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心安處

第279章 心安處

翌日清晨,日光傾灑照亮山林,微風拂過,帶來最早的秋涼。

枝頭鳥雀眾多,啾啾喳喳吵個不停,在枝間忽東忽西的飛躍。知雨坐在院牆上,看着樹下的東根舉著彈弓打鳥,打了半天竟一隻也未打着。不過,即便打不著東根也未氣餒,換個位置,調整姿勢,樂此不彼,被掉落的石子砸了腦袋隨便揉了揉又繼續發射。

知雨正想跳下去指點他一二,扭臉看見山道上走來兩個人,定睛一看,竟是溫將軍和若杉。二人皆穿着威武軍的兵服,步伐輕快,若杉瞧著喜滋滋的,一大早的也不知遇到什麼開心事了。很難想像這個歡脫隨性,大大咧咧的若杉同六年前那個沉默寡言、青澀恭謹的若杉是同一人。

若杉望見牆頭上的知雨,揮手打招呼,見知雨沒回應他,反而跳到牆內去了,他咧嘴嘿嘿笑,絲毫不覺尷尬,對溫在恆道:「這丫頭真是長大了,還是過去那會兒可愛。將軍不知道,昨個教頭幾番想同她搭話來着,結果人家冷著臉子愛答不理的,弄得教頭好生窘迫。」

溫在恆不知還有這茬,回想早年送嫁途中,知雨纏着冷巍拜師學藝,他聽孫粲他們說葷話打趣過幾回,當時渾沒在意,只當孫粲他們閑得無聊。今個聽若杉這麼一說,冷教頭還有主動跟女郎搭話的時候?怪哉!

思量間,二人已沿着蜿蜒的石階行至院門外,周圍林蔭繁茂,鳥語花香,屋舍上空炊煙裊裊。狗子跟着獵戶進山打獵,雞鴨三五成群的悠閑啄食,小兒坐在門檻上啃熱餅子,對於長居於此的山民而言,這是再尋常不過的清晨時光。可對溫在恆而言,頭一回對這種閑適靜好的歲月心生嚮往。曾經在乎的名利權勢,馳騁沙場的快意恩仇,都不及這片刻的寧靜淡泊,讓他心安。

若杉見將軍望着迤迤然而來的苑娘子,眼眸生輝,嘴角彎彎,過往的陰鬱悲愁之色再無半點蹤跡,心裏又是高興又是感慨。高興的是將軍終於苦盡甘來,感慨的是將軍這般用情至深,怕仍是一廂情願。從昨晚回到營地,不顧還病著,跳進河裏把自己從頭到腳清洗了幾遍,還讓馮校尉給他找了套新的兵服換上,到今早告知眾將,由冷教頭帶隊回去復命,他則另有事要辦……種種異常反應,無不是因為從天而降的苑娘子。

此刻在這秋意漫漫的山林里,他望着苑娘子,笑得好比陽春三月里靜靜綻放的空谷嬌花。縱使若杉打小跟着將軍,也覺得男人做到這份上,太傻太苦太執拗。世上專情如一的男人不少,但若論苦情,將軍當真無愧位列榜首。

聽知雨說溫將軍和若杉來了,舒嬋怔了下,山火滅了,按說官軍一早要拔營回駐地的,他們怎地有空過來?放下手中的賬冊,舒嬋攏著披帛從低矮的屋舍里走出,果見兩個身形挺拔頎長的男子立在門外,不是溫將軍和若杉是誰?溫將軍一見她露面就揚起笑臉,雖面龐黑瘦、鬍子拉雜,但笑容卻很是和煦宣朗,讓舒嬋一時間有些恍惚。

溫將軍何時變得這麼愛笑了?即便他當下之形容不及當年十之一,笑起來眼角都有了褶子,可還是好看的,恍惚間覺得頗像玉素對着鴿奴笑時的樣子,帶着歷盡滄桑的沉穩,亦帶着一片赤忱。

舒嬋上前招呼他們進來,溫在恆沒拐彎抹角,說近來感覺身體狀況確實大不如以前,決定聽她之言,暫放下一切事務回泉州把身體調養好。今個正好同路,可護送他們回泉州安頓。

「那敢情好呀!」彩墨從灶屋裏快步出來,笑道,「朝食已做好了,溫將軍你們要是沒來得及吃,就在這一道用些吧?」

若杉連聲應好,見幾個護從在搬桌椅,也上前去搭把手。其實他們來之前,已在營帳里簡單吃過了,既然彩墨盛情邀請,豈有拒絕的道理?再說了,從河堤一路走來,先前吃的那點飯也消耗差不多了。

舒嬋好笑的看着進進出出指揮大夥兒擺飯的彩墨,像極了管事娘子。雖然過往這些事本就歸她管,可今個她卻擺出了十足的架勢,興頭頗高。舒嬋把溫在恆請進屋坐,這才發現案上只擺了三副碗筷,抬眼看向彩墨,彩墨說這桌案太小,他們在外面吃。

