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校場比武

第二章 校場比武

昨夜睡得晚,加上兩個多月不是在船上就是在馬車上,一直未能休息好,體諒他們勞頓,府里第二日的早飯開的本就比平日晚。春竹已叫過阿沅好幾次了,皆未果,最後母親來才把她拖了起來。說今日可能有客到訪,不能再賴床了。

說時遲那時快,剛用完早飯,姑母就來了。

姑母何如煙,是父親的異母妹,今乃榮昌伯爵府主母,父親和母親在永平府這一年多虧了她照應。姑母為人和善,又有掌家之才,加之府內子嗣稀薄,膝下又育有兩子一女,遂原主母病故后順理成章地升任了主母。自從榮昌伯爵府被她接管后,一派新氣象,在永平府地皆享有美譽,連帶着阿沅一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許久未見,姑母想跟祖母多絮會兒話,豈料未坐多久,府里便有人來催請,說小少爺哭鬧不止,安撫不下,姑母不得已告辭回府。阿沅早就想出府去瞧瞧,便央著跟姑母一起去了榮昌伯爵府。剛進伯爵府大門沒兩步,遇上了正要出門的杜紹卿,聽他同隨行小廝嘟囔的幾句碎語,似是要去參加什麼活動,好像還蠻有趣的,阿沅便溜煙地跟在後面一同去了。

原來是校場比武。

在永平府地,未滿十八歲的王公貴子齊聚,進行一年一度的武力對決,勝者獲封當年的京府少俠。這項活動是永平府地王公貴子們每一年裏最大的樂事,迄今已開展了三十多年,論規模還是規則皆已日臻成熟,愈發地有了它的發起人碩王閔修傑當年所示的風采。

這項活動的緣起,得從西咸成惠十二年說起。那年東凌國與南越大戰,儲君皇太子戰死,和玹公主被選為新任繼承人。為保皇室穩固,亦為得到強有力的保護、震懾南越再次進犯,東凌國國主向西咸王朝成惠帝發出國書,希望兩國能重拾昔日秦晉之好。

東凌國雖小,卻是西咸東陲接壤最多的邦土,歷代均與西咸聯姻,至東凌慶皇時因奸佞作祟,兩國斷交了數十載。失了西鹹的庇佑,數十載間東凌國頻遭周邊諸國挑釁、侵犯,苦不堪言,素來希望同西咸修復關係,苦於一直未有恰當的時機。此番南越進犯,大有傾覆東凌一國之象,國將不國,東凌國元皇不得不俯身祈求,希望與西咸重拾昔日友好邦交。

與西咸不同,東凌國民風較開,男子與女子並無二致,和玹公主作為新任儲君自是沒有異議。但聯姻,西咸要遣送的是男子,這在西咸不太合常理,一時間眾口紛擾,決斷難下。

兩國聯姻,邊界安防自會省掉不少麻煩。此外,東凌國物備豐饒,國內水路、海路又通孤竹、禹國、畢羅、南越等地,其每年的國庫充盈皆得力於國內的通商大道,歷來是周邊多國爭搶的目標。若能重啟聯姻,西咸吳越徽三州的茶、布匹、紙墨、食鹽、蠶絲等,甚至錦州、晉州的鐵礦都有機會銷到東凌、孤竹、禹國和畢羅,甚至更遠的地方,那將是一大筆不菲的收益。自斷交后,西咸也曾多次找機會希冀與東凌國再結通商之誼,但介於諸多掣肘,一直未能如願。如今東凌國主動請求重拾昔日友好,以此為契機,順便再結通商之約,再好不過。中樞閣諸位臣工幾經商榷,決定接受東凌國的聯姻之請。

但選誰聯姻,可把中樞閣和禮部給難住了。東凌國未來國主選婿,這聯姻的對象實在輕不得。中樞閣和禮部斟酌了許久都拿不準主意,選誰都得罪人。往來聯姻多是遣送女子或外邦遣送女子來朝,像這次這般遣送男子去外邦聯姻實屬罕見,而且要遣送的不是皇子就是郡王,給他們幾個腦袋他們也不敢冒然張嘴呀。就在中樞閣和禮部焦頭爛額之際,和玹公主卻聲稱要親自來選婿,這樣一來,中樞閣和禮部的難題頓解。公主看上誰,那誰估計也不好拒絕,畢竟事涉國事,到時候皇上再一撮合,這事估計也就成了。對此,兩位大人在心裏可是真情實意地感激了一番那位和玹公主呢。

和玹公主到達永平府那日,在今日的校場所在地巧遇兩位公子正在打架,打得實在難看,公主看不下去出了手,其間還順便譏諷了兩位公子幾句,那兩位公子嘴巴甚是刻薄,聲稱他們不與女流一般見識,讓公主快快回家去繡花。結果公主將兩人打的鼻青臉腫,手摺腳折的。離開后沒多久,公主被一群人圍攻,為首的正是剛剛被她痛毆的那兩位,叫囂著要好好教訓公主,結果一群人還是被公主打的稀巴爛,公主又順嘴譏諷了一句「西咸男兒竟皆這般柔弱不堪」。因為當時已在朝闋大道,永平府最繁華、人流最大之處,公主此言此舉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永平府地,各個王府侯門,甚至宮裏都傳遍了。

