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七章

第卅七章

最終,總算有人活著逃了出去,然而代價卻很大。

早在一年前,東北解放軍就相繼解放了遼陽至大石橋一線地區,營口已被封鎖包圍。此後,在我黨策劃之下,正月十六這天,駐守營口的國民黨軍第五十二軍暫編五十八師師長王家善等人起義,營口再次被解放軍佔領。

消息傳到國軍四十四師一五〇旅時,隊伍已出發一天有餘,進入了嵐山地界。師部商討后,命令其仍按原定計劃,繼續率新兵營往青島方向進發,至於如何去東北,待日後再做定奪。

快到傍晚時分,隊伍前方突然傳來陣陣槍聲,聽起來甚是激烈。

李營長可謂是久經沙場,聽到槍聲后,趕緊跳下馬來,嚇得屁滾尿流般蹲了下去,連帽子都掉到了地上,樣子很是滑稽。好在他還沒忘記指揮,一邊撿起帽子戴上,一邊示意大家就地找掩護,「快趴下、趴下!準備戰鬥」。

士兵們聽到命令,便齊刷刷趴到路兩側,翹起頭往前頭瞧過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啥情況啊,趴這麼長時間了都沒見動靜,地上不冷啊!」卞關行趴在地上有些不耐煩起來,嘴裡嘀嘀咕咕的。

這時班裡有個叫胥江楓的士兵說道:「這一帶,除幾個縣城和周邊駐有國軍外,鄉下地方到處都是共軍的地方武裝和一些正規部隊,估計前頭是遇到他們伏擊了,凶多吉少啊,共軍打起仗來可不要命!」胥江楓是莒南人,對這一帶情況比較熟悉。

「那咱們還不快撤?就在這干趴著?」

衛五四這時和石柱相視一笑,對卞關行說道:「就你猴急,沒有上頭命令,誰敢撤!再等等吧,我們是新兵蛋子,估計過會就會讓我們撤退的!」果然,不出一袋煙的功夫,便有傳令兵前來通知李營長,讓其率部後撤到白羊河北岸。

得了這一命令,李營長心裡樂開了花,趕緊將手槍收起來,揮起手朝趴在地上的士兵喊道:「弟兄們,都起來了,快撤!撤!」

就在大夥爬起來將要後撤之時,隊伍里突然有一個人高喊著:「弟兄們,共軍太囂張了,完全不把咱放在眼裡啊,有種的都跟著我去教訓教訓他們!」說罷,他便抄起槍,從隊伍側面往前跑去。

「給我回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擅......」還沒等李營長說完,隊伍里又有十幾個人像說好了似的,跟著沖了出去。這下李營長似乎明白了什麼,又把手槍給掏了出來,沖著那十幾個人喊道:「媽的,你們都給老子回來,否則按逃兵論處!」

跑出去的那十幾個人自然不會聽他的話,仍一個勁地往前跑。

李營長怒了,竟直接朝他們開了幾槍,身邊的副官和參謀見狀,也跟著向那一撥人射擊。槍停之後,跑在後頭的兩個新兵倒了下去,其他的,全都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打死了兩個人,李營長算是可以交差了,其餘的人他也不敢派兵去追,畢竟天色已晚,說不定哪裡就會冒出共軍來。他拿著槍,指著不遠處兩人的屍體,對手下人說道:「看到了沒,不聽老子的命令,就是這下場!」

新兵們望著不遠處的屍體,嚇得面面相覷,不少人差點就吐了出來,趕緊把頭轉了過去,但他們又忍不住轉過頭來多看幾眼,彷彿不看就比別人吃了虧似的。

「這些人可是沖往前頭打仗的,長官怎麼能把他們給殺了!」卞關行有些摸不著頭腦-其實很多人也有同樣的疑惑。

石柱不太想搭理卞關行,聽了這話只微微一笑,並未吱聲。衛五四見石柱沒吱聲,也笑了笑,輕聲說道:「你小子,想多了,這些人哪是去跟共軍打仗啊,他們是要跑去投奔共軍的!」

