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六章

第卅六章

想去從的軍,沒從了,不想去從的軍,倒被從了!

說起從軍,早在盧溝橋事變那年,也就是石柱十七歲中學畢業時,他就想跟其他同學一樣去參軍,保家衛國殺鬼子,但當時因奶奶石裕氏極力反對而作罷。

如今十年已去,鬼子早被趕出中國,石柱也沒了從軍之志,但此時他卻被國軍抓去當兵,要打的還是中國人,他自然不願意,即便要從軍,他寧願和村裡幾個青年人一樣,悄悄去參加解放軍。他所希望的只是這場戰爭能早點結束,老百姓能真正過上自己的好日子。

石柱和村上其他八個人被抓走後,起先手竟被反綁著,他便對當兵的說道:「長官,你看,我們是去當兵的,這樣綁著,倒像是把我們押往刑場,不吉利!長官,還是把繩子給解開來吧,你們手裡這麼多桿槍,還怕我們跑了不成!」

那些當兵的也知道如此確實不吉利,但天尚未亮,他們擔心萬一有人再跑了,恐受到上面責罰,便想了個奇招-扯下各人的褲腰帶,讓他們兩手提著褲子往前走。

隨後,幾個人一起被押往仲集街,路上不時看到有其他村的人也被押走。到了仲集,幾人便被帶到一間很大的倉庫里,腰帶這才還給他們。石柱四下瞧了瞧,倉庫里烏漆抹黑的,只有絲絲光線從窗戶上透進來。此時已經有不少人被抓到了這裡,後面又陸陸續續有人被送進來,人一多,倉庫里漸感暖和起來。

等到天大亮時,估計該抓的人都抓齊了,這才有人將倉庫大門完全打開,陣陣涼風便嗖嗖吹進來。

「所有人注意,全部到外面,排好隊,每人領兩個肉包子!」

人群一下子騷動了起來,擠著往外走,但到了外頭,皆又縮著頭。幸虧石柱走時季氏拿了件厚棉襖給他,這時還不至於挨凍。穿得少的那些人則遭了罪,被凍得渾身直哆嗦,吃了包子、喝點熱湯後方才暖和一些。

太陽完全露出頭后,幾百號人便被塞進幾輛帶棚的綠皮卡車上,每輛卡車最後頭皆坐著兩個荷槍實彈的士兵,防止有人逃跑。石柱原以為他們會被帶到伊山,但卡車並未往南,而是向北而去。後來他才知道,就在他被抓的夜裡,灌雲解放區縣總隊配合區隊、民兵,向大伊山的國軍四四八團一營發起進攻,已經控制了大伊山,因此,國軍只能將這些新兵送往北邊的板浦或者新浦。

雪天路滑,卡車一路走得極慢,搖晃良久才到了善後河邊-這裡本叫大新河,經疏浚后,剛剛才改成了善後河,其西頭與鹽河交叉相連,往東則流入黃海。石柱對這路、這河並不陌生,在醋廠上班時常經過這裡,他望著茫茫的河面,沒想到兩年後再到這裡時,自己竟換成了另一種身份。

到了這裡,石柱自然又想起了一個人-不知道沈琳兒現在怎麼樣了!或許,到了板浦,他還能有機會去看一看。

然並非像石柱所想的這樣,壯丁們也沒有在縣城板浦集中,卡車過了善後河后並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一路向北晃悠而去,穿過寧海、南城,進到了新浦。

雪後天氣變得異常陰冷,這些被抓去當兵的人坐在車裡,一路上凍得瑟瑟發抖。石柱裹緊棉衣,閉起眼睛,在車裡眯了一會,等他被一陣嘈雜聲給吵醒時車已經停了下來,所有人便跳下車來伸伸懶腰、舒舒筋骨。

