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路在何方

人一生最怕的便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為什麼還活著。炎徹現在就遭遇著這樣的問題。

也許死，是一種一了百了的事情，他可以因此解脫，不用戴著枷鎖。

本來就因為失去親人而離開故鄉，要在他鄉開啟另一端人生，結果總是有人要插手你的生活，甚至把你的生活捅得千瘡百孔，不能自理。

他沒能看見傅晴骨最後是生是死。他的眼睛現在只能看見黑色與白色。當光芒出現的時候，對他而言，是什麼都看不見的。雖然後面趙益歌有說過自己看見傅晴骨和孩子一同消失了，但是這也意味著，炎徹對傅晴骨的生死將會一無所知。他的心裡，就不知道應該是期待傅晴骨是活著，還是死了。

愛妻消失，叔伯逃入魔界，昔日的同伴不是被抓住就是逃走了，再無往日歡喜的那些日子了。炎瀟瀟懷裡的孩子對炎徹而言，沒有什麼意義。他從孩子身上感覺不到任何情感，或許這就是母親與父親對待孩子的差距。過去炎鐵心怎麼對待自己，炎徹也就如法炮製，對自己的孩子不聞不問。他的父親沒有怎麼給他過父愛，就算有，也是炎徹看不見的。不知父親為何物的他，當然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己的孩子。

他其實也不想有孩子，尤其是有兩個。大概，是擔心自己的孩子將來有一天會像他和炎戰那樣反目成仇吧。

曾經帶著人類團結，達成統一的炎徹，如今自暴自棄著。他甚至都忘了，從現在開始的人類，他們的生活不會比他好到哪裡去。

士兵們節節敗退，留下的修行者獨木難支，也只能撤退了。魔物們就追尋著人類逃跑的蹤跡，往人口最密集的方向追去。

姜夢笙曾經讓每個國家的平民百姓都擁有了武器，讓他們明白，如果情況變成了最壞的時候，那便是他們自己爭取生存的時候了。但是武器雖然送到了他們的手上，勇氣卻沒有同時送到。

逃竄如驚弓之鳥的士兵經過最近的村子，裡面的村民紛紛走了出來。當他們看見士兵狼狽的樣子，恐懼的眼神，大概就猜到這場關乎人類生死存亡的戰爭，是人族戰敗了。

士兵逃走之後，人們停留在村子門口。他們手中還握著國家賦予他們的武器。他們沒有見過魔物是什麼樣子的，不知者無畏，還想著用手裡的武器搏鬥。但是，當他們親眼見到魔物靠近，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有勝算的恐懼之感油然而生。魔物的嘴臉，是平凡的人類看了一眼之後，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那種畏懼是從心底里發出，從出生就帶出來的。

有的人扔下了武器，追著逃兵的方向跑走了。有的人因為害怕，或許更多的是知道自己跑不遠，乾脆就站著不動了。即使是站著，估計也是用最後的力氣撐著了，那雙腿抖得就像冬季里沒有穿褲子的時候，卻又不是因為寒冷而顫抖。

魔物們過來了，好奇地看著幾個人類居然沒有逃走，而是選擇留下。他們把村民圍城一團，一個個貪婪地看著人類，就像在飯館里等待上菜的食客一樣，等不及眼前的食材變成口裡的美味。

村民跪下了，那是他們求饒的方式，為了讓自己活下去表明自己對對方的屈服。

站在一位村民面前的魔物，一張大嘴一直流淌著口水，滴落在村民的頭上。村民害怕極了，不敢抬頭。但是他想活著，鼓足勇氣，抬起頭來。就在他抬頭的時候，那張大嘴已經把他的頭包裹住了。隨後一聲清脆的咬合聲，村民的頭從脖子上消失不見，斷裂的脖子上噴湧出大量的鮮血來。

魔物沒有感情地吞下頭顱，最後還發出了一個飽嗝。其他村民見狀，知道向對方臣服是沒有退路的，趕緊站起來就要跑。但是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起身之後，魔物們便簇擁而上，只能看見血肉橫飛，村民的身體被肢解。那個時候他們或許有了反抗的想法，想著乘著自己死之前，給眼前這個該死的傢伙來上一刀，至少死之前可以出口氣。可惜，他們在跪下之前，已經都卸下了手裡的武器。