舒嬋心下瞭然,沒說旁的,招呼溫在恆坐下用飯。知雨把東根領進來,東根見外頭熱鬧,端在碗筷跑出去吃了,屋裏只剩下舒嬋和溫在恆相對而坐。雖然門窗大開,屋裏的氣氛還是因二人的拘束顯得有些凝滯。

這種場景,曾經是溫在恆想都不敢想的。她能在他看不見到不了的地方好好活着,已是他最大的祈願。然而現在,她就在他眼前,與他同桌用膳,此刻他肚腹未滿,一顆心卻被突如其來的歡喜填充得滿滿當當。這頓普通的朝食,滋味勝過他吃過的所有佳肴美饌。

近距離瞧,舒嬋才注意到溫在恆的兩鬢竟然夾雜着灰白之色。昨日還以為是沾染了林木燃燒的塵霾所致,今日見他頭面整潔,應是梳洗過的,可兩鬢依然泛白……他才多大年紀?也就比她年長幾歲而已吧?舒嬋心下酸澀,把醬菜、熏肉碟子往他那邊挪了挪,讓他多吃些。

回城途中,東根趴在車窗上,無聊的揮着手中的枝條。彩墨摸摸他的頭,問他渴了否,他搖頭,又問他想不想玩解連環,他又搖頭。小男娃頭搭在胳膊上,獃獃的望着窗外。

這時,斜後方一匹馬趕了上來,馬上的人問東根想不想騎馬,東根的眸子霎時亮了亮,回身看向舒嬋。

舒嬋看了眼窗外的溫在恆,拍拍東根的背,道:「去吧!」

溫在恆將東根抱坐在身前,策馬向前奔去,若杉緊隨其後。前面是段下坡路,馬兒跑得飛快,東根歡快的叫聲離老遠都聽得見。

知雨探身對車內的舒嬋道:「男孩子天性如此,就應該這麼帶才對。不然,長大了像他爹那樣陰陰柔柔的,白瞎了這麼好一孩子。」

彩墨不服的反駁道:「照你這麼說,天下書生都白瞎了?」

「差不多吧!百無一用是書生。」

舒嬋笑了笑,李光魏把李家僅存的獨苗交給她撫養,她沒有當母親的經驗,只知道對孩子傾注關愛,知冷知熱,吃飽穿暖,讓他無憂無慮。至於將來把他教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舒嬋真的沒把握。文武雙全,人中龍鳳,試問哪個家長不希望孩子如此呢?關鍵是如何教養,舒嬋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著,生怕有負重託。

「娘子,溫將軍可有向你問過東根的來歷?」彩墨小聲問道。

「不曾。」舒嬋搖頭,轉念一想,又道,「不過,想必溫將軍便是猜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兩匹馬跑出老遠一段路后,慢慢的走在林蔭下,等後面的車馬趕上來。溫在恆教東根騎馬的要領,東根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學得很是認真,還誇讚溫在恆比知雨教得好。

「那是自然,騎射功夫不好,能當將軍嗎?」若杉笑道,他看這一大一小,頗有些父教子學的意味,心想將軍若是沒歷經這些年的舛途,孩子應該也有這般大了。

東根扭身,崇拜的仰望着溫在恆,求他教他射箭。

溫在恆笑着答應下來,道:「你先把彈弓練好,你姑姑就很會打彈弓,當年還用彈弓教訓過鄉間的惡霸奴才。」

東根第一次聽說,眨巴了幾下長睫毛,問道:「溫將軍你跟我姑姑很早就認識了嗎?」

溫在恆「嗯」了聲,摸摸東根的後腦瓜。

「唉東根,你小子姓什麼?」若杉忽然問道。昨日他好奇之下向知雨打聽東根的來歷,知雨冷冷瞥了他一眼說是路上撿的。他又去問彩墨,彩墨說是苑娘子的恩人之子,父母俱亡,成了孤兒。他不好再深問下去,回營地后把此事同將軍說了,將軍沉吟道,這位恩人怕來頭不小。

東根撓了下頭,道:「我姓舒。」

「姓舒?」若杉詫異,腦子轉了轉才明白過來,「是你姑姑教你這麼說的吧?我們跟你姑姑是老相識了,今兒早上將軍不還同你姑姑一起吃飯來着?不是熟人,不是朋友,能一起吃飯?你姑姑會放心讓將軍帶你騎馬?你想想是不是?」

東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你還要拜將軍為師學騎射呢,對老師可要如實相告,不能……」

溫在恆抬手制止若杉的誘哄,道:「孩子不想說你就別問了。」

「我只告訴將軍一人,悄悄的。」東根說道。

「好好好!」若杉勒馬,慢他們一個馬身,讓他倆說悄悄話。

東根在溫在恆耳邊說完,又道:「不要告訴別人哦!姑姑說外面壞人多,專門拐騙小孩子。」

「嗯,記住你姑姑的話,以後別人問你姓什麼,你就說姓舒。」溫在恆眸中含笑叮囑道。跟他猜想的一樣,果然是個手腳通天的恩人,說恩情似海都不為過,只可惜……想到這,溫在恆捏捏東根的臉頰,「我會好好教你學騎射的,以後你想學什麼,只要我會的,我都可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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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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