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稅

關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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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邸行為自然瞞不過明堂耳目,康熙聽了胤禛閉門謝客辣手辦差的迴音很有些吃驚,意想不到,驚異退去,千古帝王眼中的欣賞之色便濃重起來,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在這般聲明威望和刻意扶植下,擁有如此清醒的眼光和決斷,十分不易。能看出盛名下的危機不難,但能心甘情願的因危機放棄這盛名前景,很難。

不是每個人都經得起如此誘惑的。

能經得起的,不是心思絕對忠誠醇厚,便是深沉狡詐至極。

對這個四兒子……

他並不知道,有人會在融匯百年風雲后,融忠誠醇厚與深沉狡詐於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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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給四爺、十三爺請安。」

看著在面前行禮的英武侍衛,胤禛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虛扶了人起來,眼睛卻是看著胤祥的,「陛下居然捨得把你派出來送札子,阿彌陀佛,我這雍王府真是好大一張臉。」

那青年人一身侍衛打扮,卻罩著天青色的巴圖魯背心,眉眼能看出與塔布黎同出一源的血脈痕迹,但進退舉止卻是蒙古貴介里少有的沉穩知禮,眼下正慌忙打下躬去,微紅著面色道:「四爺折煞奴才了。」

「哎,罷了罷了,快起來,省的一會兒又有人說本府欺負年輕人。」

胤禛嗤笑,滿是笑意的眼神仍是對著胤祥,一直不曾言語的十三阿哥卻端沉地挑了挑眉毛,亮閃閃地眼睛如能言語。

可不是欺負人家嗎,雖說你年紀並不當真大上多少。

又談了幾句,胤禛便放了「年輕人」回去,轉頭朝弟弟揚揚下巴,「如何?」

「汗阿瑪能看上的,自然是不差的,」胤祥抿了一口茶,看兄長神色里對皇父品味懶得掩飾的不贊同,心下好笑,「這回怹老人家還真是慎重,還專門派來叫你審度仔細了,也當真難得。」

「廢話,我是她哥哥,霽丫頭的終身大事我不操心誰操心,當真讓他隨著性子指嗎?」胤禛翻了個白眼,「再說了,兄弟姊妹本就互為幫襯,這親事若我不看過,皇額娘也不放心啊。」

「不過,這策凌看著還成,談吐也很有一番見地……」

原來這青年人叫做策凌。

胤禛點了點頭,以他的眼界之高,兩朝文武多恬嬉之輩,少有入了他眼的,策凌卻正是其中之一。不過他本是十妹純愨公主的額駙,屢立戰功,在雍朝得封親王,統兵作戰很有一套。這回大概卻要尚了霽兒,對不住純愨了,也是沒法子的事。

回頭看胤祥,才發現他已經皺著眉在看送來的文書了。

「怎麼了?」

胤祥沒答話,只把手上札子遞給他看,眉頭仍緊緊鎖著。胤禛卻不急著翻看,反而直盯著他笑,直到人氣惱了,才連忙收回視線,十三眼下還在少年,笑起來明朗如月,但端著臉子認真視事的時候,也別有風味,因此胤禛倒喜歡逗弄他。轉念又想到剛才的事兒,眼看胤祥大婚在即,心裡也泛上些不清不楚的不適感,許是因為小十三還太小了,那麼大點兒的孩子竟然都要成親了?胤禛暗自搖著頭,有一種恍恍惚惚的不真實感,卻壓根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幾歲成的親,只顧著埋怨康熙光喜歡留著女兒卻要讓兒子這麼早成家立業……

胤祥看著兄長臉色赤橙黃綠青藍紫地轉了好大一圈,眨了眨眼,張了張嘴,卻沒說話,等胤禛細細看完文書又迅速從頭翻了一遍,兩人才對上目光。

自古關稅就是一國財政的重頭戲,而大清朝,哎……

胤祥看著那打兒邸報加報表整個臉抽在一起,像是不堪目睹一樣,胤禛倒是面無表情,反而側眼注意他的神情動態,若說他只是貪戀弟弟神色倒真是冤枉了,不過是上輩子怡親王主持關稅改革,替他找補回了大筆稅金,也為清朝關稅制度的形成墊下了基礎,那陣子他們君臣和樂時開玩笑給「怡王爺」起了「錢串子」的別號,後來還當真在私下叫開了去。

這時的胤祥還嫩的多,不過,胤禛想看看,他那於國事的精明敏銳還有幾分?