「還有這事?早知道我也跟他們一塊堆去了!誰想留在這倒頭鬼國軍裡頭啊!」

「你還能有這膽子?」對卞關行說的這話,石柱有些不相信,但他知道,姓卞的若真能這麼想,他倒還真的有點佩服他。

「這話說的,雖然我卞某人除了好事啥事都干,但國軍真不是好東西,打日本人也就算了,現在打自己人,反正我才不會替他們賣命的!」卞關行說這話時沒有半點猶豫。

新兵營撤退到白羊河后,便停下來安營紮寨,夜幕降臨,周圍死一般的寂靜,連西北風都沒有。

這時衛五四走到卞關行旁邊,問他道:「你小子,真想跑離這國軍隊伍?」

「那是當然!就算出來當兵,也不能當國軍!」

「好!其實我們也有這樣的打算,只是這事不能急,先計劃好才行。你那些把兄弟,可以聯繫看看,而且你嘴瓜子好,會處人,沒事可以探探其他人的口風,爭取能帶多點人一塊堆跑出去。但是要注意,這事千萬要保密,不能走漏風聲!」

聽了衛五四這話,卞關行樂呵呵地說:「中,這事就交給我了!」

第二天,新兵營又接到命令,返回原駐地。他們折騰了幾天,不要說東北,就連青島都沒去成,還平白無故跑了十幾個人,這倒有種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感覺。

春天一到,萬物復甦,天氣漸顯暖和起來,漫山遍野的嫩芽皆露出了頭,所有人的心情也跟著舒展開來,也許是他們已經習慣了兵營的生活吧。

然一個多月後,新兵營士兵便要全部被派往臨沂,編入王洪九麾下。王洪九所率的是國民黨軍山東保安第一旅,並非國軍正規軍,新兵營訓練時間不長,戰鬥力自不比正規軍,然卻又是正規軍,遂以獨立營的身份編入了保安第一旅。一起被編入保安第一旅獨立營的,還有其他地方抓來的新兵。

聽說部隊要去臨沂,石柱便對衛五四說道:「衛兄弟真乃神人也!分析得果然透徹,咱新兵營沒去成東北,這不,還真要去往臨沂!」

「不過是胡亂猜對罷了,石兄弟就不要拿我開玩笑了!」衛五四這回倒是有些謙虛。

因前次有逃兵情況,此次出發前,李營長想了個好辦法:士兵除了行裝外,每人還要背三十斤負重,並美其名曰此舉是為防止再有人逃跑。若無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將負重放下,否則就地槍決。

「......弟兄們,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不要被共軍的花言巧語給迷惑了!共產黨是講『義氣』,但也正因此,他們最恨背信棄義的人。」李營長臨出發前的講話仍是慷慨激昂。「有人想跑到共軍那,就是背國軍的信、棄國軍的義!這是共軍所容不下的,他們開始會討好你,套取情報,等你沒有價值時,共軍會慢慢折磨你,挖鼻子、挖眼、活埋,樣樣都干。你們不要被共軍的話給騙了,不要想著去投靠他們......」

這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但在士兵們的眼中,這隻不過是李營長的某個器官放出的臭氣而已。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李營長讓士兵們背的竟是他帶往臨沂城的私鹽,這樣即省下了運費,又可掩人耳目。

這一次,他們向西借道郯城前往臨沂,路程不過百公里。然天公並不作美,此時已入四月,時近清明,魯南的天氣正如詩人杜牧所寫的那般「雨紛紛」。隊伍剛一出發,天上便下起了綿綿細雨,說細,卻時而又莫名其妙地粗,砸在炊事班背的黑鍋上,叮咚作響。

剛開始,或許是出於興奮,亦或是體力充沛還未感覺到負重之重,士兵們踏著路上的新草還能大步往前進,後來道路愈發泥濘,負重愈發沉重,在這深一腳淺一腳之間,隊伍舉步維艱,就連長官的坐騎都快不起來。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長官見有士兵走得慢的,還經常會賞上一鞭子。石柱就親眼看見有個士兵累得倒了下去,被長官抽了幾鞭子,再去摸摸,已經斷氣了。長官大手一揮,很豪爽地說,屍體就地遺棄。

這樣的天氣下,衛五四可算是遭老罪了,剛開始只是有些犯困,還能堅持住,後來慢慢感覺頭重腳輕,走路開始打飄,一個不小心,竟一頭栽到了地上。石柱見狀,立馬過去扶,怎奈長官過來就是一頓罵:「他媽的,這才走多遠點路,就倒下去了!趕緊給老子起來!」說罷,便舉起鞭子打算抽下去。

就在長官的鞭子舉到半空之時,卞關行疾步走過來,笑嘻嘻地對說:「長官,長官,您消消氣,他這不是累的,是犯陰天,老毛病了。我們把他扶起來走,不會耽誤部隊前進的!」

那長官見卞關行笑盈盈的,竟出人意料地將鞭子收了回去,莫非國軍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臉人」?

