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表白

第六章 表白

第二日傍晚比武便結束了,凌仙閣的兩位便留宿於九霄閣偏閣之中,等明日與天雲的幾位商討一下計劃便動身前往人界。

黃昏之際,天雲籠於金幕之下璀璨生輝,論是天邊的遠絮還是眼前的靜雲都泛著金澤,仙鶴穿雲翩飛、迎風而唳。

衛楚和衛理在齊生崖信步閑走,沿著邊緣漫步,垂眼可見雲河卷浪滔滔。

雲河便如其名,乃是雲霧聚積匯流,從天上淌下,一直連入人間沽水,就像一根串珠的線,連通了神、仙、人三界。

衛楚還有一口火氣梗在他女兒那裡,所以臉色並不十分好看,但眼下又不是考慮這事的時候。

「此番尊上除了將血魄之事派給我以外還囑託了另一件事。」衛楚負手定足,神色略有悵然。

「就是群仙會之事?」衛理問了一句,其實他也知道這件事,於是見兄長似乎有些煩悶此事,便勸道:「此事主要由司仙閣負責,我們只是從旁輔助,不必太費心神。」

然而衛楚卻先一聲長嘆應了衛理,然後才開口把事情補充完:「其他的散仙太子殿下已經領著司仙閣找得差不多了,可是尊上最掛心的那位卻還沒有下落。」

「尊上最掛心的?」

「曲遙芳。」

這個名字一出口,衛理當即便會意了。

曲遙芳,名赫,號蕪塵仙,是為數不多的能令仙族刮目相看的凡仙,與衛從歡同為前任仙尊近臣。前任仙尊離世之際曾將輔佐後世仙尊的重任同時託付給衛從歡和曲遙芳。

「你也知道,當年天雲之亂過後,曲遙芳便一去不復返。」衛楚蹙眉,神情幾近鬱結。

當年新尊繼任,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削弱五侯,一統仙族大權,而天雲作為五家仙侯合力供養的仙界最強戰力,仙尊統權的第一步自然就是把天雲收進囊中,於是就有了那場給心魔亂事埋了一個天大的禍根的天雲之亂。

五仙侯歷來不會親自執掌天雲,所以仙尊收天雲的手段便是指派掌門人選。

當時仙尊心目中的掌門人選便是曲遙芳,可曲遙芳一直都極其反對仙尊統權的想法,於是仙尊就和衛從歡合計了一個損招——仙尊以探訪的名義帶著曲遙芳親臨天雲,然後衛從歡帶著凌仙閣造勢,雙方先文談,不成再武鬥,逼漱星瀾讓位。

這樣直接把掌門之位塞給曲遙芳,他不接也得接。

仙尊敢這麼玩一來是年輕氣盛、鋒芒畢露,二來是覺著自己的尊者身份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威懾力的,然而,他卻沒有料到曲遙芳得知這是陰謀后勃然大怒、抵死不從,天雲這邊則更猛,五家仙侯合力抵抗,力保漱星瀾。

天雲和凌仙閣包括司仙閣在天雲撕了一場,隨後衛楚一人實在無法對付五位仙侯和一個掌門聯手的局面,然後,仙尊此行以完敗告終,不但沒收了天雲,反而還在羽翼未豐之際把五仙侯得罪了個遍。

當然最大的一個損失還是曲遙芳。

這場亂事之後曲遙芳振袖離去誓不復返,仙尊實在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買賣虧到家了。

而也就是此亂之時,雲逝突然一朝為魔,逃離仙族后便被赤霜收歸麾下,化名歿潭。

之後數百年,仙尊倒是不敢再作死了,小心翼翼地苦心經營多年,才好不容易稍微挽回了和仙侯們的關係。

可是曲遙芳卻始終不曾歸來。

這回,兄弟倆皆是一嘆。損失了曲遙芳就相當於砍了仙尊一條臂膀,虧啊。

「子良,」衛楚喚了一聲便緊接著道:「你親自帶凌仙閣的人去人界找曲遙芳,把琉然也帶上,再請雲侯支援。」

「我若去找曲遙芳,那血魄之事豈不只有兄長一人了?」衛理驚了。

衛楚卻沉穩不慌忙,「天雲掌門也在,無妨。」

血魄劍凶邪異常,又不知潛伏在人界的魔孽還有多少,且心魔種此物就是再強的仙也難以抵擋,如此,衛理豈能放心。

「對付此事並不是修為高就夠了的,天雲掌門再強也終究不及你我兄弟合力來得默契。況且找曲遙芳這事……」

「血魄之事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嚴重,且曲遙芳對尊上很重要,這並不是小事,我只有交給你才放心。」

