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六十二章 愴然逐客緣為何

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六十二章 愴然逐客緣為何

「有話你便直言,沒話我便走了。」范妙姝不滿的瞥了周晗一眼道。

「別,別走。」二夫人雙手不斷的絞著帕子,艱澀的開口道:「阿姝,你也知道你二哥的身體,自打三年前一場病,到現在越來越不好,入了冬,他是日日夜夜的咳,請了多少大夫也不頂用,好不容易請來了薛先生,可薛先生也言明了這病是治不好的,只能養著托日子。」二夫人說著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拿著帕子直抹眼淚。

范妙姝最討厭哭哭啼啼的女人,她冷眼看過去哼道:「二哥病了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跑我這兒哭什麼?倘若你是來訴苦的,怕是找錯地方了吧。」

「不是,我只是忍不住。」周晗趕緊擦了擦眼淚。

范妙姝別過臉懶得瞧她。

周晗壓下哽咽,道:「阿姝,我知道,你與你二哥他兄妹感情還是不錯的。你二哥的病眼瞅著是好不了了,薛先生是天塹門的人,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咱們晉國,遲早要走的。現在,你二哥有薛先生照看著,看起來一日好過一日,可我怕,倘若薛先生走了,他就不好了。」周晗說著,抬眼定定的看向范妙姝。

范妙姝眸色微沉,開口道:「據我所知,薛先生並非是那等不負責的人,他若是離開,那二哥的病肯定是有了大起色。只要好生養著,數年內肯定沒有問題的。咱們范氏也並非等閑人家,再延請一位內廷醫官隨身伺候著也不是難事。既如此,不知二嫂到底在怕什麼?」

周晗按著眼淚道:「當年你二哥傷的蹊蹺,我——」可她還沒說完,范妙姝就高聲打斷了她的話。

「二嫂!當年的事不是已經很清楚了么,那刺客早已經被分屍喂狗,你現在提起已經了了的事,是想做什麼!」

周晗猛地站了起來,質問道:「了了嗎?!這件事是不是了了,你真的不清楚嗎?阿姝,你與你二哥是同母的嫡親兄妹啊,你們身體里流著的是一模一樣的血啊!」

范妙姝側過臉,微揚著下巴,沉默著。

周晗流下了兩行淚,道:「倘若不是走投無路,我會來求你嗎?」她抬起手,用手指指著范妙姝,又朝門外的方向指了指,哭著笑道:「你,你們。你們范氏的人都冷血到了骨子裡。什麼夫子、什麼兄弟、什麼姊妹,哈哈哈。」

范妙姝亦站了起來,緊緊盯著周晗,道:「二哥病重,也不是你胡思亂想的理由。這樣的話別再讓我聽到,今日,我只當你沒來。」

說完,范妙姝就帶著羅盈走了,只留下范二夫人和她的婢女在客廳里。

周晗拿手遮了遮眼睛,一邊流著淚一邊大笑,道:「胡思亂想,她說我胡思亂想,哈哈哈。」

婢子撫慰道:「夫人,既然求不來,那咱們就回去吧。」

周晗擦了擦眼淚,眼神漸漸冷了下來,道:「不回去還能做什麼,走吧,咱們走。」骨肉同胞什麼的在這個地方不過是一個空名頭罷了,她傻傻的來跟冷到骨子裡的范氏人談的什麼感情呢?她自嘲的笑了笑。

若非她已經一點利益也許不出去了,她也不必如此了。爭來爭去不過是一場空,曾經的那一切又值得什麼呢?

她走到院子里,仰望著藍藍的天空,長長一嘆。

客院之中

子稷正執筆做文章。

明筠坐在他對面,隨手撿了一卷書簡打開,漫不經心的看著。她的心思並不在書上,看來看去,一句話也沒看進心裡去。她的目光總是忍不住偷偷看子稷那邊瞟。少年人的側臉俊挺英朗,眉眼鼻都十分的好看,就像是春風入峽谷,溫煦而又稜角。

外面有風聲,風吹著堂前的枯枝子嘩啦啦的晃動,清冽的梅花香氣若隱若現。因著天色陰沉,堂內的光線有些昏暗。明筠坐在背光的位置,常側眼用餘光去看,每次看過去都是偷偷摸摸的,倘若這個時候子稷恰好有什麼動作,她便立刻收回眼神,假裝正在認真讀書。