接下來的路程,石柱、卞關行、胥江楓和三班其他人便輪流扶著衛五四往前走。在如此緩行的隊伍當中,他們並沒有拖後腿,三班所有人能如此團結一致,多半還是卞關行的功勞。經過這件事,石柱對卞關行另眼相看。此前因為棉衣一事結下的芥蒂,此刻已悄然消逝。

這場雨,下了整整六天五夜,中間沒有停過片刻。這百公里路,士兵們整整走了六天,中間不知歇了多少次。說來也邪乎,他們剛到臨沂駐地,這雨便停了。

駐地四周被幾道鐵絲網包圍著,拐角和入口處都建有很高的哨塔,白天黑夜皆有人站崗。新的駐地對石柱他們來說是個陌生的地方,只知道附近有個鎮子,駐地東邊緊鄰一條小河,河裡長滿了菖蒲、蘆葦和水草,再往東幾里有條還算寬的河,南北綿延不知多少公里。

從到了這裡第一天起,石柱和衛五四幾個人便計劃如何能從這跑出去。

胥江楓這時又冒了出來,對大夥說道:「這個地方叫青峰鎮,在臨沂城的東南面。這裡往東差不多四五里就是沭河,要是能過了沭河,咱們基本就安全了,那裡是臨沭地界,差不多都是解放軍的地盤。這裡往西二十里是沂河,往南是郯城,我們就是從那來的,這兩個方向都不利於逃走。」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小石子和細草在地上擺出示意圖。

衛五四聽完后說道:「嗯,我也覺得從東邊跑出去比較好,你們看,東邊駐地外還有條小河,只要能過得了鐵絲網,河裡的柴跟蒲就是我們最好的掩護!」

此刻石柱還是比較謹慎,營地守衛比較森嚴,而且那三道鐵絲網並不容易通過。他分析完情況后又說道:「我看咱先等等,要是有機會出去執行任務或者上前線,那時咱再一塊堆跑出去比較安全。實在沒機會的話,咱再想辦法從營地里衝出去!」

大夥最終還是同意了石柱的意見,等待著機會。不久,機會果真來了:夏收之際,王洪九打算派兵下鄉征糧。

年初時,臨沂周邊乃至山東很多地方都出現了大片荒地,夏收之後,小麥的收成比往年明顯減少。此刻,國共兩軍大戰一觸即發,雙方都急需囤糧,因此他們都想搶先一步徵到糧食。

征糧的隊伍,王洪九本想全部從原先的保安旅中派出,但他擔心萬一遇到共軍,恐怕保安旅的戰鬥力不行,遂又從獨立營中抽調一個排的兵力,臨時組成一個征糧加強連,由三團一營一連的崔連長帶隊,再加上地方還鄉團,征糧隊伍有近兩百人。

石柱所在的排,正好被抽中。這可把他們高興壞了,等了兩個多月,總算等來了這麼個機會。三班十幾個人,早就計劃好如何一起跑出去了。

他們設法把五月端後下鄉征糧的計劃透露了出去,果然,在征糧時遇到了共產黨的地方武裝,雙方立馬交上了火,只聽得子彈從頭頂嗖嗖飛過,打在地上啾啾作響。這是石柱作為軍人身份第一次參加的戰鬥,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戰鬥。

當然,石柱並不曉得,對面的這支共軍武裝竟是韓隊長的麾下,當年他三探秋園時,曾經和韓隊長有過一面之緣。這次帶領隊伍伏擊他們的的正是韓隊長的手下成子,現在已經當上了排長。

崔連長命令所有人狠狠地打,然三班班長司空本則要求手下人不要瞄準,隨便放點空槍就行。戰鬥正酣時,司空本悄悄對大夥說:「待會,我假裝請示排長讓我們班穿插到側面打敵人,然後我們就乘機跑出去,向解放軍投降。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防止對方把我們當成敵人,向我們開火!」

