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為何情深盟誓

做客為何情深盟誓

正當墨硯準備受死的時候,只聽一聲「慢著」傳來。

是誰出言阻止?墨硯尋聲看去,卻是原本側身默立的瑤台夫人,她此刻已轉過身,正看著自己,那眼瞳彷彿墨黑的吸水石子,在自己身上吸取著滋潤,越來越飽和,放出黑琉璃般的光彩。只聽她說:「我倒覺得這個婢子很是忠烈,我正缺這樣的妥當人,以後就到我宮裡。」

因有前面那番變故,陳瑾對她存了一份歉疚,他沒有反對,太后也沒有異議,崔鳴珠便沒有吱聲,她舉扇輕輕搖著看了袁梨晨一眼。

甄蘭馨便出來調和氣氛:「這樣也算是歡喜收場了,才符合今日的慶事。」便有侍女出來領了了墨硯回蓬萊宮休整。

沈太后在甄蘭馨的鼓動下,又命人重整樂宴,一時眾人落座,又一副繁華氣象,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觥籌交錯的喧嘩之中,坐在那的袁梨晨心中卻很茫然,剛才充滿憤怒和仇恨,一心是想除掉宋婕妤報仇的,可真正實現了,心裡卻沒有什麼過多的歡喜,朱錦不會回來了,祖母與母親,自己那闔家人,逝去的都不會因宋婕妤的死而歸來,她心頭遽然湧出一股挫敗感,她無味地看著崔鳴珠,須臾眼光在其它已恢復笑顏的人身上流過,心中黯然,須臾借故退了出去。

她屏退眾侍,隻身一人順步遊盪著,一彎清流止住她的去路,她抬眼,面前有一架長廊,匾額上「聽鸝廊」三個描金字在陽光下直晃人眼,讓她有眩暈的感覺,四處無人,除了風聲、鳥聲、水流聲,便只有自己的腳步聲。風不光搖曳著花木投在地上的陰影,還傳播著一陣陣花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過於馥郁的芬芳卻使她頭暈,人越發綿軟疲憊,她走到長廊中央,順勢倚在一根廊柱上,垂首看著底下的水流出神。

時間就像廊下的水,也不知流去多少,依稀覺得有個黑影晃上自己來處那邊的長廊盡頭,她不以為意,或許是過路的宮人,可一時周圍卻沒有任何響動,她不由警覺,扭頭相看。

那人見她看自己,緩緩走了過來,走得極輕,極慢,極穩,在袁梨晨對面的廊柱處停住,他的眼睛比身上的黑袍還黑,比頭上金絲束冠還亮,他拿那樣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看著她。袁梨晨只覺得侯重茂那雙眼眸里蘊藏的情緒深不可量,她微微錯開眼去,無心招惹他。

「袁姑娘。」侯重茂輕輕喊了一聲。

袁梨晨睫毛一動,沒有否認,卻也沒有搭理他,時光靜寂得讓人尷尬,她終於轉過身來看他,他這次臉上沒有往昔的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薄唇緊抿,合著那襲黑袍的顏色,反倒有股陌生的如山的嚴肅。她半晌說了一句:「你難道總穿這一件黑衣嗎?」

侯重茂聽了雙眉一挑,展臂自看身上,嘴角微微揚起,眼裡又似嘲非嘲,說:「那是你從來不注意我罷了,上次我見你穿的是如意暗紋黑錦袍,而這次,我穿的明明是祥雲紋的黑綢袍。」他的語聲散漫,目光彷彿不經意地從袁梨晨的身上拂過:「不過你每次穿的什麼,我倒是記得很清楚。」

袁梨晨聽了,繼續不理他,扭頭只看著底下的水面。

侯重茂便倚著身後那柱子,斜眼看著水面說:「這水有那麼好看嗎?我倒覺得我和你,都比它好看得多。」

袁梨晨睨了他一眼:「你不怕別人看見我和你獨處,惹出是非來嗎?」

侯重茂突然露齒一笑:「我不怕,你怕嗎?」

袁梨晨看著水面依舊不理他。只聽侯重茂懶散不羈地說:「其實,銀子是個好東西,而且我好歹是位太子爺,我敢保證,在能聽我們說話,看到我們的範圍內,都沒有人。」

袁梨晨聽了繼續不說話,只見侯重茂彷彿無聊之極,順手抓那被風吹過來的花瓣,一抓一個準,攤在掌心中,又輕輕一吹,看那花瓣墜到水流里,他樂此不疲,袁梨晨卻被他攪煩了,開口問他:「你怎麼就做了太子?」