話都到這份兒上了,衛理還能說什麼。

於是今夜靜謐,各有思愁,輾轉反側,后夜方入淺眠。

次日清晨,衛惜縮頭縮腦的從自己屋裡探出頭來。

她爹的屋子就在她邊上。

這兩日,衛惜躲她爹跟躲瘟神似的,唯恐避之不及,哪料他師父卻是如此貼心,顧及她父女倆長久不見,於是特意將她爹安排在她隔壁——這安排貼心得讓衛惜接連兩天睡不好覺。

今天衛惜起得特別早,不光因為一晚上擔驚受怕唯恐她爹來敲門睡不著,也是為了早早避開老爹。於是天剛抹了微亮,她就爬了起來,賊眉鼠眼的往走廊張望了一番。

沒人。

衛惜鬆了口氣,然後惴惴不安的關上門,躡手躡腳的想要火速逃離險境,不料,她前腳剛關門轉身,後腳就響起了催命的開門聲。

衛惜登時魂飛天外,顧不及多想,腳底抹油就要溜,卻聽她爹在後面鏗鏘有力一聲低喝:「站住!」

衛惜只溜到拐角處。

無奈,那一聲低喝威力實在太大,衛惜就是有一千萬顆心想溜也沒有半點膽色敢再往前逃一步,於是只能乖乖轉回身來,老老實實站在原地,乖巧道:「爹……」

衛楚只瞥了她一眼,腦仁就開始翻江倒海了。

一身男兒裝扮,性子又野得很,橫看豎看近看遠看,怎麼看都是個小子卻偏偏是個不帶把的丫頭!

衛楚實在是一口氣橫在心口不上不下,氣的都快沒脾氣了。

明明打小也沒把她當男孩教養啊,怎麼就成了這樣?

「你這是什麼裝束?不是早跟你說過,有點姑娘該有的樣子!」

衛惜被她爹訓的不敢說話,只敢低著頭,默默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衣物——其實也還好吧,男孩子的衣服比較方便……

衛楚看她乖巧不頂嘴的模樣一不小心又心軟了分毫,火氣被壓在喉口,溫吞著,想發又發不出。這丫頭耳根子皮得很,說了百八十遍也不見她有改的意思,想到這,衛楚頓時火氣亂泄,索性破罐子破摔了,隨便換了個話題:「大清早的去做什麼?」

「晨練。」衛惜低著頭,謊扯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其實她是想去找洛蘅。

這麼勤勉的理由算是徹底把衛楚的火氣澆滅了。反正他起這麼早也是要去議事,本來也沒有那麼多功夫跟她耗,於是就擺了擺手,放她去了。

衛惜頓時如獲大赦,立馬開溜,生怕多耗一秒就要被逮回去了。

也就衛惜剛跑,衛楚便一口老氣長嘆,頭疼的別過臉去,瞧了幾眼天色初明的天雲晨景,然後又是一氣長嘆——想她娘是個多溫柔的女子,明明琉然也長了一副和她娘很相似的柔婉秀容……

迴廊另一頭,衛惜還沒竄多少步就又迎面撞上了衛理。

「二叔。」

她二叔倒是很溫和的笑著,「這麼早要去哪裡?」

「晨練。」

「向你爹請過安了嗎?」衛理清楚的感覺,這兩天好像就沒怎麼見到過這丫頭。

「剛請過。」

於是,衛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柔和道:「練完趕緊回來,二叔有事要跟你說。」

「好。」

衛惜倒是不怕她二叔——如果是她爹有事跟她說,那衛惜估計一整天都要提心弔膽、唉聲嘆氣了。

衛理才看著衛惜活蹦亂跳的遠去,回頭就對上衛楚深沉壓著火氣又幽怨的眼神,一時沒忍住,竟笑出了聲。

衛楚更是無奈了,搖著頭沖他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已經快被這丫頭氣死了,也沒轍了。

「兄長是擔心琉然以後嫁不出去吧?」

這是一點。

於是衛楚沒好氣道:「我就等著她以後給我娶一個回來吧!」

「兄長何須多慮,不是還有太子殿下等著送彩禮嗎?」

這又是氣死衛楚的一點!

太子殿下和衛大小姐青梅竹馬,而且太子非常明確的表示過對衛惜有意,然而,衛惜居然爺們兒的要跟太子拜把子。

衛楚背著手,一邊搖頭一邊嘆,都快氣虛脫了。

九霄閣外,衛惜逃出生天,正歡快的撒丫子往清芷崖奔去。

這幾日長老們有事,於是就免了晨課。但她知道,洛蘅還是會早早的來到天雲。

因為近段時間問塵仙君也不在。

衛惜輕車熟路的鑽到洛蘅平常愛待的輕葉林。

輕葉樹是仙族特有的靈植,此樹枝幹墨紫盈透,可見流氣脈絡瑩瑩,葉如輕羽,絮絮浮柔,色澤淺青,嬌柔悅目。

洛蘅便在林下練劍。

林間晨霧模糊了他的身形,遍林落葉翩翩,如青雪紛飛,林下藍袍廣袖、劍氣清冽,一招一式衣袂翩然,輕葉隨劍氣而旋舞,劍如流星瀟洒出塵——景好人更好。

衛惜站在不遠處,望得有些出神。

這世間大概唯有洛蘅出塵瀟洒的身影才能喚出她深藏在男兒心性下的女子柔情。

「琉然師姐?」

「啊?」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勢狠力猛地把衛惜飄飄亂飛的心緒給拽回,忽自雲端砸地,砸得她有些恍惚。

