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一 茶水小廝的長生夢

第1章 章一 茶水小廝的長生夢

夏日,午後。

天氣還遠未到炎熱的地步,但饒寧城裏的侯爺千金們都嬌貴得緊,自是不好再出門的,所以近日店裏的生意才有些慘淡。當然,這只是那個風韻猶存的老女人一廂情願的想法。

天氣,或者時令,根本就成為不了生意不好的理由。

這樣的日子倒很纏綿繾綣,門前古樟樹大約已有幾百歲高齡,樹影婆娑下,秦小廝搬了張藤椅躺着也不覺燥熱。

秦小廝,本家姓秦,但他早已記不得自己的名字以及原籍,只知道自己似乎在家中排行老二。至於家在何處,父母是否健在、兄弟妯娌是否安康,他都一概不知。

於是,他給自己取名秦二,來到這林家酒肆后,便自稱秦小廝。

「秦二。」

身後傳來一聲呼喚,似乎帶着些許怒意。他笑了笑,知道這聲音的主人在惱些什麼。

「桌椅櫃枱已擦了一百二十遍,就算是上清仙官來了也得驚詫於它們的光可鑒人。老闆娘,若不想讓它們照見你生氣的容顏,不如下來納納涼,喝口清茶?畢竟……這天氣實在是不好。」

他這話夾槍帶棒地諷刺,實屬不智,特別是在她生氣的當頭上。但長日漫漫,又無客人上門,不找點刺激的話,他覺得實在是無趣。

不過今次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那把預想中的菜刀並沒有飛下來。

秦小廝有些詫異地回頭望去。

酒肆的二樓隔台上站着一名女子,髮髻輕綰,素顏紅裳,未著羅襪的玉足泛著清亮的光澤。她順勢望下來,秦小廝覺得她的眼神有些茫然與慌亂。

「酒賣不出去了……秦二,要不我就答應他算了,反正……小譚譚也不能一直沒有父親。」

秦小廝今年不過才十四歲,但平常說話做事顯得卻很老氣,若撇開年齡以及皮囊,林姿曼甚至覺得他與自己一般大。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下方的那個年輕人,思緒恍惚回到了三年前。

那時還沒惹上這檔子事兒,鋪子裏的生意還很好,日子像往常一樣忙碌著。但就在那日,一名衣衫襤褸拄著根破樹枝的半大小子走了過來,向她討一些酒喝。

她見那少年模樣可憐,右腿似乎還受了傷,那腿肚上的血肉都已經翻了出來,黑色白色紅色混雜在一起,很是凄慘。

只是她林姿曼早已不是那些尚未出閣的小姑娘,此時見他拿不出酒錢的樣子,雖心生可憐,但其實已經有了警惕。開間鋪子,雖說不是在什麼繁華地段,但仍有不少地痞流氓用各種手段前來找麻煩。她一個人帶個三歲的小娃,時刻如履薄冰。

她沒有讓他進門,只讓他在外面石桌處等著,轉身拿了一罈子酒來。

接下來便是她看不懂的一幕了。少年拿了酒並未離開,也沒有拔開封泥,而是問她廚房在哪。等她再去廚房的時候,她看見他正顫抖著纏繃帶,旁邊放着帶血的刀,刀的旁邊是一些剜掉的爛肉以及用剩后的草藥。

她從未見過對自己這麼狠的人,剎那間以為自己遭遇了匪徒。

發現她進來,這少年郎反而微微笑了笑——她覺得,那可能應該是笑吧——對她說:

「我看你這一個女人帶個孩子,還要照看整個店,不知道缺不缺人手?」

她下意識搖頭拒絕了,內心實在是紛雜與慌亂。小譚譚明明還在內庭里玩,看樣子應是聽話乖巧從未出來過,他是怎麼知道的?

她不敢再想。

唉。少年郎嘆了口氣,之後大概是道了聲謝,便單着腳往外蹦躂,她心緒恍惚就這樣獃獃地看着。眼見着他越來越遠,這時,她在電光火石間想到了什麼,連忙追出門去,在他身後緊繃着身子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救了你。」

少年郎沉默了一會兒。「是,你救了我。」

「所以沒有工錢。」

「給口飯吃就成。」

此後的事實證明,她當時的決定十分正確,這秦二是個有擔當有本事的人。嗯,雖然年紀太小了點。

「酒賣不出去了咱們可以不賣酒,這裏也並非要一直待下去。」

秦二吃着自己炒的茶香瓜子兒,旁邊已經六歲的小譚譚「秦叔叔、秦叔叔」地叫着,也便分予她一些。本來兩人年齡相仿,若除去那層雇傭關係,林姿曼應是讓小譚譚喊他哥哥的,但秦二怎麼也不同意,每次小譚譚喊他秦哥哥的時候,他都要一本正經地予以糾正。這日子久了,也就隨他去了。