侯重茂聞言,輕輕一拍手,聞了聞掌心餘留的花香,漫不經心地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而且我以前說過啊,要為你做個太子……」說到這,緩緩伸了個懶腰,瞄了她一眼:「再說上次你還是別人相公,這次就做了別人夫人了,我有變化,也是正常的……」

袁梨晨直皺眉道:「你到這裡來做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侯重茂目光追隨著天空里緩緩流動的一片白雲,道:「只要用心找,總能知道在哪裡的,至於我來這裡做什麼,你應該知道啊,沒辦法,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袁梨晨聽他如此說話,遂扭了頭再不理他。風時而吹動雀衣,又時而有落花飄在她的身邊,便有鳳凰繞花樹的感覺,侯重茂看著她的身影,想起初見時她在玉蘭樹下的爛漫天真,秋獮再見時她的驚恐倔強,月夜探訪時她的崩潰矜持,再想今日她的危險處境,何其無助,他喊了一聲:「袁姑娘。」

袁梨晨轉首看他,只見他一改前面懶散嬉皮的樣子,認真地對自己說:「我帶你出去。」

袁梨晨眉頭輕皺,打量著他,彷彿沒有聽清他的話,只聽他對自己又說,一字一句地說:「跟我走,離開這裡。」

袁梨晨看著他那雙明亮認真的眼睛,啞然失笑。

侯重茂卻依舊面色嚴肅地說:「你來這裡不就是為了你的雙親嗎?如今你認為你還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嗎?」

袁梨晨笑容頓失,遽然抬頭看他,只聽他說:「以今日的情形,崔家的人還允許你和你父親有一點聯繫嗎?」

袁梨晨細細揣摩著這句話,而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大吃一驚,他說:「你父親正由我的人看著呢。」

袁梨晨脫口而出:「你說什麼?」

侯重茂對她露出一抹苦笑道:「我早就派了人去河陵,可惜那場火範圍太大,只救得你父親,事後將他匿在安全的地方。」說到這他一嘆,又道:「不過他老人家性情可夠……烈性,縱然我的人救了他,可一提到帶他走,他可比磐石還難移。」侯重茂心裡想著何止比磐石難移,要不是自己的人攔著,只怕你那父親還要去自首呢。不過也許正是因為有這樣忠烈頑固的爹,才會教養出這樣單純頑強的女兒。

「你想做什麼?」

侯重茂聞聲靜靜地看著袁梨晨,她的表情彷彿像只被困的小獸,緊張惶惑又惹人憐愛。

侯重茂低低一嘆,卻未接她話茬:「說你聰明,你又盡做傻事,說你傻,你做的事又算得上驚天動地,只是像你這樣並無多少心機,又非心狠手辣之人,憑一時之氣,偏生要去謀划那等艱險之事……」他說到這,心裡哀嘆,你這樣也不知哪日就把自己賠進去,到時候倒是叫我心疼。

袁梨晨眨了一下眼睛,卻沒否認,只聽他又說:「你如今在這,還有什麼意義嗎?以後的日子還那麼長,你打算漫漫一生做那籠鳥池魚,像今日這樣爭鬥下去嗎?」

袁梨晨看著底下的水面,當日河陵父親的哀嘆和拒絕,曾時時讓她自責和後悔,當初自覺回陳宮是最能讓父親欣慰,也是最直接找到墨硯的方法,一腔熱情謀求此事,又自以為有巴國的一重身份作保,當可謀事無虞,可依今天的情形,若是讓崔氏尋到蜘絲馬跡,只怕自家又要再一次傾覆。目光所及之處的水流中,石子綠藻之間,鼓起一個氣泡,慢慢漲大,隨後升騰,卻在即將浮出水面之時——破碎,無聲地湮滅。

她幽幽地說:「在這是籠鳥池魚,跟你走,難道就不是?既然如此,我為何要跟你走?你若還願意幫我照顧父親,我對你感激不盡,你若不願意……」她咬了一下唇,繼而說出:「我也不靠你,這都是我袁家的命數。」