隨後,所有人都被安置到了一處叫「海州新兵招待所」的大院子里。石柱感覺「招待所」這名字聽上去很是大氣,像是在招待他們,但實際上,這裡更像是一個監獄。一到「招待所」,他們就被分配到各個兵房裡,裡面都是通鋪,每間兵房居然要擠四十個人,白天只有吃飯和上茅房時候才允許出去,外頭還有老兵專門看管,其餘時候全部都呆在屋裡。到了晚上,各個兵房的門會被反鎖,裡頭放兩個大木桶,大小便皆在房裡解決,弄得整個房間瀰漫著一股騷臭味,若不是實在困了,一分鐘都呆不下去。

通鋪上每個床位挨得很緊,床上只鋪著一張光溜溜的蒲席,破舊不堪,席子下頭墊了些許稻草,席子上頭只放著一個枕頭和一床薄薄的黃色軍用棉被。在這樣的季節,不要說睡上去了,就連看一眼,都讓人感覺瑟瑟發冷。

「日他媽的!老子是來當兵的,就給唔么些睡這個啊?這不凍死了么!」說話的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個頭比石柱稍高一點,身材看上去比較壯,痞里痞氣,一進屋就操著灌雲話開始罵罵捏捏起來。

罵聲未落,便有幾個人跑到他旁邊,陪笑著說道:「大哥,你就將就點吧,挨抓來當這兵,本來就受罪的!要不,晚上冷的話,唔么些被子就給你蓋?」

「那不中!我們可是拜過關老爺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怎能拿你們的被子蓋!」

聽小夥子講這話,石柱倒覺得這人還算有些義氣。

頭一天大家就在這波瀾不驚中度過了,再抱怨也沒用,床還是那床,天氣還是這天氣,只是大傢伙心情都很失落,畢竟要過年了。

第二天便是年三十,這本是合家團聚的日子,可大家卻被困在這「監獄」里,出也出不去,又沒人理他們,於是不少人乘著吃中午飯的時機便嚷嚷著:「把我們關在這裡算怎麼回事?我們是來當兵的,軍裝、槍啥的為什麼不發給我們?沒人理我們就讓我們回家去過年!」

「對,對!給我們回家去過年!」院子里所有人都揮著手嚷嚷起來,亂鬨哄的一片,要不是門口那些槍口對著他們,估計所有人都跑光了。

良久過後,方見一個李姓長官進來,留著小鬍子,滿嘴的酒氣。一進來,他就沖著眾人喊道:「吵什麼吵啊!都別吵了!大過年的,你們願意頂著西北風走路,還是願意呆在這『招待所』里歇歇?我們是為大家考慮的,才沒急著讓你們去軍營。但是,既然來當兵了,就得有當兵的規矩,不可能讓你們現在回家的!」

「那為什麼不把軍服發給我們?」

「這哪是『招待所』啊?呆在這像是坐牢!」......不時有些膽大的人喊著,一喊完,便有不少人舉著拳頭附和著。

「你們的軍服啊,得到部隊上才能發,我們這隻負責接待。你們的出發時間是大年初二,」姓李的指了指廚房方向,繼續說道:「我已經指示伙房,今明兩天,給大家加餐,過年了嘛,就要吃得好一些!」隨後,姓李的又說道:「現在,所有人,全部回兵房!違令者,槍斃!」說罷,在他揮手之下,門口及院里站崗的那些士兵便將槍口對準眾人,一步步往前走,逼所有人回兵房。

這些被抓來當兵的人赤手空拳,自然不敢跟真刀真槍的對著干,只好老老實實回了兵房。

不久之後,只見幾個士兵往兵房各發了兩副撲牌、幾副小牌和一盤圍棋、象棋,說是要過年了,長官特地給些棋牌,讓大家娛樂娛樂。這些被抓來當兵的人大多是種地的人,見過的世面皆很少,哪玩過什麼撲牌、圍棋、象棋之類的,只有幾個歲數稍大點的把小牌拿來,一起玩了起來,更多的則是圍觀的人。