為了獲得生存的機會，選擇放下手裡的武器。可是放下武器之後，還是沒有生存的機會。這真是一件十分矛盾，但是又非常合乎情理的事情。

接下來，甚至以後的每一天，人類都將在恐懼中惶惶度日。人類，這統治了人間上萬年的物種，馬上就要成為食物鏈的最底端了。

魔物要逼進姜國的第一座主城了，那裡可是有上萬的人口。現在的人們，只能試著跑到環境最惡劣的地方，企圖找到一塊安身之處。往北的極寒之地，往西的雍國沙漠和龍息山以西的戈壁懸崖。東南方向丘陵起伏的雲國，東北方向海面永凍的北海。那裡沒有可以讓人生存的環境，但是那些地方或許都是人類生存的最後一點希望。只能期待魔物們到了那環境惡劣的地方，能夠放棄繼續追殺人類的念頭，然後讓人類在這龐大的世界里找一塊立足之地，苟延殘喘。

東陽城裡，人們得知了戰敗的消息，紛紛啟城而逃。國家交給他們的武器，他們全部都扔了。一個逃回主城的逃兵，訴說著魔人的殘暴，隨便一個魔人，便要犧牲四五個年輕強壯士兵的性命才有可能被打敗。這樣的敵人出現在平凡人面前，只會讓人望而卻步，不會有反抗的念頭。

一個財主，家裡有傭人幾十個，妻妾成群。逃難的時候，所有的傭人都不再聽他的命令，所有妻子也分了家產逃走了。宅院的大堂里，還堆滿了銀子，財主一人帶不走，但是又不捨得這些多年掙來的辛苦錢。他似乎還沒有明白，在生命動搖的時候，錢財真的只是身外之物。

財神出現了。他沒有忘記炎徹曾經讓他們幫助人類的事情，他們心中也清楚，沒有了人類自己的元神也不會存在。隨著人類的逃亡，人們對於財物的拋棄，更讓財神的能力逐漸下降。他出現在財主的面前，讓財主大驚失色。他極力解釋，才讓財主明白了他是神而不是魔物。財主這輩子第一次見到神，本來是該高興的，但是怎麼都笑不出來。

財神告訴他，留住性命才是最要緊的。只有保住性命，才能有生財之命。

財主終於清醒了，放棄了屋子裡所有的銀子，兩手空空地離開了院子。很快，整座東陽城就人去樓空，宛如一座鬼城。

魔物們終於到了，到了主城之後，發現裡面沒有一個人。但是在大街上，出現了一個神族的身影。這讓魔物們很意外，但是又對他們不會又任何影響。財神的實力太弱了，對魔物而言根本不是阻礙。財神心中也清楚，他不過就是盡自己一點綿薄之力，算是為自己答應的事履行承諾罷了。而且他也不會死去，只要人們心中還留著對財富的嚮往，他還是會在世界上的某一處復活的。

人們都逃出城了，到了荒山野嶺，自己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們不知道接下來要往哪裡去。他們想要活著，但是活著的路在哪呢？

炎瀟瀟把炎徹扶到一棵樹下，沒有理會趴在地上的趙益歌。炎徹依靠在樹下，像一灘爛泥一樣，全身軟綿綿的。

魔物們隨時會追來，好在炎徹已經被抽走了炎魔元神，加上全身經脈俱段，沒有了魔氣，甚至連生命都十分微弱，沒有魔物可以感應到他。不過他這一臉毫無生存希望的樣子，讓炎瀟瀟看著著實不爽。好歹前身也是一代魔王人物，淪落到這樣就一蹶不振了，總有一種看錯人的感覺。本來傅晴骨死了，在炎瀟瀟的眼中，正好是自己上位的機會。但如今這位讓她心儀的男人，已經是讓她厭惡的模樣了。