為了證明西咸男兒並非皆是柔弱不堪之輩,在正式接待的宮宴上,碩王閔修傑主動請纓與公主比試,地點就在今日的校場。結果不相上下。

公主對碩王印象極好,主動表明心跡,不料碩王對公主也是傾慕有加,遂兩人喜結連理。此後校場比武便延續了下來。

經過多年發展,校場比武已不單單是比武那麼簡單,早已成了一門生意。

因場地露天,也不限圍觀,遂每年春暖花開之際永平府的男男女女皆翹首以盼這日的到來。對平頭百姓來說,平日裏哪有機會見到王公貴子,而且還是一大群王公貴子,遂每逢比武的日子臨近,街上的人就格外多,校場附近更是多到無處下腳。因人流大,顯貴也多,校場周邊的商鋪、茶舍、酒肆,甚至花樓遍地,捎帶着一些走街串巷的手藝人,卦象的,給人寫字的都早早地來到校場附近,以期能佔到一個有力方位,多賣幾個銅錢。

校場周圍,平民和顯貴們僅以一圈圍欄相隔。捨得花錢的就能獲得一個優渥的位置,附帶贈送各位公子王孫們的小道消息。這些消息是那些前來圍觀的年輕女子和顯貴家的小姐們最最心悅的,她們未來的夫婿沒準就是場上的某一位呢。

比武一般舉行三日,視參賽的人數定。今日已是第三日。

在場的人,阿沅一個都不認識,要說認識的,也就杜紹卿一個,還是剛剛聽人叫他才得知他的名字。

前面的比試皆馬馬虎虎,看得阿沅一個勁地抿嘴皺眉搖頭。

從阿沅出現,孝煜就注意到了。校場比武圍觀的女子很多,各種身份的都有,本不稀奇,稀奇的是阿沅所站的位置,她站在杜紹卿身邊。這說明此女子不是普通的圍觀者,而且肯定是杜紹卿帶來的。其實不止孝煜注意到她,還有幾個王公貴子也注意到了,有人就此打趣杜紹卿怎麼還帶個女眷來啊,不用心虛成這樣吧。杜紹卿回其上場見分曉帶過,之後歪頭不耐煩地叫阿沅要看到一邊看去別站在他身旁。說這種活動參加的人都不許帶女眷的。阿沅點頭以示明白,往後挪了挪,可也沒挪多少,只是看着不像站在他身旁罷了。她才不挪呢!別處哪有此處看的清楚啊!

幾番對試后,輪到了杜紹卿,結果慘敗。連前二十都未進。

決賽時,與剛才最後一輪勝者對決的,是一位身形頎長的少年。因他背對太陽站着,阿沅看不太清他的容顏,只隱約覺着他面相白凈,眉尾上揚,帶着一絲颯氣。從開打起來,格局就跟先前所有的對試很是不同。白凈少年招式伶俐,進退有度,看似輕盈實則暗含力道,相比起來,對手就顯得笨重、蠻力些,一味地強攻,這種打法初期還可應對,時間越久越吃力。看的過程可算緊張刺激,但對阿沅來說,最有趣的還是拆解那些招式。直到比試結束,白凈少年的每一招她在心裏都給解了,只有最後一招,思來想去就是解不了。

閔孝煜是上屆京府少俠,今次又奪冠,如果明年再拿下,他將連續三年拿下京府少俠,足以比肩十七年前同樣拿過三屆京府少俠的楊飛燁。

回去時,阿沅始終沉浸在思索如何拆解孝煜那最後一招,對杜紹卿的垂頭喪氣唉聲嘆氣全然無察。這時身後有馬匹急速駛來,疾風悍馬,路旁的行人紛紛閃避,一個攤點的旗子被扯倒,攤位的桌子因拉扯不穩向一旁倒去,上面的柿子應勢滾落一地,眼見後面的馬就要撞到杜紹卿,阿沅跨步上前一把拽住杜紹卿胸前的衣裳,將他拽到路邊,並伸手撐住了那個即將倒下去的攤桌。隨在那些馬匹最後的閔孝煜放慢速度,轉身望着一丈來遠一臉怒容的阿沅,看了一會兒,片語未言又轉身離去。

閔孝煜心中忖度著。那女子剛才騰挪接物一連串的動作行雲流水,一看就是練家子。剛才在校場看她對場上的反應甚是有趣,不像官家女子,可見其穿着梳妝加之又跟在杜紹卿身邊,想必又是個官家女子。