隨後,住在靠裡頭的一個看上去有些學問的人小睡了后剛起來,看到有象棋,便拿著到處問誰會下,這時有個年輕人說道:「我會走,但是水平不行!」

「啥水不水平的!咱就是玩玩,反正在這坐著也是坐著,就當打發打發時間吧!」兩人隨即支起了棋局,立馬就吸引了不少人過來看熱鬧,象棋對他們來說確實是個稀罕玩意。

稍往裡頭的,則有幾個人用石子在地上畫了幾道杠,繼續押寶賭煙。領賭的是一進兵房就罵罵捏捏的那個小夥子,賭局一支起來,整間兵房便籠罩在飄渺的煙霧之中。

石柱瞧見了撲牌,便拿了一副。村裡的彭小四也住在這個兵房裡,他見石柱拿了撲牌,便說道:「石大哥,這撲牌你會打么?」

「撲牌不一定非要打,看看也不錯!」石柱笑著說了說。

撲牌外包裝殼上是一個摩登女郎,打著陽傘坐在小船上,身材婀娜,穿著暴露,只有一個快掉落的胸罩和一條半透明短褲,看得彭小四眼睛都直了。打開來后,兩人便坐在床上看了起來,每張牌背面是蔣委員長的頭像,正面則印著全國各地名山大川之美景,讓兩人過足了眼癮,比打牌還高興。

兵房裡似乎所有人都在娛樂,但有一人從午飯後就一直躺在床上睡覺,到傍晚方才起來。

晚飯時分,確如那位滿嘴酒氣的李姓長官說的一般,伙房做了紅燒肉和雞腿,每人還有一個大肉坨子,算是年夜飯。這可把大夥樂壞了,一般家庭根本就吃不著這些。只是上頭有規定,不準喝酒,讓那些饞酒的人總感覺有些空落落的。

但無論如何,總算有了些許年味。

今天是年三十,這些被抓來的人尚未正式穿上軍裝,上頭便破例等到午夜過後再熄燈睡覺,各個兵房裡頭的人又娛樂了起來。

石柱注意到,睡了一下午的那個人,又倒頭大睡起來。

大概過了兩個鐘頭,石柱跟彭小四看完撲牌、聊村裡的事情正歡時,突然有兩人過來對他說道:「兄弟,我大哥叫你過去下!」這兩人一個叫傅大牛,一個叫徐世歡。

「你大哥,誰呀?」石柱斜著眼睛看了看那兩個人。那兩人將頭輕輕一轉,向石柱示意道:「咯,那就是我們大哥!」石柱順著兩人眼神方向看去,原來他們的大哥便是帶頭玩押寶的那人,他並不想理會這些人,便說道:「找我有什麼事?讓他自己過來吧!」

「吆嚯,我說你這傢伙,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實話跟你說,我大哥看上你這件棉襖了,要你脫下來給他穿幾天!」傅大牛說完,便伸出手來欲將石柱拉走。

石柱哪是這般人能欺負得了的,還沒等傅大牛的手靠近,他便搶先一步,瞬間將傅大牛的手別到了後背,按在鋪上,疼得他哇哇大叫。徐世歡見狀,便舉起拳頭衝上來欲幫傅大牛解圍,石柱右腳一抬,直接將他踹到對面的床鋪沿上。等徐世歡再起來欲繼續揮拳打石柱時,石柱一把將他的手也別到了身後,然後兩隻手往中間一使勁,便將伏、徐兩人一頭撞到了一起,石柱這才鬆開了手。

正在賭煙的「大哥」見自己弟兄被打,便扔掉了手中的煙頭,帶著幾個人惡狠狠地沖了過來。隨之,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慢慢圍了過來,樂呵呵地等著看一場好戲。

彭小四見一浪人圍了上來,也上前打算幫石柱一把,石柱把他攔住,笑著說道:「老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就這幾個人,我還不放在眼裡,你坐在那邊好好瞧熱鬧就行!」