「好,就這麼干!」

「誰臨陣退縮,誰不投降的,誰就是他媽的龜孫子!」

就在十幾個人滿懷憧憬、感覺自由就擺在眼前時,誰知,還沒等司空班長去請示排長,崔連長卻命令所有人立刻撤退,讓還鄉團的人殿後。

「唉!這麼好的機會,居然錯過了!」聽說要撤退,大夥遺憾得捶著自己的手。

「班長,要不咱們衝上去殿後,再找機會跑?」石柱還是有些不甘心。

司馬班長想了想,說:「不行!這樣就抗命了,而且夾在中間的話,解放軍會打我們,崔連長見我們有逃跑的跡象,也會打我們,到時我們兩面受敵,不但走不掉,還會死傷慘重!」

衛五四這時也說道:「班長說得對,在戰場上,除非有絕對把握,不然鮮許不注意就會粉身碎骨,太危險了,不值得冒!」

就這樣,石柱他們與這一數月難逢的機會失之交臂。遺憾之餘,除了等待下一次機會外,更多時候,他們則是在一起,悄悄商議著如何能從這營地中集體跑出去。

月余過後,又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這時,「豫東戰役」剛剛結束,兗州也被解放軍給拿下,兵營里陸陸續續有新兵被送來,氣氛變得異常緊張,明眼人都知道這又是要打仗的節奏。

這天,石柱他們正在訓練,見不遠處又有一批新兵被送來,石柱便不自覺地看了過去。忽然間,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石柱的眼帘-沒錯,那人肯定是羅二薺!訓練結束后,石柱立馬跑往剛送來的新兵住的地方,找了幾個兵房后,終於找到了羅二薺。

看到了石柱后,羅二薺也覺得不可思議,兩人皆沒想到能在這裡見面,立馬哈哈大笑起來,互相拍著對方的肩膀。

「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石柱率先問了起來。

「唉!嫑提了!唔家媳婦又懷著了,老是嫌不舒服,前陣子我就想到板浦街給她買點紅糖,哪曉得現在板浦各落都設了卡子抓人,我剛到那沒一陣子,就碰到抓壯丁的。結果,紅糖沒買到,人直接挨帶到這邊來了。估計到現在家裡頭還不知道我在哪呢!」

「是啊,我挨抓走以後快半年了,到現在都沒撈到跟家裡頭聯繫。你快說說,家裡頭現在怎麼樣,我媳婦生了吧?兒子還是閨女?」

羅二薺聽了之後,笑呵呵地說道:「你媳婦給你生了個兒子,我記得是五月端前幾天生的......」

「哈哈,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沒等羅二薺說完,石柱就高興地蹦了起來。隨後,他又繼續問羅二薺:「那我老奶呢,身體怎麼樣?頭上傷怎麼樣了?」

「你老**上口子不大,早已好了,現在身體也不錯,我老看見她在門口帶你家小爍玩!」

聽了這些,石柱才略寬了心。羅二薺帶來的消息讓他更迫不及待地想逃回去,不為別的,就為自己有了兒子,就一定要活著回家親眼看看。

過了一會,羅二薺又唉聲嘆氣道:「唉!我媳婦臘月就要生了,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石柱聽完,悄悄對羅二薺說:「我們那邊現在正在計劃怎麼逃出去,一旦定下來,我就通知你一起走。不過這事一定要保密,不能對任何人提,不然恐怕誰也走不了!」

到了九月份,氣氛變得更加緊張,司空班長打探到消息,解放軍正在山東境內調整部署,大有圍攻濟南城之勢。此時蔣總統也命令「徐州剿總」集結兵力,隨時準備向北馳援可能的濟南一戰。

得到消息后,全班炸開了鍋。

衛五四率先說道:「倘若解放軍真的攻打濟南,『徐州剿總』必定派兵支援,我們首當其衝,到時都是成建制的衝鋒,我們想在戰場上跑掉,幾乎不可能了。而且,解放軍打援很厲害,估計濟南要打幾個月,這麼長時間,支援部隊定會死傷慘重,我們生死難料!」

「是啊!」石柱接過話茬,「想在前線趁亂跑掉,看樣不現實了!而且,即使我們活了下來,解放軍打下濟南后定會進攻徐州,逐鹿中原,那時才是真正的大仗。到時,恐怕我們九死一殘啊!」

