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救人

第34章 救人

我走了一段,心裏越發通亮,對深藏在梓牙城中的古墓做了一些假設。首先,墓室規格很高,三殿分明,陰陽兩望,有帝子期之氣。但古墓位置刁鑽怪癖,選址的人煞費苦心,大有孤注一擲的意思。如陳老師所說,梓牙人不斷遷徙移居,是為了掩藏他們自身的秘密,避免遭到來自上層統治者的迫害,而克駑多將軍遠征梓牙,為當地百姓清理了蛇患,在長達數十年的時間裏,不可能對梓牙人的秘密全然無知。聯想他的野心與當時的勢力,很自然地就能聯想到故事的下一步。在研究和融入的過程中,他的計劃敗露,妄想以一城之力與整個龜茲國為敵,最後功敗垂成客死他鄉。梓牙城成了政治鬥爭的陪葬品,城中百姓也隨之消失在歷史的黑幕中。

關於這段推想的合理性,完全取決於雙耳瓶中的秘密。如果他們世代供奉的沙礫真如傳言中能化腐朽為神奇,轉生死於瞬息,那麼雙耳瓶的價值將遠遠超過整個梓牙遺跡。一旦現世,證明了它的功效,那麼隨之而來的衝擊力可想而知。想到這裏,我在黑暗中握緊了拳頭,下定決心,即便是傳說也不能讓它重見天日,必須毀掉。我加快腳步,不料被狠狠地絆倒在地,耳邊響起微弱的聲音。一聽有人聲,我急忙爬了過去。

「誰!」

說話的是個女人。我一想,除了戴綺思,這地底下,似乎只有陳老師身邊那個短髮女人了。

「陳老師在不在,我是餘悸。」

我怕她誤會,交代完身份就往後退了兩步。

黑暗中先是一陣沉默,而後她長喘了一口氣,緊接着亮起了微弱的火光。

「我姓馬,陳老師的學生。」她手裏舉著打火機。我這才看清她傷得很重,下半身被石塊壓着,似乎在水裏泡了很久,整個人蒼白無力,跟女鬼似的,說起話來有氣無力。

我見狀立刻跑上前幫忙。她仰在水中,奮力舉起打火機,對我說:「走吧,我沒救了。我的包在石頭底下,裏面有些東西能用,快走吧。」

「閉嘴。」我摸進水裏,藉著微弱的火光搬開了最上面的石塊。她傷了骨頭,膝蓋以下血肉模糊。我小心翼翼地把人從血水裏抱了出來。她疼得渾身發抖,意志卻十分堅強,受了這麼重的傷愣是一聲沒喊。

「姑娘,你的包在哪兒,我去找,繃帶、藥品有沒有?」我脫下外套搭在她身上,可兩人早就濕透了,一點保暖的作用都沒有。

她努力保持清醒,不敢往自己腿上看,死死地揪着我說:「老沙在前面,我沒救了。你要是想幫我,就攔着他,替我報仇。」

我聽糊塗了,陳老師一個年過半百的糟老頭子,我跟他交過手;這人連殺雞的力氣都沒有,怎麼能把她害成這樣?眼下人命關天,不管她說的是不是余話,我都沒時間去分辨。我從她手裏奪過防風打火機,沿着河岸找了一圈,總算翻到了她說的行李包。

背包透了水,大部分物品都沒用了,好在醫用紗布都有塑料包裝,湊合著能用來包紮止血。最幸運的是找到了一個手電筒,雖然接觸不良、時明時暗,但以我們目前的條件來說,有了光,算是萬里長征跨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我回到小馬身邊,替她做了包紮,鼓勵她勇敢地活下去,但她的情緒忽然崩潰,放聲大哭,嚇得我不知如何是好。這個時候,我猛地想起了戴綺思,不知道她身在何方,是不是遇到了危險。想到這些,我變得煩躁起來,也顧不上小馬的情緒,硬生生地打斷了她,向她詢問陳老師的去向。

提到陳老師,小馬的神色變得猙獰起來:「我做鬼都不放過他。」她說完這句話,沉默了許久,一直盯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良久又開口道,「郭半腿是不是死了?」

我心頭一緊,難道郭半腿的死不是意外,也和陳老師這夥人有關?