雙方擺開了架勢,一場大戰似乎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一直在蒙頭大睡的那人忽然坐了起來,想必是被打鬥的聲音給吵醒了。一睜開眼,那人便嚷嚷道:「誰呀?怎麼這麼吵!」話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

等那人看仔細了,便知道發生了什麼,於是走到石柱和那一浪人中間,說道:「這是幹嘛呢?都吃飽了撐的?咱是來當兵的,大家都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上了戰場指不定誰能幫到誰,現在就開始窩裡鬥了?趕緊各忙各的去吧!」

聽了這話,周圍看熱鬧的人倒有些抱怨,好不容易見著個熱鬧,竟半路冒出個程咬金來攪局!不過他們又確信,單憑這人的幾句話,根本改變不了局勢。但令眾人意外的是,那位「大哥」朝著半路冒出的程咬金看了看,竟雙手作揖,爽快地答應道:「好!今天我卞某人就給你這個面子!」說罷,他便招呼弟兄們繼續去玩押寶。

沒了熱鬧可看,眾人隨即也都失落地各自娛樂去了。

這時石柱對旁邊的這位「程咬金」作揖道:「多謝這位兄台相助!我叫石柱,他是彭小四,唔倆是谷圩村的,還沒請教這位兄台怎麼稱呼?」

「我叫衛五四,住在下車街。」衛五四裹了裹衣服,「石兄弟,你客氣了,我正才只不過就是說了幾句話!」

石柱知道下車姓衛的不多,便問道:「兄台你姓衛,那板浦教育局的衛局副是你什麼人?」

「那是唔小爺!怎麼,石兄弟,你認識他?」

「我在板浦待過幾年,知道衛局副是下車人,但只見過幾次,沒打過交道,估計他未必認得我。」石柱笑了笑,而後又問道:「剛剛那些是什麼人?想必兄台認識他們吧!」

「哦,剛剛那幾個小青年原來都是赤腳幫的,上車村人,領頭的那個叫卞關行,都是些遊手好閒的小混混,經常到下車街來。我跟他們照過幾次面,但也不熟。他剛剛之所以賣給我個面子,是因為抗戰那會,我曾經救過他爹一命!」

「原來是這樣!」石柱停頓了片刻,「不過,衛兄台,有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有啥事你只管問吧!」那衛五四倒也爽快。

「你看,你小爺是板浦教育局的副局長,孬好也認識不少當官的,怎麼,你還挨抓來當兵的?鮮許找點關係,不就能回去了么,何必去當兵冒險?」

提到這事,衛五四唉聲嘆氣地說:「兄弟,這事啊,嫑提了,一提就來氣!唔小爺可是一心為國民黨效力的。我以前參加過國軍、打過鬼子,小鬼子投降后我就想呆在家,這次來這,還是拜唔小爺所賜,是他專門託人把我帶來的,說什麼要讓我為黨國做貢獻......唉!」

說話之間,已是深夜十二點,正是辭舊迎新之時,海州城裡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不知過了幾時才停下來,唯剩零零散散的聲響,忽遠忽近。

石柱躺在鋪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不僅是這鞭炮之聲擾了他,更是因為「每逢佳節倍思親」-長這麼大了,他還是頭一回沒在家過年,睜眼閉眼都是家裡人,也不知她們此刻怎麼樣了。直到天蒙蒙亮時,石柱才迷迷糊糊眯了陣,剛夢到一家人聚到一起,就被清晨的鞭炮聲給驚醒。

大年初一的早晨顯得格外熱鬧,即便困意猶在,即便不用給誰去拜年,大夥還是早早就起來了,到院子里溜達溜達-今天上頭破格,所有人可以在院子里自由活動。但偌大的招待所竟不見一副春聯,就連個「福」字都未貼,少了許多新年氣息。