大夥都陷入了沉思,越往後,危險就越大,難以想象屆時戰況會有多激烈。

「我看,咱們還是想辦法直接從軍營中跑出去吧!......」司空班長似乎下定了決心。

對於這一決定,大夥自然不會反對,所有人都盼著能早點逃出去,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制定好周密的計劃,確保萬無一失。最終,時間定在了九月十一日午夜過後,那天正是三班站崗,又是農曆初九,後半夜沒有月亮,利於隱蔽。

時間剛定下,石柱立馬就告訴了羅二薺,隨後,兩人又逐個通知了同村的其他幾人。卞關行也逐個通知了他的幾個弟兄,再加上前前後後聯繫到的人,打算一同逃出去的有近三十個。

初九這天傍晚,夕陽依然像往常一樣刺眼,昨天下了場大雨,太陽蒸得空氣令人窒息。軍營里懶懶散散地走著一隊等著盛晚飯的士兵,個個都苦著臉。

打到「八寶飯」后,石柱便蹲在一旁吃著,順勢朝鐵絲網方向看了看,那裡依然是最大的阻礙。這時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越過鐵絲網和水溝后竟又向北拐了彎,穿過千溝萬壑,一直到了海州,到了灌雲,到了谷圩,到了自家的院子里,家裡人此刻都在盼著他回去。

或許,今天夜裡,這一切都能成為現實。

入夜之後,一切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蛐蛐不知躲在哪個角落裡歡快地唱著,但所有人早已習慣了這聲音,也便覺得沒有聲音了。

到了凌晨兩點,值夜看錶的弟兄悄悄把大夥叫醒。所有人穿好衣服,只隨身帶了些壓縮餅乾,這還是他們花了幾個月時間才攢下來的。至於槍,裡頭只留有一發子彈,帶著也是累贅,遂全部留了下來-後來證明,這個決定是錯誤的,即便只有十幾發子彈,最起碼還能聽見個響,嚇唬嚇唬人。

就在大夥剛要出門時,誰知排長突然進來了,這會他正在查夜。還是司空班長反應快,看到排長進來,立刻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喊著:「立正!」聲音剛落,十幾個人便排成兩排,在黑暗中分立兩旁。

「你們這是要幹嘛去?」排長察覺到了異樣,一邊往裡走,一邊問著。

「報告!我......」

還沒等司空班長把謊話說完,石柱照著排長的脖子一掌就劈了下去,排長立刻睡倒在地。為了保險起見,眾人又將其綁在椅子上,用布把嘴巴堵了起來。

大夥並不知道三層鐵絲網外頭的水溝有多深,便抬了兩張床板出去,或許到時能搭個浮橋。

到了外頭,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聚了過來,但石柱並未見到羅二薺,他便讓司空班長帶其他人先走,自己和姜立同留下來再等等。

這天夜裡在營地東南角塔哨站崗的正是三班的兩個士兵,到了凌晨兩點,他們便調小探照燈的掃射範圍,為所有人留下了一條通路,司空班長隨即帶著所有人,在黑暗中悄悄摸到了鐵絲網邊上。這時,卞關行掏出一把小鋼絲鉗,只有巴掌那麼大,剪起鐵絲來著實費力,幾個人使出吃奶的勁輪換著剪,好一陣子才剪斷了一根鐵絲。

在營地里,能夠剪斷鐵絲的鉗子可是禁物,除了維修用之外,一概不得出借。不要說強勁有力的大鋼絲鉗,就連這把巴掌大小的鉗子還是卞關行在白天時候,憑著自己的平日里的關係編個借口好說歹說,好不容易才借出來的。

在營房這邊,石柱和姜立同左等右等,總算看見羅二薺俯著身子,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

「這邊,這邊!」石柱招手示意羅二薺過來,悄悄地說:「咋這麼久才來?我都等你好一陣子了!」

「唉!時間能卡上,已經是燒高香了!我也沒有手錶,不知道時間,只能睜大眼睛在那一個數一個數地數著,不敢睡覺。沒想到,一出來還真碰到你了!」羅二薺感覺有些慶幸。

在這爭分奪秒的時刻,並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他們來寒暄。

石柱和羅、姜三人趕過去與大夥匯合時,第一道鐵絲網已被剪開,眾人正背貼著地從矮矮的缺口處穿過去。衛五四見石柱來了,高興地說:「石兄弟,你可算來了!」隨後,便招呼他們通過鐵絲網。