「不待在這裏能去哪兒……難道讓我們一起跟你做那什麼長生夢么?」林姿曼在欄桿上撐著腦袋偏頭看他,「上回上清院試你也去了,你不說,但我也還是知道,他們看了,你無法踏上修習路。」

「嘶……哪個嘴碎說出去的……」秦二小聲嘟囔了句。

「那是他們沒本事,看不出我獨一無二的資質,我能是廢材嗎?我都……嗯……那樣了我能是廢材嗎?」

「我就是要長生!」

「長生……」林姿曼直起身子抬頭望向天空中最強烈的光亮,或許是陽光太過刺眼,她搭著微微跳動的眼帘,卻仍覺得有淚流下來。

「長生……長生真有那麼重要麼……」

秦二愣了愣,收起說豪言壯語時右手舉起的拳頭,伸長脖子往回望時,只見到了她飄舞的衣袂。

「秦叔叔,你又惹娘親生氣了。」

秦二揉了揉小譚譚頭上的兩個圓髻,「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嗯……我不知道呀?」天真臉。

他便又笑着捏了捏她肥嘟嘟的臉蛋兒,望向二樓房間時眼中若有所思。

相處三年多,若說沒有一點感情那自然是假的。他秦二也並非是聖賢,這麼多個朝夕,他也早已習慣身邊的一大一小,這種感情十分微妙,他們彼此間誰也說不出口,但卻始終保持着堅定的默契。林姿曼依然按月發給工錢,而他拿着錢也沒多大用,大部分還是花在了給這對母子置辦東西上。

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她給了,他便拿着,他買了,她也不多說什麼。

但這回遇到的事確實有些大,秦二還沒準備好,事情就來了。

事情發生在兩個月前。

兩個月前,這林家酒肆生意依然很好,特別是秦二出了幾個小點子后,這酒肆生意是一天好過一天,讓這深處芳回巷盡頭的鋪子竟也漸漸闖出點兒名頭來了。

但,即便是這樣,對於採辦之事秦二卻是從不插手的。他名義上是店裏的夥計,是茶水小廝,因此倒也恪守本分,不好做那些僭越之事。

如此這般,便出了事。

那幾日他研究出了個方子,可調整一下清酒的口感,使之更為甘甜、綿長,只是需要一些額外的原料加以輔佐,更像是一種果酒。林家酒肆一向只賣酒,不產酒,需要酒時,要林姿曼帶上房契與官府加蓋的公文親自前往酒庄簽訂商契,商契短則三五個月,長則一年。酒庄能產多少酒,每年基本上都有個定數,這每家酒肆分攤下來,基本上也就沒有剩餘了。林家想多拿一些,自是不能如願。

不得已,林姿曼只能拿着紙契與公文去城裏其他的酒庄碰碰運氣,但那些酒庄因為不熟的緣故,要麼趁機抬高價錢,要麼就乾脆說今年貨品份額已定,予以推脫。這一來二去地四處拋頭露面,林姿曼很快便在這釀酒圈裏出了名,不多時,便被周氏酒庄的少莊主給相上了。

其實相上只是明面兒上的託詞,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有心之人倒也能夠看明白。

有的人,是看上林家賣酒的方子了。

「你尚且年輕,總不能一直不再嫁。」秦二躺在藤椅上,用屋內之人能夠聽見的聲音說道。僅是一街之隔,對面新開的那家酒樓便呈現出另一番景象,從這裏望過去,那邊大紅燈籠高掛,今日才放完的鞭炮碎紙屑還未清理。臨近傍晚,各家府邸的車馬就已陸陸續續地來了。

這是那周氏用的手段,先前只是派人圍堵前來芳回巷的食客,如今手段升級,只要林姿曼不答應,那家酒樓大概就會一直在這裏開下去。

雖然在秦二心中,她林姿曼已步入婦人行列,但實際上現在這年代女子婚姻都比較早,小譚譚雖已經六歲,但估摸着她也才二十四五的年紀。

「你存心氣我是不是……」二樓房間里傳來林姿曼的聲音。「你明知我已發下誓言。」

「是你自己說的啊,要給小譚譚再找個父親。」

「……」二樓沉默了一會兒。「今晚對面會有上清的仙官要來,你去見見吧,待到念想斷了,明日我便將這鋪子賣掉……小譚譚也到了該讀書識字的年紀,這些年的打拚,應該夠她上個三五年的私塾了。你年輕氣盛,這些年又一直在弄一些我看不懂的鍛煉,但身體的強壯我還是能看見的……就算賣把子力氣,你出去應該也不至於落魄。」

「之後呢?你怎麼辦?」秦二擰著眉。

沒了回應。她大概是沒想過自己,或者說,想過,但想不出個什麼名堂。

秦二一邊逗著小譚譚玩兒,一邊觀察著對面酒樓迎來送往的賓客,心中已經有了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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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叩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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