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三 面紗

第3章 章三 面紗

有些事情,固然能通過預想提前準備,但,人力有時盡,站得多高,看得多遠,往往無法做到完美的極致。

二人回去的路上,彼此都沒有說話。星月輝灑下,顯得略為壓抑。

秦小廝還沉浸在方才的那一幕中,思緒尚不能平靜。事發之時,他便猛地站了起來,下意識地將林姿曼護在身後,不過還好,事情並不算太過於糟糕。

那魅影刺客的目標十分明確,得手之後,並沒有濫殺無辜的心思,揚手扔出一團黑紗。那黑紗似蘊含了妙法,出手時僅手帕大小,轉瞬便已遮天蔽日。他站在下方望去,朦朧間看見一道妙曼的身影在黑紗之上飛躍,從二人頭頂掠過之時,清冷的目光還撇了他一眼。

事後想來,他那時的反應似乎太過於鎮定,在場諸人皆被這一幕嚇得肝膽俱裂,繼而在慌不擇路地往外逃命,而他卻不驚不怒,不卑不亢,甚至望向那魅影的眼神中有略帶欣喜的異彩。

魅影穿過窗戶,黑紗如霧相隨,再見時,她已踏上一柄飛劍,浩氣展霓虹,須臾間就已過了萬重山。

回到林家酒肆后,他還在回想方才的事情。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修行者出手。

林姿曼坐在他旁邊的座位上,茶水喝了一杯,隔會兒又喝了一杯。目光有些獃滯。

待三五杯冷茶下肚,她才猛地站了起來,掌了燈,急急忙忙地往樓梯口走去。上了樓,木樓板傳來一陣響,接着她又風馳電掣地衝下來,手裏已經多了一個用床單裹着的大包袱。

秦二靜靜地看着她,他在林姿曼上樓時就已回過神來,此時才開口說話。

「你要跑路啊?欠人錢了?」

啪!五六錠雪花白銀放在了他手邊的木托上。

「我去叫小譚譚……這些銀子你拿了就快走吧,天高地遠,早些走,他們未必能追得上你。我們娘倆兒太慢了,就不和你一起了。」

秦二有規律地敲着手指,只是看了那些銀子一眼,卻沒有動。

「我們……為什麼要跑?你這樣子,弄得我也有些緊張,好似人是我們殺的一樣。」

「秦二……」林姿曼呢喃了句,他發現她的身子微微晃了晃,略微皺眉,於是站起身來想扶她一把,哪知林姿曼轉過身,順勢抓住了他的手。

他才發現她卻已經哭了,不禁有些惱火:「女人……」

「對不起,都是我……」她抓着秦二的手抵在額間,語無倫次地說着:「我們惹惱了門房,又無請帖身份,那人肯定會攜私報復,只需對那周家說是我們懷恨在心,見不得他們酒樓開業,便趁機買兇殺人……只要有心,隨便怎麼說都可以啊……到時候……到時候再憑藉周家的手段,我們……我們或許就是第一個遭殃的……」

秦二愣住了,倒並非是因為林姿曼的話,而是沒想到才隔了一會兒,她就想到了這麼多東西。

「背鍋……」他想了想。

「嗯?……」淚雨連連地望着他。

秦二順勢揩掉她的眼淚,他雖然才十四五歲的年紀,然而在這林家的三年裏,吃得好,睡得香,再加上勤於鍛煉,身子骨已和成年人差不多。此時安慰起林姿曼來,倒像是安慰自家小媳婦一般。

他顯然也察覺到了,所以這眼淚擦著擦著,就抿嘴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就把林姿曼的思緒給引導開了。她愣了愣,隨即一把打掉他的手,又噔噔噔地上了樓。

再下樓時,步伐已不似方才那麼急,人也顯得端莊些了。

「說吧,背什麼鍋,飯鍋還是菜鍋?要背也是你背,鍋灰太臟,我是不稀罕要的。」

秦二盯着她看,眨眨眼,發現她故意不看自己的神情略顯可愛。連忙收起心思,這是六歲小孩的媽啊……真是罪過罪過……

「咳……這個……」秦二正經說道:「此鍋非彼鍋……這個事呢……首先呢,人不是我們殺的,就算誣陷我們買兇殺人,嗯……你開店賺的錢想雇傭仙官殺仙官,應該是……遠遠不夠。」

說到這兒,林姿曼的神情已經緩和了不少。秦二拍拍旁邊的凳子,示意她先坐。

「其次呢,你擔心的周家勢力問題,雖說有些值得警惕之處,但問題應是不大。仙官被殺,這已不是凡人能管得了的事情,何況死的還是上清院的……這事兒,仙掌司應該會介入,到時候他周家都要自身難保了,還有空管我們?」