就在眾人加緊剪著第二道鐵絲網時,發生了一件誰也沒有料到的事情:不知為何,鐵絲網外的水溝里忽然竄出一條火鏈蛇,那蛇一路「嘶嘶」地穿過鐵絲網,穿過草坪,竟直接進到了三班的宿舍里,不偏不倚,沖著排長的腳踝上就是一口,竟至於把昏睡中的排長給疼醒了。隨後,那蛇若無其事地遊走。

火鏈蛇本無毒,但此後發生的事,證明它的這一口引發的連鎖反應竟比眼鏡蛇還毒。

排長被疼醒后,等清醒時便意識到三班的人可能想逃走。他試著喊幾聲,但嘴巴被堵住了,根本喊不出聲。他又試著用腰部的力量一步步將椅子往門口方向挪動,可沒挪多遠,一個失重,椅子撲通一聲就側倒在地。

沒辦法,排長只得在地下左右扭動著身體,試圖掙脫繩子。經過無數次嘗試后,他的胳膊肘竟擠了出來,隨後,一直膀子也伸出了繩子外面,這一下,上身的繩子徹底鬆了。排長的手可以自由活動后,立刻拽掉了嘴裡的棉布,彎下腰去解開綁在腿上的繩子。隨後,他一面往外跑,一面大喊道:「快來人啊,有人要逃跑了!快來人......」

聲音一出,各個營房的燈馬上亮了起來,緊接著,排以上的軍官全都拎著衝鋒槍衝出營房。他們拿起手電筒到處照了照,很快便發現有一大堆人正意圖穿過東面的鐵絲網逃走。

軍官們見此情況,直接半跪在地朝逃跑的眾人開火。隨即,營地上空響起了警報聲,探照燈也掃了過去。

這時逃跑的人還未來得及剪最後一道鐵絲網,他們知道行蹤已經暴露,便慌忙卧倒在地。但還是有不少人來不及趴下,便慘死在了衝鋒槍之下,鮮血濺得到處都是,那些沒見過如此血腥場面的士兵嚇得在地上抱著頭大哭起來。

就在軍官們向前衝鋒時,東南角塔哨上突然傳來「噠噠噠」一陣機槍聲,把他們打得措手不及,慌忙退了回去。朝軍官射擊的,正是三班站崗的兩人。

乘著軍官們射擊中斷的當口,司空班長毅然爬了起來,喊道:「快,來不及剪鐵絲網了,把床板擔上去,你們從上頭翻過去!」隨即,幾人便抬起床板,司空班長在下面扶著,讓其他人先走。

那些軍官看到有人站了起來,便躲在機槍夠不到的地方朝東邊射擊。另一方面,他們派兩個槍法好的人,在暗中將塔哨上站崗的兩人也打死了。如此一來,逃跑的人又完全暴露在子彈之下,他們此刻就同待宰的羔羊,除了拚命逃,毫無還手之力。

扶著床板的司空班長首先被擊中,倒了下去,大夥根本來不及悲傷,擺在他們眼前的當務之急,是如何越過最後一道鐵絲網。以目前的情況,只要站起身來,必死無疑。

「我來!你們快跑!」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卞關行扛起了另外一塊床板,掩護其他人爬過去。

然而,軍官們的火力實在太猛了,只有石柱、衛五四、羅二薺和十來個身手敏捷的人迅速翻了過去,其餘的都沒能倖免,一個個倒在了血泊之中。

卞關行雖身中數槍,仍堅持到最後一個人翻了過去,這才爺們般地倒了下去!

翻過鐵絲網的人即刻跳進了水溝里,迅速向對岸游去。他們感覺自由在望,然殺戮仍未停止。軍官們已經追到了第一道鐵絲網邊,工兵則拿著大鋼絲鉗,三下五除二,三道鐵絲網便被撕開了一條通道。

鐵絲網外的水溝並不寬,但很深,水草茂盛,使得游起來非常吃力,而且,在子彈面前,一人多高的蒲和柴根本起不到阻擋作用。

追到溝邊的軍官們瘋狂往水裡掃射,跳下去的十幾個人相繼漂在了血水中。。

這時,衛五四也不幸被子彈叮上了,石柱快上岸時見他沒了動靜,便想回去拖一把,衛五四卻把石柱推開,用微弱的聲音說:「兄弟,我不行了,你快走,不要管我,回到老家,替我們給家裡人報個信......」

就在石柱含著淚欲轉身時,不料一顆子彈正中他的胸口窩,他頓感一切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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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庶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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