難得今天可以在院子里活動,又遇到了好天氣,石柱、彭小四便和同村的瞿大虎、揚晉、代長河、談三民、柳福、姜立同、夏冬至幾個人聚到一起喳呱、曬太陽。

過了一會,衛五四正好從旁邊走過,石柱便招呼道:「衛兄弟,今天怎麼沒睡覺的?來來,正好,一塊堆喳喳呱!」

「石兄弟,讓你見笑了!我昨天睡一天,還是打鬼子時候落下的毛病。有一年,跟小鬼子打仗時膀子挨子彈咬了一口,疼得我當時就昏死過去,幸虧下了大雨,把我激醒了,不過人也發高燒了。打那后,一到陰天下雨,我就渾身沒勁,發困!」衛五四一面說著,一面把衣領往下扒一扒,給大夥瞧瞧他膀子上的槍傷。把鈕扣扣好后,衛五四問石柱道:「石兄弟,他們和你都是一個村的?這次來了不少人啊!」

「嗨,別提了!誰想來當這鳥國民黨的兵啊,還不是挨那幫狗日的大半夜給抓來的!我們現在就希望能從這逃出去才好呢!」

衛五四也深有同感,唉聲嘆氣道:「哪個說不是啊!要是去打小鬼子,我二話不說,可現在國軍挑起內戰,要打自己人,誰想來啊!」

聽了這話,眾人皆點頭同意,但也無奈,他們知道明天就要奔赴軍營了,從此生死難料。

第二天天還沒亮,幾百號人便被叫醒,到院子里集合,他們將向山東省濱海行署進發,兵營就在行署轄下的贛榆縣墩尚鎮。

姓李的長官今天起得倒挺早,板著臉對眾人說道「今天你們就要前往山東,到了部隊,希望你們都能為黨國增光。今次,由馮連長負責帶你們過去,路上都得聽他的!」

隨後,馮連長便走到了眾人跟前,他雙手緊握掛在胸前的衝鋒槍,說話鏗鏘有力,不拖泥帶水,「弟兄們,軍營離此四十餘里,你們務必在下午前趕到,凡有違令者,嚴懲不貸,有逃跑者,就地槍決!現在你們準備下,二十分鐘后出發!」

這時有膽大的人喊道:「馮長官,我們這是要去山東哪裡的兵營啊?」

「你們只管跟著我走,到了自然就曉得。解散!」話音剛落,幾百號人便一鬨而散,各自收拾去了。

出發前,馮連長命令隊伍成四列縱隊前進,為防有人逃走,邊上兩排人都要抓在一條長繩子上,但凡有走到繩子外面去者,一律按逃兵處理-比起用繩子將他們綁住或是讓他們提著褲子走路,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馮連長和兩個警衛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頭開路,隊伍兩側各有十二個士兵押送,最後頭還有兩個士兵殿後,這些士兵皆手握衝鋒槍,將幾百號壯丁看得死死。

這與老百姓參加共產黨隊伍時的情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原本的歡送在國軍這卻變成了全副武裝的押送-但這並不奇怪,在很多地方,被國軍抓來的這些壯丁們在前往軍營甚至是行軍過程中,皆會有許多人逃走。

隊伍走走停停,大夥累得夠嗆,到下午兩點來鍾總算到了墩尚兵營,隊伍立馬又嘈雜起來。這時不知誰說了句話:「這裡不是山東竹庭縣么?就挨著我們海州!」

聲音雖不大,還是被前頭的馮連長聽到了,他隨即跳下馬來,面對眾人說道:「弟兄們,這裡是山東贛榆縣,剛剛有人說是山東『竹庭縣』,那是共匪的叫法,以後但凡有此叫法者,一律按通共論處!」