卻聽侯重茂一笑,她扭頭,見他環臂看著自己,嘴角微有戲謔的笑容:「你可以跟著吳歆,也能夠委身於陳瑾,為何就不願意跟我走呢?如今你父親可在我手上哦……」

「你究竟想要什麼?」

侯重茂被她一問,緩緩伸出一隻手來,袁梨晨看他那手竟直直伸向自己的胸膛,不由大窘,吃驚舉手護住胸口,卻見他面色平靜,食指在離自己胸口不遠處停住,緩緩地說:「我要你的心——向著我。」

袁梨晨不由失聲笑了,侯重茂看著她的笑接著說:「我不想看我喜歡的人曲意奉承別人,你若跟我走,我絕不勉強與你,你若不信,我可對天盟誓。」他說著舉起一隻手,無比認真地看著她說:「我侯重茂今日在此對天盟誓,若非袁姑娘許可,絕不做任何非分之舉,若違此言,不得善終。」

袁梨晨被他如此嚴肅的語聲和動作所攝,再笑不出來,默然垂了頭,沉默片刻說:「你怎麼帶我走?你要帶我從這裡面逃出去,可是會捲起軒然大/波的。」她心中想著且不說如今無雙殿地形防守皆非以前,再難出去,就是出去了,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又豈能如上次那樣平靜。

卻見侯重茂眉毛一揚:「原來你想我帶你私奔哦?」

袁梨晨恨恨瞥他一眼,卻聽他說:「你是風風光光地來這裡的,我自然也要讓你光明正大地出去,方能讓你日後不受委屈。」她不由看他,卻見他薄唇微抿,看著自己思索著:「不過此事虛費周折,你要是能告訴我一些城防的情況更好。」

袁梨晨大吃一驚:「你要做什麼?不行!」

卻聽侯重茂苦笑道:「你別亂想,我可沒有其它企圖,我只是想挑個好時機便宜行事。」他看了一眼警惕的袁梨晨:「我保證,不動你陳國一寸領土。和先前一樣,我若食言,一樣天誅地滅。」

袁梨晨低頭默默思忖權衡,只聽他又說:「我許了這兩個承諾,你到時候可願意跟我走?」

袁梨晨惦記著父親,自然心動,在那細細揣摩他今日的話,一時並不回答。

侯重茂見她躊躇的樣子,又倚靠到柱上,含笑打量她說:「你不說話,我可算你默肯了哦。」

袁梨晨只問他一句:「我怎麼知道父親是不是在你那裡?」

卻見侯重茂點點頭道:「問得好,看來要拐你走也不是那麼容易。」說著從懷內掏出一封書信,在她面前一晃,遞給她不語。

袁梨晨一把接過來啟開,是父親的筆跡,且還提及了一些不為外人知的往事,末尾父親特殊的署名方式也吻合無遺。依信中所述父親確實火中逢生,她得了這確切的消息,握信的手就顫抖起來,終忍不住給他行了一禮,道謝。

侯重茂卻收回信函,道:「這個還是放我這妥當,我還要一件你的信物,拿去給你父親,才好勸他跟我走啊。」

袁梨晨思忖著,想起祖母那支簪,道:「這個不難,我去取了來給你。」

侯重茂卻搖了搖頭道:「此事不急,你讓人送到我的使館就好。」

袁梨晨默想著找誰去送合適,只聽侯重茂道:「你那位朱兒妹妹今日不是來了又出去了嗎?何況你今日可總算是找到了個稱心如意的丫頭。」

袁梨晨詫異地問:「你都知道了?」

侯重茂嘴角又浮出一絲嘲弄的笑容:「和你有關的東西,我都很用心。」

袁梨晨被他一說,又別過頭去,只聽侯重茂說:「你想好了,願意了,就讓人去使館,自有我的人在那接應。」

袁梨晨不由自主地點了點,卻又立刻警覺自己這個動作的含義,一時怔住當地。

侯重茂彎唇一笑:「我可要走了,再不走也許真的就惹出什麼是非。」再看了她一眼,一雙鳳目明澈發亮,轉身飄然離去。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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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劍江山(原名梨花落盡空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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