當明筠又一次偷眼看過去時,子稷抬眼與她對上。明筠一下子反應不及,下意識的將書簡舉起遮住自己的臉。隨後,她又立刻放下,道:「你專心快點兒寫。」

子稷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道:「我哪裡有不專心?」

「說話就是不專心。」明筠道。

「你先開的口。」子稷道。

明筠抿了抿唇角,頓了一頓,而後道:「閉嘴。」說完她將書卷再次舉起,遮住半張臉,偏過頭去。

子稷低下頭繼續幫寫策論,只不過一邊寫著,他的嘴角一邊慢慢的揚了起來。

范邸清暉園內

薛獻正坐在床側為范吉佑看診。恰好二夫人周晗進了屋子。

周晗的眼睛紅彤彤的,明顯曾哭過了。她見到薛獻,硬生生的扯出了一個微笑,與薛獻見了一個禮。

二夫人來到床邊,看著她的夫君,心裡不由戚戚,她問薛獻道:「先生,我夫君近來如何?」

薛獻道:「尚好,只要保持下去,好好調養,還能多活三五載。」

范吉佑聞言像是突然在夢裡被驚醒般,輕輕的嗤笑了一聲,原本帶著希冀的眼睛突然暗了下去。

薛獻收回手,站了起來,將床邊的位置讓給了二夫人。

范吉佑也收回了手,嘆了口氣,可他一口氣也嘆不盡,嘆到最後又開始咳了起來,他舉起手放在正不斷咳出聲的口邊,作出握拳掩咳的動作。范吉佑的眼皮垂下,眼神里無一絲光彩,如同一潭黯淡的死水,他開口道:「咳咳,人終有一死,三五載,夠了,夠我做許多事了。」他聲音沙啞低浮、有氣無力,說完似是浪費了極多的氣力般,呼吸都有些急促。

二夫人跪坐到床邊的腳踏上,道:「我不許你胡說!」

范吉佑慘然笑了笑,道:「你心裡也明白,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咳咳。」說完,他看向薛獻,道:「薛先生,今日診脈就到這裡吧,我的身體我自己明白,左右也就那樣子了。」

「你何必說這樣的喪氣話來惹我。」薛獻告辭之後,二夫人急的都要哭出來了。

范吉佑此刻閉著眼仰面倒在身後的墊背上,一動不動,彷佛睡著了一般。二夫人見了忍不住再度下了淚。就這樣過了許久,范吉佑一言不發,而二夫人就一個人在床邊抽泣著。窗邊的高腳花盆架上擺著一盆水仙花,她感覺自己就像那水仙一般,它的根與自己的心一樣,都泡在冬日的冷水裡面了。

范吉佑無神的睜開了雙眼,看著他妻子的背影,嘴唇動了動,無聲的在心中嘆了口氣,用他嘶啞的嗓子道:「你別哭了,我聽了心煩意亂的。」

「為什麼?」二夫人已經流幹了淚,不再哭泣了,只是低著頭沉沉的問著,帘子的陰影打在她不甚年輕的臉龐上,她微駝著背,身上的精氣神兒似乎已經被耗盡了。

「你不懂,你不懂啊。」范吉佑仰頭嘆道,眼睛直直的看向帳頂,道:「當年那一劍,戳的是這兒,是這兒啊。」他抬起手,用拳頭捶著自己的胸口。

「它差一點兒就刺入我的心臟,那把劍,還淬著毒,我至今記得它的溫度,冰冷冰冷的,比九尺寒潭下的寒冰還冷。你知道么,它已經死了,已經結成一塊冰石頭了,你救我又有什麼用?」

二夫人回過頭,眼睛紅腫,盈滿淚水,她將一張濕答答的手帕扔到地上,道:「結了冰就讓它化掉啊,你這樣下去,我怎麼辦?程兒怎麼辦?惠兒怎麼辦?芷萱又怎麼辦?你讓我們母子四人怎麼辦?怎麼辦啊?我們怎麼活下去呀。」她口中的三個名字皆是他們的子女,最大的長子范程也不過九歲稚齡,最小的惠兒還只是個三歲的黃口小兒。

范吉佑聞言,腦海里浮現出孩子們的稚嫩的臉龐,也紅了眼睛,不再說話,手上發力,緊緊的握成拳。

周晗見丈夫臉色動容,她跑到范吉佑床前,跪在床頭,抓起她丈夫的手緊緊的握著,哀求道:「大人,我再去求求薛先生,他一定有辦法的,程兒前幾天還說懷念小時候你教他騎射的情景,若是能醫好,你就可以親自教他了。」范程是他們的長子,宗學里的先生都誇他已經是個文采德行都很不錯的小君子了。

「程兒,程兒也快十五歲了啊,好長時間沒見到他了。」范吉佑長嘆一口氣,感慨的道。

「程兒讀書真的很用功,宗學內次次考校都是第一,他每日學到很晚才肯睡呢。」二夫人也就說起自己的兒子,眉頭方才舒緩下來。

「阿晗,你有多少年沒回秦國了?」范吉佑說著,又咳了起來。

二夫人不知他為何這樣問,愣了一下說道:「自我嫁來晉國,已經快十五年了。」

「我記得我嫁來的時候也就只有十五歲,一晃眼,又一個十五年過去了,連程兒也這麼大了。剛成親那年,你還很愛笑,我們一起去山上圍獵,我射了一頭鹿給你做鹿皮靴,你卻說來而不忘非禮也,騎上馬進了山,帶了一隻紅毛狐狸回來,給我做了冬衣的領子。」

二夫人回想年輕時的種種甜蜜,嘴角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道:「你怎麼想起這些了。」

「你已經十五年沒有回家了啊,阿晗,你可曾想過回去探望?說起來,程兒他們竟從未見過他們的外祖,實是遺憾。」范吉佑轉過頭,望著二夫人的眼睛,徐徐的說道。

「回、回家?你說秦國?」周晗愣愣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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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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