好在,胤祥從來不曾令他失望過。(作者亂入:四爺你就算偏心也不要當真忘了那麼多年你手裡的雞毛撣子呀?)

「四哥怎麼看?」

胤禛不答,抬眼瞅了眼他,閑閑地靠在椅背上,用杯蓋撥了撥茶沫。

可惜,那旁人眼裡再怎麼高深莫測的笑容,於胤祥而言,都與小時考驗他的算學題一般無二。現在,只是彎了彎眉,露出狡黠的笑意,「總覺得皇父的辦法,不大對頭……」

胤禛眼睛一亮,身子向前傾了傾,「怎麼說?」

「四哥這你還要考我,你想啊,固定下稅額,剩下的能收多少都歸官員,天底下怎麼能有這麼便宜的好事兒!」胤祥總算顯出少年心性,憤憤地將常年佩戴的荷包穗子揉來揉去,那道金光就在他指縫間跳動,「民脂民膏、國家正稅,怎能如此中飽私囊!」

「那依著你,該當如何?」

「這還用說,不管多少,全部繳上來就是了!」胤祥得意洋洋,不一時,又有些沮喪,那也是少年人獨有的失望,久不曾在雍朝寵辱不驚重權在握的怡王身上見到,「但汗阿瑪為何仍一次次定額收納……」

胤禛隔著几案探手過去在他腦袋上使勁揉了幾下,才抿著嘴笑,伸出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第一,汗阿瑪是定疆拓土的雄主,但長於武備、長於人心,而短於政事,尤其是工商經濟之道;第二才是關鍵,順康兩朝的關稅俱是如此,又經歷幾次大戰,收不上來什麼錢,各地定額都連年虧欠呢,還有什麼余銀讓你收繳去。」

「第三,這政策早就基本確定下來了,順康這麼多年下來,不定也定了……」胤禛斂了斂神色,眉目間的深沉一閃而過,想起後世一個著名的比方,想笑一笑,面色卻又淡了下來,只指著側面的方桌向弟弟示意,「就好比這桌子,自這府邸建成它就在這兒了,你想給它挪個地方,那地方再怎麼通風向陽,你再怎麼爭得頭破血流,人也是不願意輕易挪動它的……」

胤祥盯了桌子,沉默半天,又突然揚起大大的笑臉來,「那四哥呢?!」

胤禛與他四目相對,錯也不錯,面上也漸漸化開春風來,「……為兄自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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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晌胤禛攜胤祥往承乾宮請安,那邊皇后正拉著霽丫頭說著什麼,女孩兒兩腮緋紅,見他們來竟問了個安后就跺著腳跑進去了,這邊母子三個嗔目結舌好半天才轟然笑了起來,裡面又是一陣兒跳腳聲。

佟皇后拿帕子擦了笑出來的淚,才連忙安頓他倆坐了,問了問弘暉幾個,話題就轉到這兩個孩子身上,胤祥與霽兒本是同年,現在機緣巧合,大概親事也相距不遠,不過說到這上,便立刻顯出差別來,胤祥一下子露出不知跟「誰」學的沒皮沒臉勁兒來,對他這門婚事和日後的枕邊人,毫不在乎、毫不期待,大概他心思並不在這個上,亦或者這般年紀的皇十三子,早已明白對天子之子而言婚姻二字真正的含義。

因為胤祥與胤禛走得近,他的事兒佟皇后便攬了過來,其實當時還有幾個候選,但胤禛私下干涉,撿了兆佳氏,一來知道她確實聰明賢惠,而且多子多福,二來就他私心而言,難免總希望生活不要有太大的變數,尤其與弟弟的幸福相關,畢竟誰也不知道一些意料之外的變故究竟是好是壞,胤祥身上,他沒有太多冒險的勇氣。

下午無事,便坐了許久,但大多也是跟額娘彙報他所了解的策凌情況,父祖子侄、連襟妯娌,邊邊角角細緻入微,再三保證此人年輕有為,人品端莊,絕對是同齡人中數一數二的,又拉了胤祥作保,才讓母親放下心來。