從海州灌雲抓來的這幾百號壯丁,編成了一個加強營,營長姓李,訓練時以排為單位。說來也巧,石柱、衛五四和卞關行竟同分在了一連三班裡。

剛換上軍裝時,李營長便規定:所有人除了生活用品和貼身之物外,其餘物品一律沒收。石柱穿的那件厚棉襖自然難逃被沒收的命運,好在脖子上掛的玉墜可以留下來。

「叫你不給我穿,現在挨收掉了吧!活該!」卞關行頗有些幸災樂禍地對石柱說,嘴角掛滿了微笑。石柱不屑於理會這樣的人,他現在最在乎、最希望的是如何能從這裡活著跑出去。

訓練開始前,李營長便對新兵營進行了一番訓話,無非就是要士兵刻苦訓練,服從指揮,如若不然,軍法處置之類的話。及至最後,李營長又說道:「所有人聽令,有上過學、識字的人站到這邊。當過兵、會打槍,或者有兩下子的人站到這邊。文武都會的,站到這邊。」

李營長話音剛落,便有一些人陸陸續續站到了他手指的地方。

石柱也想上前,剛一抬腳,卻被旁邊的衛五四悄悄拉住了,低聲對他說道:「石兄弟,想回家,就不要上前!」石柱不知衛五四為何要攔住他,但他知道衛五四以前在國軍里干過,打過鬼子,此刻卻未上前,必定是有原因的,因此他便將抬起的腳又給收了回來。

到了休息時候,石柱便問衛五四方才為何將自己攔住。

「石兄弟,你有所不知,這些有學問的,以後可能會留在營部做文職;有些本事的,則會編到營部的直屬排里。他們都要在長官的眼皮子底下做事,很難有機會離開。咱們要想逃出去,最好的辦法就是上前線打仗,胡亂放幾槍,等著共軍過來就直接投降。共軍優待俘虜,還會發路費給我們回家!」

石柱聽這話倒有幾分道理。

「還有,」衛五四這次聲音壓得更低:「在國軍隊伍里,咱得裝傻充愣,不當出頭鳥,越普通越好。除非,你想死心塌地跟著國軍干,或者,等你官當大了,能帶著手底下人全部投靠解放軍......」

石柱老早之前就學過射擊,衛五四以前當過兵,兩人槍法皆很優秀,但他們並不想讓長官知道,遂故意將自己當成新兵來練槍。

在贛榆的兵營里,他們皆認為會在此地訓練三、五個月,之後才會讓他們去協防城市或者上前線,然只過了十幾天,他們便接到命令:新兵營隨四十四師一五〇旅北上青島,立刻出發,不得有誤。

聽了李營長的命令后,石柱有些疑惑,對衛五四說:「這才訓練了十幾天,就要讓我們去前線了?」

沒等衛五四開口,卞關行搶先道:「去哪還不都一樣啊!早些結束訓練,早些不用受這鳥苦!反正練也白練,上了前線,咱就是瞎打幾槍,保命要緊,說不定還能早點回家!」

「吆,你小子還能有這覺悟啊?不錯!」衛五四聽卞關行能說出這樣的話,感覺有些詫異。他又對石柱說:「石兄弟,我還是有些疑惑,這個時候讓咱去青島,恐怕沒那麼簡單......」

「何以見得?」

「四十四師隸屬徐州『剿總』,駐地在第九綏靖區,也就才成立一個多月。按理說,咱應當北進臨沂,現在,卻讓我們去青島,我估計是讓我們從那坐軍艦去東北,也有可能把我們空運過去。這個時候國軍在東北非常吃緊,需要兵源。」

聽衛五四這麼一說,卞關行又搶先道:「臨沂、青島、東北,去哪都一樣!只是『四十四師』這番號不吉利,死、死、死屍的......」

「哈哈哈哈......」聽這麼一說,大夥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自打被抓來后,還都沒這麼痛快地笑過。。

一切正如衛五四所估計的,上頭命新兵營北進,的確是打算將這些新兵補充到東北戰場上。國軍計劃先將這些新兵送到青島,再乘美國軍艦經渤海前往營口。

但此刻戰場形式已變幻莫測,計劃往往沒有變化來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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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庶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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