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殺

上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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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在京畿之外,小規模的打獵冶遊自然也不敢吹牛角號、擂牛皮鼓,但幾十隻銅號,也照樣能震得林木瀟瀟,塵煙滾滾。WWW.NIUBB.NET他們滿洲素來有圍場哨鹿的習慣,還因此有了木蘭之名,這幾位皇子更是多年跟隨皇父出獵的,這般小場面自然不在話下。

此時以介傍晚,東隅已逝,桑榆仍存,火紅色的陽光漫灑下來,蒼然木葉也盡皆籠罩了一層金輝,明星般熠熠閃光,盔甲生寒,人馬一色,攪動的林中驟然添了幾分寒意,竟襯得金光也冷了大半。

這回跟來的都是一個個揀選出來的護衛禁軍,忠心沒有二話,本事更是不容置疑,這時將幾位主子團團圍在中央,人馬看似散漫不著邊際,實際上邊邊角角互為依託,將那幾個護的密不透風。號角聲響,一揮手,騎兵撒了出去,林子四周呼喝驅趕,口中發出喝聲哨聲,網圍三面,等閑之物竟是逃逸不得。那麼些黃羊白鹿本是野性,這麼一驅趕,也盡皆發起很來,在林中奔跑縱越,小些的老實的多,獐子奔竄,山雞撲倏,一時間人吼馬嘶,看得胤禵幾個也心癢起來。侍衛本是周密護著,眼下也稍稍放開了個口子,放幾隻野物進來,讓主子們熱手,又一瞬間伏屍於野,往日看著或許心生惻隱,但眼下無論人獸都被血腥味激的野性四張,只躍躍欲試,哪還顧得上考量仁義禮智。

胤禛這主家自然一馬當先,手上搭扣輕解,描金鐵胎長弓立刻應聲滑落,正好跌進久待的左手掌心,啪的一聲反手握緊,右手跟上,行雲流水般抹開弓弦,搭上桐木長箭,鐵胎硬弓在手中不解意的人看著倒竟如同玩具絲線一般,一聲輕喝,遠處麋子應聲而倒,兄弟們彩聲之後,便也各自開弓。

「胤祥,今日頭籌屬我!」胤禵長弓一展,劍眉入鬢,笑的張揚至極,打馬先行。

胤祥看著沉穩,實際上哪裡有是好相與,也不答話,自傲一笑,弓如滿月,箭似流星,一頭黃羊已堪堪倒在胤禵馬前,長箭穿透左眼,將獵物釘在地上,反驚了胤禵的座駕,提韁轉了一圈,才重新落在地上,怒視十丈開外。

那罪魁這才悠然鬆了弓弦,挑眉諷笑,「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兩位賢弟假假有些好生之德,那兔子山雞之類,也好歹給哥哥們留上幾隻!」胤禵聽胤祺長笑,嘴上說的客氣,人馬卻已先入了林,急忙又瞪胤祥一眼,打馬追了過去。

胤祐也嘿然一笑,輕輕摩挲著手上扳指,對著玫紅色天空笑了笑,也取下弓箭,入林去了。

「你整天跟他斗這個氣,又有什麼意思?」胤禛的馬頭習慣性地轉了過來,笑著看了看弟弟,伸手探了探他坎肩上的土,「還是多打幾隻猛獸,讓你四哥填肚子的實惠。」

「我才懶得跟他鬧呢,可四哥你看他那個囂張模樣,不教訓教訓他都對不起我這弓,」胤祥脖子一梗,翻著眼看那邊煙塵,他自然知道胤禵是胤禛親弟,這狀也告不出什麼來,可他倆自小習慣了,在四哥面前,非得村對方兩句才舒服,說著眼睛一轉,又半眯了假笑著盯緊兄長,「我們倒是老想跟你鬧,可每回比到最後幾輪四哥你老有各種理由開溜,從不認真出手,莫不是看不起我們幾個?」

「哎呀呀十三也快快開了恩,這罪名可不敢亂按,說出去了你哥哥還有安生日子過?!」胤禛連忙捂了他嘴,下巴點點那幾個不省心的方向,笑道:「不過是弓馬遊戲,又不是當真戰場廝殺,這麼認真做什麼?」

真要到戰場廝殺,那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活命殺人第一,哪裡來這許多無聊規矩。

「四哥莫不是笑我們年輕沒上過戰場?」胤祥又抬手射死一隻,仍是左眼,「可惜了,上次西征斬草除根,怕是沒機會再見汗阿瑪親征盛況了……」

「這話讓人聽了去還當你十三爺盼著上回戰敗呢,可不敢再說了,」胤禛信馬由韁踱了一會兒,看了一會兒,才抽箭搭弓,銀光一閃,林深處一隻灰狼仰面砸在地上。「況且便是那次,我們幾個也不過是坐纛的主子,混個軍功罷了,跟著那些將軍幾天,才知道從統兵到用兵,就算是臨危不亂,也是遠遠不及的。」

「好!」胤祥大喝一聲,自己也射落一隻,「哎,每每聽四哥講起,便覺得心動神搖,日後若有機會……」

「行了行了,再別提這個,我當年許了胤禵二十年後上戰場,已讓人天天催問著,可不敢再把你勾引上去,汗阿瑪疼你入骨,小心剝了我的皮!」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胤祥用力彈一下弦,耳邊嗡然作響久久不落,聽著這詩,聽著這聲,胤禛一下子想起康熙三十五年葉密立城頭上的篤布,卸甲若羆,覆甲如塔,彷彿又回到那金戈鐵馬歲月,男兒熱血瞬間奔涌。