炎瀟瀟抱著孩子靠近炎徹，問他打算怎麼處置自己的孩子。

炎徹看著樹下的土壤，從土壤里長出的樹根，沒有回答。

炎瀟瀟嘆一口氣，說如果他沒能力照顧好孩子，她會代為照顧。然後就起身準備走了。在走之前，趙益歌把她喊停了下來。

趙益歌請求炎瀟瀟留下來保護炎徹，但是炎瀟瀟拒絕了。她不會保護一個廢人的，現在的炎徹，跟她沒有什麼關係了。隨後趙益歌就問有什麼辦法可以救炎徹，這下炎瀟瀟就有些疑惑了，因為這個時候她才注意到，當所有人族都為了自己的性命在瘋狂逃竄的時候，唯有這個年輕人還在為了一個頹廢的魔人在費心儘力。有那麼一瞬間，炎瀟瀟都忘了趙益歌其實是人族而不是魔眾。

炎瀟瀟問趙益歌為什麼還在炎徹的身邊，他完全有機會可以丟下炎徹，自己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只要炎戰和魔族親衛沒有找到他，以他的身手活下去不是什麼問題。

趙益歌便說，自己的命本來就不是自己的，是炎徹給了他重生的命。如今他看到賦予自己生命的人自己沉淪頹廢，自然要不顧一切的把自己的恩人給照顧好。這不算是還情，也不是報恩，只是趙益歌心中僅有的寄託。確實他與萬眾普通人一樣，也想活著。但是活著就得有個方向，而炎徹就是他的方向。

炎瀟瀟聽完，說不上感慨還是感動，總之覺得這個年輕人很有種。她隨即說道，雖然炎徹的經脈全部都斷了，但是最重要的心脈還留著。只要心脈還留著，那麼身體復活的可能性還是有的。就像人類生病後要調養一樣，魔人的身體也要調養。人類通過藥物調理，而魔人，則是靠血肉！尤其是人類的血肉！

趙益歌聽到這，不免心中一涼。人類本就到了存亡的危機時刻，每一條性命都如此珍貴，哪裡來的人肉給炎徹吃！這樣慘絕人寰毫無人性的事情，趙益歌是不會做的。而且，炎徹一輩子都沒有碰過人肉，所以他也不會選擇通過這個方法來恢復的。

炎瀟瀟便說，沒有人肉，動物的肉也可以，但是必須是生肉，而且恢復的速度會慢很多，可能要個三年五載。

這個消息，知道與不知道沒有什麼區別。趙益歌想要徵求炎徹的意見，但是炎徹還是一臉死灰，不為所動。炎徹的身體或許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他的心已經死了。

炎瀟瀟要離開了，她儘可能地告知趙益歌讓炎徹恢復身體的辦法，只是在完全恢復之前，他們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都是個問題。就在炎瀟瀟要走的時候，地面突然有異界通道打開。這是冥界的通道，從裡面走出的是冥界四大判官中的崔判。

崔判看見炎徹后，一臉驚喜的樣子，畢竟知曉對方還是活著的。但是又看見炎徹毫無生機的樣子，也隱約猜到了期間過程。隨後，崔判來到炎徹的耳邊，只是細語一番，接著就回到了冥界。然而在崔判離開之後，炎徹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似乎因此獲得了活下去的動力。

炎徹依靠在樹下，對趙益歌說道：「益歌，你還背的動我么？」

趙益歌聽見，幾乎是要激動得留下淚水，連忙說自己背的動。隨後便把炎徹背在了身上。炎徹趴在趙益歌的後背上，說道：「找一個地方，我們先想辦法活下去。」

趙益歌聽著十分振奮，沒有回話只是點頭。然後，炎徹又看著炎瀟瀟說道：「把孩子交給我吧，我可以養活他。」

炎瀟瀟不屑地說道：「你拿什麼養？你先別說別的，我就是拿給你，你的手可以抱得住他嗎？背你的人都只有一隻手了，你還想著他同時背著你還要抱著一個孩子？我也算是服了你了，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倔強又無能的表哥。我看就這樣吧，我可以跟著你們，直到你身體復原了，我就把孩子交給你。」

炎徹深情地看著炎瀟瀟，嘴裡說出了「謝謝你」三個字。炎瀟瀟聽后臉上沒有反應，心中卻是高興壞了。天色已暗，他們必須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後繼續活下去。

其實活路本來有很多條的，只是人們總希望前面的路是有人走過的，這樣才會安心。殊不知，只有自己親自邁出去的腳，那樣踩下的路才是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