待出了宮,兩人又笑了一場,才細說起來。

「不過,四哥,如果真嫁了那個策凌,按皇父的意思怕就改回部了,你還真捨得霽兒遠嫁蒙古啊?」

胤禛拍了拍他肩,沉了聲,露出獨屬於兄長的不舍與決斷,「為兄倒不覺得留著京里有什麼好的,你也知道那丫頭的性子,相較窩在京里成日計算往來,塞外草原,遼闊壯麗,只怕還更合她意些,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將來上下高低,有咱們兄弟在,總不至於叫她夫婦吃了虧去。」

胤祥聽了正待言語,卻聽見一道鞭聲破空,進伴著馬蹄暴風驟雨而來。

正朝著胤禛當面。

胤禛正自沉思,驟然遇襲,眼睛只來得及縮上一縮,眼見鞭聲呼嘯而至,躲閃不及,才要後退,身側已伸出一隻手將半空的鞭影死死挽住,怒目而視:「大哥這是何意!」

那馬背上人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一把拽起了馬,在空中轉了個圈子,又重新釘在地上,不顧馬鞭在胤祥手中扯著,兩手抱拳,大咧咧地行了禮,「喲!原來是四弟十三弟!愚兄有禮了……兩位賢弟果真悠閑,竟還有功夫安步當車,馬沒訓好,驚了駕,對不住啊,改日大哥我陪酒謝罪,啊!告辭了!」

無甚所謂地說完,帶著毫不掩飾得得意笑容,就要拽鞭子走人,卻沒有扯動。

低頭皺眉,那頭竟還在胤祥手中挽著。

眉毛立刻橫了起來,「十三弟這是何意?!你素來聖賢書讀的好,無心之失還要錙銖必較不成?」

寸語誅心。

「十三弟,鬆手。」胤禛波瀾不驚地目視胤褆,亦被他張揚狠厲地盯著,四目相撞,死海下波瀾驟起。

「還是四弟明理些,早知你心性堅毅,乃國之柱石,可惜呀,不懂擇木而息,巴巴趕著的人家還不待見……」話方出口,剛才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便驟然如利劍一樣射來,冷的,能擊碎人心,一時心悸,訕訕住口。

胤禛雙手在背後死死掐著,用儘力氣讓自己不露出半絲喜怒來,胤祥聽著這生生往日傷口上攪和的話,卻怒火攻心,手裡又挽的緊了幾分,雙方對峙,四周從人發現有事,已漸漸圍攏上來。

胤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行將爆發的岩漿壓制下去,只冷淡重複,「松,手。」

胤祥聞言,惱怒不甘從眉間一氣閃過,終於恨恨地甩開手,看胤褆帶著志得意滿地冷笑打馬而去。

胤禛立在原地,目送胤褆離開,直到馬後的塵土都徹底消失在視野中,才回神抓過胤祥的手查看,果然紅彤彤一圈血痕,拉他進了自己轎子,找出傷藥包扎,胤祥吃痛,才從氣憤中清醒過來,看著手心火辣辣一片,忿然拍在轎椅扶手上,「他分明是故意的!」

「他便是故意的又如何?」胤禛心疼地給他抹葯,搖頭道:「走到哪,只要他咬定是甩鞭子時不小心的衝撞,誰也拿他沒奈何,況且人家還主動賠禮,咱們再抓著不放,說破天去,都是不悌不和。」

看胤祥還鼓著腮幫子生悶氣,胤禛攬過他肩頭拍了拍,「沒事,他大概是聽老八說我不願歸順,行事又處處礙著他的眼,一時沖昏了頭,想給我點教訓而已……」

「哼!看他這模樣,還真當自己怎麼怎麼地啊,趾高氣揚?小心爬的越高摔得越狠!」胤祥覺得他現在簡直喪心病狂到可笑境地,想著剛才危險一幕,又是火上心頭,狠狠啐了一句,「早晚有一天……」

峰高海闊崎嶇組,山河望斷未得還。

默念著不知為何突然從心底跳了出來的句子,胤禛面沉如水,輕聲打斷他話。

「行了,多行不義必自斃,管他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開始日更,求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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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斷(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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