老遠處又一隻壯年麋鹿的影子從林間一閃而過,胤禛正血氣上涌,也不理胤祥,直接狠狠抽了一鞭子,有著湖泊般雙眼的黑駿馬立刻射了出去,好似一道箭光。

這一衝直接越過了麋鹿,馬嘶聲驚得它轉身回逃,幾個起落就到了數十丈外,卻不想正好撞上趕來的胤祥和身後的大隊人馬,急忙剎住,立起身來徘徊一瞬,向前沖了兩步,又試圖從側面滑出去,便在他抬起身子觀望的那一瞬,胤禛控馬、執弓、搭箭,冷冷一笑,寒芒閃過,一支刷了桐油的粗長箭桿已在眼前。

麋鹿試圖哀嚎,卻當場斃命,冷箭由左胸貫入,刺穿心臟。

「上殺——」胤祥見兄長露了這一手,眼前大亮,他看得清楚,又圍著獵物仔細轉了兩圈,果然是上殺,都能作祭祀只用了。眼睛亮閃閃地盯著那獵物主人,那人也只是得意的笑了笑,撥馬便走。

胤祥自然趕忙跟上去,心道今日也得得個好的才是。

又打了幾隻,說了會兒話,兩兄弟便分道揚鑣,各自斬殺去了。

卻不想,昨日的不祥之兆還是應驗了。

一個時辰后,胤祥就叫人背了回來。說是從馬背上摔下來,傷在膝蓋上,受傷的還笑的沒心沒肺,胤禛卻瞬間三魂六魄飛了一半,聽見膝蓋的那一剎那就面色如土,身子一晃,險些站不穩,還好年羹堯在背後託了一托,才沒大亂了陣腳。

「你們那麼多人是幹什麼吃的!都是廢物嗎?!圍著護著能把主子摔成這樣?!」胤禛氣極,奪過旁邊侍從手裡的鞭子,就狠狠地甩在胤祥隨身護衛臉上,那人本就跪在地上抖的篩子一樣,臉上沒有半分血色,也不敢躲,也不敢求饒,就任由粗糲的鞭子在自己臉上拉下一道長長的血痕來。

忍痛挨了一下,仍是不敢吭聲,胤禛看見他傷倒是一愣,稍稍平復了些,但心裡仍是怒火滔天,而這怒火的間隙,思緒也不知滾過多少,果真是意外,還是有人下手,若是陷害,會是誰?老大,老八,老爺子?!

「說!怎麼回事!從頭到尾,敢有半句隱瞞,就試試你四爺的手段!」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原來十三獵飽了獐子麋鹿后,便四下轉悠,想尋覓些稀罕物。

好巧不巧的,不大的林子,居然叫他們碰上一隻小白狐狸,胤祥自然勢在必得。其實本來要射也不難,但十三阿哥想活捉一隻與四哥上壽,也不讓他們插手,只叫團團圍了,不許放走,自己親自上陣抓它。

可那狐狸身形小巧,在林間閃轉,胤祥的馬高大,在密林間不如它騰挪靈便。時間一久,便有些心急,又繞了兩遭,小白狐狸嵌在兩棵樹中,接著樹榦遮蔽蹭到背後去了,角度倒是正好能逮到,本打算在縱馬越過的時候借勢一撈,但偏巧馬蹄被樹下藤蔓絆住了,十三整個人竟摔了出去,也虧得方向差不多,他竟然還記得將那狐狸摟在懷裡,在地上翻了幾個滾都沒鬆手,知不知道憋死沒有。

「……亮工,叫人拿點葯給他,」想著自己剛才怒火中下的手,胤禛斂了斂眉目,低聲吩咐年羹堯,又很快抬眼,「他們看護不不利,本就該罰,不算冤枉了他,不過怕他這模樣出去給他四爺十三爺丟人罷了。」

說完立刻甩手找人去了,剛掀開帘子,胤祥看見他臉色便立刻哀哀叫了起來。

胤禛本是來教訓人的,但聽他叫的甚慘,臉上手上又都有擦傷,更別提膝上大片的青紫了,一下子又心疼起來,不忍再罵,只坐在他床邊,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十三爺好本事啊。」

「四哥,這回真不是故意的,都是這小東西太狡猾!」胤祥看他口風稍軟,連忙拉住他袖口,把懷裡蠕動的一小團白色給他看,那畜生竟像是剛睡醒似的,兩隻黑豆樣的小眼睛懵懵懂懂盯著胤禛,不一時又偏了偏腦袋縮回胤祥懷裡蹭著了。連帶著本恨得想把它抽筋剝皮的胤禛都不好下手,「我保證,下次……」

「還有下次?!」激出來的真是十分老套的怒容。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胤祥著急的又發誓又作保,卻不留神動了下腿,一下子疼的扎煞在那手不出話來。

胤禛心疼的緊緊摟住他,又不敢輕易碰他傷口,再聯想到上輩子他腿傷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一次次惡化,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這麼眼巴巴的看著、摟著,縱然是一國之君,想要解一人苦痛、留一人性命,也是不得。

「四哥放心,我沒事……」半晌,一頭冷汗的胤祥才笨拙地咧著嘴安慰兄長。

「你若有事,」胤禛很少有的無力感,在這人身上體味了個夠,卻只有幾十年憐惜幾百年積鬱壓在一處的辛酸苦澀,求不得,「你若有事……四哥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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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斷(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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