多麼奇妙。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小錦和蘇嫻孰美的問題,看來大家意見很不統一啊……

以下做出統計:

小錦的支持者有wanderfeetrain竹兒雲深碧水鈴——呃你們會被謝四冷光必殺眼瞪死的……

蘇嫻支持者有bubu8915ellenwang1983丸子晏ticaantowanet——就算阿曄脾氣好,也不會放過當面說他老婆不如別人的人……

於是本題其實是一個無解的題……或者說,答案不在錦書或者蘇嫻里選擇。

正確答案是

嘉嘉。

為什麼呢?

阿曄不會計較別人說他妹妹比他老婆好看。

謝四雖然會計較,但是不會冒着惹到小嫻的風險——畢竟嘉嘉是小嫻的弟媳婦啊……

有人答對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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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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