因有了剛才的救命之恩,杜紹卿對阿沅態度大改,對她的身手更是佩服極了,兩人這才各道了名諱。

伯爵府發現阿沅不見后,一直在找,甚至派人去了何府問阿沅是否回去了,後來有人才說見到有位小姐跟着二公子出去了。

阿沅在半路遇見伯爵府的人,本來是要去伯爵府的,可在校場待了大半日,此時天色已晚,便由伯爵府的人直接護送回了家。

一到家,就看到父親坐在廳堂里,眉間緊鎖,滿面心事。母親站在門口,看到她回來即刻迎了上來,急聲道:「跑去哪裏了!伯爵府和府里的人找了你一下午都未找到!」

「呃……去看了一個比賽。」阿沅一邊支吾著小聲回道,一邊偷眼瞄父親。

「記着,日後不許再這樣不聲不響地玩失蹤!」

「孩兒記下了,不會有下次了。」

「去洗把臉吃飯吧。」

對他們幾個子女,父親從未疾言厲色,卻自有威嚴。想着今次會被深責一番,畢竟來永平府前父親已在信中再三叮囑她收斂性子,可父親只是聲顯沉重地說了那兩句不痛不癢的話便起身朝書房的方向而去。父親的腰背看上去沒有一年前挺拔了,不知怎的,阿沅突然覺得心口有點悶得慌,卻摸不準為什麼。

在這個家裏,她可以怠慢任何人,唯獨不敢怠慢父親。在父親面前,她向來舉止合禮,恭順有加。是敬畏,但更多的是敬,尤其在他指導她寫字練畫的時候,那時候阿沅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們的心是相通的,她甚至能聽到父親心裏的聲音。

阿沅盯着父親的背影出神,額間忽感涼涼的,原來母親的手指在那裏戳了一下,寵溺道:「還不快去洗臉吃飯!」

阿沅隨即笑着跑開了。

晚上臨睡前母親又來請求同睡,又被阿沅拒絕了。這次理由很充分,說自己不是小娃娃了,母親再這樣,父親又該說她「不懂事了」。母親最後只好又悻悻地離去。結果母親剛走,她就跑去了阿貴房裏。

兩人來到後院。阿沅向阿貴請教如何解閔孝煜最後那一招。

阿貴沒答她,反問道:「比武好玩嗎?」

「還行吧。」

「看來不怎麼好玩。」

「最後一輪!也就是決賽!挺好玩的!」

「好玩到都忘記時辰了!」阿貴語帶輕責。

「好啦……父親都沒說我,你就不要再說我了。中途我是想着回來說一聲的,可當時身邊又沒有認識的人,又不想錯過比賽,就只好那樣啦。你還說我呢。我瞅見我一進門母親就派么娘去請祖母了,結果祖母都沒來。」

「喲,還成老夫人的不是了。老夫人從早上起來人就不大好,姑小姐走後就一直躺着呢。」

「什麼!祖母身子又不好了?有沒有請大夫啊?」

「我們在路上走了兩個多月,老夫人身子難免吃不消,歇歇就好。」

阿沅哦了聲,遂放下心來。

「阿沅,日後練習改為每十日一次,且只能在晚上。」

這個突然的消息令阿沅甚是不解,「為什麼?!」

「今時不同往日,行事說話都不能再像從前那般……」

「我知道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也知道皇城底下凡事都要謹慎些,可至於這麼小心嗎!我是跟你學功夫,又不是幹什麼出格的事!」

「你年歲也不小了,眼看着再過一年就到及笄之歲,到時也該說親嫁人了。老爺和夫人的顧慮沒錯,是該收收性子學着端莊賢淑起來,那樣才會尋得好人家。」

在阿沅心裏,阿貴是個不屑禮法最是自由之人。「阿貴……你還好吧?」

「聽着不像我嘴裏說出的話是吧?」

阿沅訥訥地點點頭。

「你權當我是替老爺夫人跟你說的吧。」

「你真希望我變成那樣?」

阿貴半晌未語,像是在沉思,好久才道:「我不知道。或許你可以問問這裏。」阿貴說着用左手的食指指了指阿沅的心口。

阿沅伸手按在阿貴剛指過的地方,那裏一如既往地平靜,並沒有給她任何答案。

剛才還滿目光華,此刻卻眉心緊鎖,心事重重,瞧著這樣的阿沅,阿貴有些於心不忍。她若能決定,她希望阿沅此生都隨心隨性而活,不用恪守那些女子陳規,可她終究是個外人,一個躲在角落裏不敢以真名真身份面對世人的異客,無權決定阿沅的未來。

下午老爺從宮裏回來看望老夫人,兩人的談話她在外屋都聽見了。老爺那句「還是渝州好啊,要是能回去就好了」,她思忖了一下午,越想越覺得這話里含着太多的疲累,想來這永平府地不是個安生的地方。後來老夫人跟她也說起這事,最後兩人都心思沉重起來。

在趕阿沅睡覺前,她還是解答了阿沅的疑問。閔孝煜那最後一招使的是屠門嶺的八月飛花,此招看似輕柔飄逸,實則威力盡在使出后的劍雨中。看來這永平府地有屠門嶺高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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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夜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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