她見我不開口,冷笑道:「狗咬狗,活該!」

這回我徹底判定,陳老師與郭半腿的死脫不了干係。那個看上去文縐縐的大學教授,背地裏肯定藏着另外一副面孔。

從她的描述里,我大致了解了齋殿發生的事情。那間左右分割的耳室,又被稱作禮盥室。獻祭前的人畜都要在池中清洗凈身才能送上神台。郭半腿聽信了老沙的花言巧語,以為耳室里藏有珍貴的禮器,財迷心竅摸進了水池裏,殊不知這一切都是陳老師的計劃,郭半腿和三狗平白無故成了通往正殿的活祭品,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上了別人的當。

小馬隨陳老師他們進入暗渠后不幸碰上塌方。陳老師和小四不但沒有救她,還將她留在原地等死,自己奔著正殿裏的寶貝去了。難怪小馬初見我時一直嚷嚷着要殺陳老師報仇,換成是誰都咽不下去這口氣。

「我撐不了多久,你快走吧。」小馬連吐了幾口血,眼神開始渙散,「他手段多,你,和你的朋友別上當。我,我……」她說着說着就沒了音,我連喊了好幾聲,發現她已經死了。

「人死茶涼,好好一個姑娘,可惜了。」

「干!」我被忽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高舉手電筒轉頭一看,虞子期蹲在不遠處,正一臉憂愁地看着我倆。

「你他媽的瘋了!躲多久了,為什麼不出聲!」我撿起膠袋砸了過去。虞子期大步走上前,咋咋呼呼地說:「老子還想問你呢,游著游著沒影了。我一上岸就看見你帶着個女的,鬼鬼祟祟。」

「呸!也不怕嚼舌頭。人剛死,尊重點。」我把外套蓋在小馬的臉上,遮住了她的臉。

虞子期點頭說,:「我這不是剛聽了一耳朵嘛。那姓沙的老東西忒缺德了。」

找到了虞子期,我的心情沒有絲毫好轉;鮮活的生命從我面前消失,帶來了一股別樣的惆悵。虞子期撿起防風打火機,放在小馬冰冷的手中:「姑娘,咱們認識一場也算有緣,這個你帶着,路上有個亮,別害怕,哥兒幾個現在就去收拾那老畜生。」

小馬提及,通往正殿的路與暗渠有關。我分析墓室中軸線應該正壓在穴眼上,在風水交匯的十字中央。虞子期聽糊塗了,他脫下鞋,赤腳走在長滿了苔蘚的鵝卵石上,左右環視,問我到底該往哪兒走。

「順着風向走。出去之後就能看見正殿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撿起背包,收拾出一些能用的物資,「現在分秒必爭,到嘴的鴨子他們肯定不會往外吐,得靠咱們自己虎口奪食。」

半個鐘頭后,我們終於走出了地下洞窟,沿着河水朝東,翻過一處陡峭蔥鬱的丘陵地帶之後停住了腳步。虞子期急着趕路,問我為什麼不走。

「到地方了。」我指著身旁的水,「你看,這地方的水逆着山勢,一路從低處往高處跑,風向瞬息萬變,根本摸不著邊。我們現在站的這塊地方,位於青丘山脈的腹心,腳下的墓室正殿好比龍肚子裏的蛋,埋在這種地方的屍體又叫作『寐』,寓意假死休眠,日後能夠孵化飛升。這是一處占天時奪地氣的穴眼,一般人根本消受不起。」

虞子期看着逆流而上的泉水,若有所思地說:「可照理說,梓牙地區能享受這種規格的,除了克駑多大將軍別無他人。如果這裏埋的是大將軍,咱們在白奶灘挖出來的又是誰?」

「現在還不清楚,下去看看才知道。陳老師那伙人不是吃素的。連我都看出來此地的風水玄機,他們八成早就下去了。咱們先找盜洞,順藤摸瓜,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虞子期聽完立刻開始着手尋找盜洞的位置。我想了想,按自己的習慣規劃起地宮結構。城中的廟塔對應了地下古墓中的影殿和齋殿,我們始終沒有見到正殿,也就是通常意義上停放屍體的主墓室是什麼模樣。我比畫了一下,選了兩處下鏟的地方,可惜周圍都沒有發現盜洞痕迹。這不禁讓我感到沮喪。在長久的倒斗生涯中,我從未遇到過像梓牙古墓這樣結構複雜、三殿分離的陵墓。以暗渠丘陵為界限,前殿與后寢在地理環境的作用下,被劃分為兩個獨立的個體,可兩者間又因為地下水源的關係牢牢地聯繫在一起。影殿、齋殿與地面上的廟堂陰陽對應,造就了一處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而深藏丘陵背面的正殿,長期受到它們的滋潤,如一棵蒼天巨木,把自己的根莖深深地插入這片土地,奪其時,占其氣,孕育著墓中的古屍。此法陰損至極,必須以大量屍氣填埋龍脈上的各穴各眼,才能保證主墓室完好無缺。想到這裏,我忽然意識到,剛才那幾處規劃都有問題,如果按我踩好的點挖下去,風水一破屍氣全露,用不了幾個鐘頭,墓主的屍體就會腐化僵變,更別提什麼羽化登仙這類說辭了。

老奸巨猾的陳老師顯然意識到了這點,所以特意避開了最佳位置,而把盜洞打在了別處。我攤開地圖,退而求其次,重新勾畫主墓室的形狀。因為沒有對應的建築參考,只能憑藉多年經驗,大致規劃了一下。這個時候,虞子期從對面樹林里鑽了出來,火燒屁股地沖我跑了過來,他揮手大喊道:「你快來看,這裏有記號。」

我越過面前的矮林,來到虞子期身邊,他半蹲在一棵枯萎的老樹邊上,神色興奮。我走到近處,一眼認出了樹上的標記。

戴綺思!