這時,林姿曼的眼中已經泛出明亮的光彩。「那……那我惹出來的禍事,是不是……是不是也……」

「自然無需擔憂了。同時,不出意外,明日周氏酒樓便會被查封。」

秦二瞥了眼旁邊的茶盞,將她喝過的茶水倒掉,從懷裏掏出一銀壺,眉毛飛揚地說道:「來來來,幹了這杯。周家酒樓沒了,這酒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喝到,嘿,還白送一銀壺,今日真是賺了。」

只是某件事有些可惜了……

待得第二日林姿曼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窗外明晃晃地,有些刺眼,低微的蟬鳴帶來些許燥熱。起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潤了因昨夜喝酒乾澀的嗓子,才注意到身上完好的衣服,捏了捏領口綢衣,她便若無其事地放下手來,緊接着就洗漱去了。

洗漱完畢,發現秦二已經在門外擺好了藤椅,大概之前正如往常一樣在曬著太陽,只是現在在和一名身穿白衫,頭頂月華冠的人說話。廚房裏咕嚕嚕地在煮著晌午的吃食,傳來誘人的香氣。她想了想,便繫上圍裙去了廚房。

「昨夜……刺客……你們……周氏……何事……」

恰似此類的字眼隨着初夏的風飄進來,門外兩人說話聲都不大,再加上廚房裏柴火嗶剝、燉肉咕嚕,她便要很仔細才能聽見一些東西。

待一根柴燃盡,秦二才揉着眉間走進來,見到蹲在火旁的她,倒是愣了愣,隨即微笑着說道:

「沒什麼事,還是來問一些昨晚的基本情況,也沒有刁難……」

見她盯着跳躍的火焰不言語,他搓了搓手:「那個……老闆娘,你昨晚喝醉了……要不先去歇著吧,這兒我來弄就成……小譚譚一大早就吵鬧着要吃肉,我便弄了些。」

「散了吧……」她仍舊盯着火焰。

「哈?什麼?」秦二沒反應過來,臉上扔堆著笑意。

「我說,散了吧。」這回,她望了過來。

「散什麼散!一邊兒帶孩子去。」他有些頭痛,昨夜芳回巷周圍全是動靜,根本沒睡好,就要趕她離開廚房。「對面的酒樓已經關了,等這幾日風波一過,我自有辦法將生意再拉起來,還沒到窮途末路的時候。」

哪知剛一碰她,她便如同炸毛的野貓般尖叫道:

「我說散了!!」

同時雙手撐在他的胸膛上,竟狠狠地把他推開了一步。

秦二也有了些慍怒,昨夜本就沒睡好,今早又被不同的人盤問來盤問去,心裏憋了一股火。此時見她發怒,覺得簡直莫名其妙,指着她說道:

「你、你這老女人發什麼瘋?!」

「是!我是老女人了!怎麼了?!」她紅着眼睛大喊。「所以這裏容不下你了,你走啊!去求你的長生夢!待在這裏做什麼?!」

她一個人管着這家店,性格已與尋常女子不同,帶着些果決,帶着些倔強,也帶着些不顧前方的莽撞。她似乎認定了什麼事,然後便一頭扎進去,怎麼也不回頭了。

「你這是……怎麼了?」秦二眉頭深蹙,試圖從昨晚到現在找出些蛛絲馬跡來,但終無所獲。

「娘親……」小譚譚大概是聽到了廚房裏的動靜,呼喊著從內庭里跑進來。

林姿曼見到小譚譚后就綳不住了,抱着她哭個不停。小譚譚一臉茫然地,回頭朝秦叔叔望去,秦二癟嘴,聳了下肩膀。

林姿曼將自己埋在小譚譚的衣襟里,哭得放浪形骸,好幾次聽聲音以為就要抽過去,下一刻卻仍有嚶嚶哽咽傳來。

過了半晌,秦二都有些擔心鍋里的肉將要煮爛了,才聽見她說了一句話。

「我害怕,害怕自己陷進去就出不來了。」

到這時,秦二才略微明白過來,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事情倒是變得有些難辦了,平日裏,男女共處一室,他難免沒有動過這方面的心思,但礙於兩人身份以及自己的志向,他這心思也只是停留在表面而已,從未想過有天會成真。

更何況,林姿曼已二十多歲,而他的身體年齡才十四五,相差七八年之多。本來身體的年齡也沒什麼,真要說做的話也做得,心理年齡的話,他的心理年齡其實和她差不了太多。但他一直不表現出來,實則是有另一層考慮。

三年的時間,兩人同處一屋檐下,雖說是以僱工的身份,但沒見哪家僱工吃睡都在僱主家的,何況這僱主在外人眼中恐是那鰥寡之流。所以流言蜚語其實是有的,往日裏,兩人對此倒是不在意,那是因為知道那些並非事實。如果真成了,他沒什麼,但林姿曼在外人面前就會抬不起頭。

有的人,不懼外邪惡紳,獨怕心中魔鬼。秦二是知道她的。

或是覺得將要走了,心中的火焰才藏不住。

但,這是愛情嗎?還是長久以來的依戀?這種如同蒙上面紗的事,秦二也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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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叩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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