原來是一個來給洛蘅送葯的清芷崖弟子。

其實洛蘅現在依然要靠藥物調理身體,只是頻率不像以前那麼大了,半月服一次便可。

衛惜今天正好趕上他吃藥的日子了。

「我給他送過去。」衛惜從對方手裡端過托案。

「那便有勞師姐了。」這弟子也甚可愛,交了托案道了謝就走開了。

這時洛蘅也停住了,長劍倒斂,隔著不厚不薄的霧氣望著衛惜,等著她把葯送過去,嘴裡卻不安靜:「我今天福分不淺啊,衛少爺居然親自來送葯。」

衛惜仿著他的語氣,同樣戲謔道:「別貧了洛大少爺,趕緊把葯喝了。」她把托案放在離洛蘅不遠的石桌上。

剛才偷窺洛蘅,太賞心悅目了,搞得她現在還有些飄飄不知措,心神也有些雜亂。

洛蘅收了劍擺在桌沿,坐下身,端起葯碗就很自然的送到嘴邊。良藥清苦,但洛蘅已經習慣了,似乎不怎麼嘗得出那澀口的苦味了,可是衛惜卻看得有些膈應,於是微微錯開了些目光。

可心思卻還牽在他身上,於是忍不住,目光又回來了。

「蘅……」她欲言又止,神色略顯局促。

洛蘅剛抿了一口,然後就停下來,瞧著她,等著她說。

「我……」衛惜今天唇齒不大利索,舌頭好像也有點打結,眼神亂瞟了一陣,話到嘴邊又落下去了些。

洛蘅見她磨嘰著似乎沒了下文便也不再理會,仰頭將葯灌了進去。

衛惜怔痴的瞧著他飲葯的側容,莫名的,似乎有什麼東西悄悄搔著她的心坎,還不厚道的把心弦也撥亂了些,胸腔里,這顆心跳得略急又忍,百般糾結著又蠢蠢欲動。

最終她還是抵不住心底的悸動,豁出去似的喊了出來:「我喜歡你!」

洛蘅灌了滿嘴的苦湯,聽了她這句突然頓了一下,莫名其妙著,咽下了湯藥,然後淡然無奇的把葯碗擺回桌上,道:「哦,我也挺喜歡你的。」

這個答案實在很驚喜,於是衛惜頓時心花怒放,不禁湊近了些,為確認而問道:「真的?」

洛蘅自顧自往桌上取過一隻瓷杯,瞥了她一眼,斟了杯白水,漫不經心道:「你會跟自己討厭的人交朋友嗎?」說罷,他便舉杯喝水。

衛惜臉色似乎黑了一下,手心痒痒想給他一巴掌,怒放的心花蔫了,卻是一頭火氣躥上腦門,「我的意思是,心悅你愛你想嫁你!」

聽到最後三個字洛蘅險些噴了,緊急關頭還是一手捂住了嘴才嗆著咽下了嘴裡的水,瓷杯卻被他重重砸在桌上,現了裂痕,差點碎了。

「什麼?!」吼出這兩個字后洛蘅又嗆咳了一陣,邊咳邊不可思議道:「你想嫁我?」

衛惜給他拍著背順氣,被他這驚天炸毛的反應給轟得面色緋紅,不禁惱羞有怒,「你這什麼反應啊!」

洛蘅好不容易咳歇了,於是打量著衛惜變幻莫測的面色,琢磨道:「我看你氣色紅潤、精神煥發,也沒病啊。」

衛惜:「……」

洛蘅瞧了桌上的空葯碗一眼,詢道:「吃錯藥了?」

「我是認真的!」衛惜一臉正色,兩頰卻紅得似火燒。

洛蘅又把她從上到下的細細打量了一番,手指在兩人之間來回指了指,不可思議道:「你我兄弟情深,到底是什麼妖術讓你……」不等他說完,衛惜已經湊近身去在他頰上極快地吻了一下。

「我去!!!衛琉然,大白青天的不要這麼嚇人好不好!」然而洛蘅卻是挨了雷劈般的縱起身來,向來端雅的洛公子今日是真被嚇得修養全丟了,驚魂未定的,像是被人揩了油一般。

衛惜同樣站起身來,大義凜然的看著洛蘅,中氣十足道:「這回你信了吧!」

「……」

洛蘅僵在原地,驚愕十足的看著衛惜。

「如果你覺得我不像個女的,大不了我換回女裝,你看還有哪裡不妥的?」衛惜氣勢相當嚇人,一鎚子買賣直接砸實了。

哪都不妥!

然後,洛蘅抱拳一禮,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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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默浮生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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