樹榦上清晰地刻有箭頭和拼音字母,這是我們三人早就商量好的聯絡暗號,用作失散時的路標。順着標記的方向,我們很快找到了掩藏在樹根底部的盜洞。這個洞開得十分巧妙,藉助地形和樹木做遮掩,如果不是有心尋找,根本難以察覺它的存在。

「這麼說戴綺思已經跟着他們下去了。」我不禁有些擔心。戴綺思對陳老師和小四並不了解,毫無防備地貿然跟進說不定會吃大虧。

虞子期也急,他推我說:「傻愣著幹嗎,抓緊下去。」

我應了一聲,二話不說立刻鑽進了藏在樹根處的盜洞。虞子期墊在後邊,晃晃悠悠地爬了下來,一邊爬一邊問我戴綺思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來的,她一個人失蹤了那麼久,會不會遇到危險。我心裏也沒底,簡單交代了他說:「先別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眼下就兩件事最重要,一是儘快與戴綺思會師,二是找到雙耳瓶回去救人。至於陳老師師徒倆,咱們見機行事。」

這條盜洞雖然隱蔽性強,但取土的手法實在不敢恭維。我們爬了一路,土渣子跟着掉了一路,可見挖洞的人十分心急,光想着進墓,沒把活兒做圓。

「虞子期,注意點,下面到底下了。」我叼着手電筒,輕輕地落在墓道里。一股透骨的寒流瞬間席捲全身。

虞子期打了個哆嗦,搓了搓肩膀道:「比水裏還冷,這地方見鬼了。」

「噓!」我提醒虞子期注意,正殿即為主墓室,離我們三步開外的地方就有一道半遮半掩的雙開石門,門裏邊透著閃爍不定的火光。虞子期咋舌,我倆貼在牆邊,他耳語道:「他們人到齊了,咱不能等,進去跟他們拼了!」

「太安靜了,」我聽了一陣兒,覺得情況不對,就讓虞子期在門口打掩護,自己則悄悄地潛進了石門內側。

我剛一進門,還沒適應光亮間的變化,忽然從暗處飛出一道人影,朝我撲了上來。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只得狼狽應對,一手護著頭部,一手上前格擋,勉強挨了對方的飛踢。不等眨眼,我已經矮下身體,撇開掃堂腿朝對方下盤攻了過去。只聽一聲驚呼,對方滾倒在旁。一個熟悉的聲音沖我大喊道:「老余!」

我爬起身,這才看清倒在地上的是戴綺思本人。我差點抱着她掉幾點眼淚,真是石頭落了地。只見她渾身上下都沾滿著泥,跟爛泥地里鑽出來的孫悟空似的,臉上還掛了彩。

「哎喲喂,我的姑奶奶!」虞子期被她這副樣子弄得哭笑不得,急忙翻包,半天找出一條半干半濕的紗布,讓我給戴綺思送過去。

戴綺思似乎沒想到能在這裏找到我們,她飛快地站起身,劈手奪過紗布開始擦臉。我有許多問題想問,但見她平安歸來,一時間又覺得那些問題都是多餘的。不想她倒先開口問道:「你們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一老一小?」

我知道她說的人八成是陳老師和小四,就將兩人的外貌衣着大致描述了一下。戴綺思點頭說:「就是這兩個人。我和你們分開之後,一直在地下河附近徘徊,始終找不到出去的路,最後順着水流找到了這片丘陵。那一老一少鬼鬼祟祟地進了墓室。我在外邊盯了很久,忍不住跟着下來了。可進來之後才發現墓室里連個人影都沒有,他們兩人就這樣憑空失蹤了。」

虞子期警惕地環視四周,他添油加醋地將陳老師等人描述了一遍。戴綺思聽得義憤填膺,直後悔沒有早點追下來。可眼下我對陳老師等人的去向倒不太關心,主墓結構清晰明了,一眼望到頭,四壁覆有石刻版畫,十二塊石板均勻地分佈在牆面上。與先前直接着手於牆面的工藝不同,這些版畫都是後期加工鑲嵌進去的。邊紋處刻有不同的文字元號,戴綺思說是龜茲國計數用的文字。每張石板旁邊刻寫的數字不盡相同,從幾十到幾百不等,數字間沒有特定規律,看不出有什麼直接聯繫。至於石刻中的內容,則與我在暗渠下推測的極為相似,記述了梓牙城被攻破后百姓遭受屠殺坑埋的慘烈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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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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