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2章

第30——32章

第三十章ˇ

大家都沒說話,我拍膝起身,轉首向吳什請教道:「吳大人,敢問同一支槍射出的兩顆鉛彈與不同槍支分別射出的兩顆鉛彈可有方法鑒別?」

在康熙身邊熏染培養出來的人,哪一個不能聽弦知音,吳什眼睛一亮,顯已明白我話中意思。

十八阿哥奇道:「小年子,你說什麼?你說這兩顆鉛彈都是十四阿哥打出去的?可是……你們都只裝了一次槍啊?」

我挑出兩塊半指甲蓋大小、形狀也差不多的彈片置於掌心,掂了一掂,走到十八阿哥身前半蹲跪下,指點給他看:「十八阿哥,你瞧這兩片彈殼有什麼區別?」

十八阿哥垂眼仔細比了比,道:「額附師父教過我!如果是一顆鉛彈爆裂不可能同時有兩片這樣大碎片,這兩片彈殼分別是屬於兩顆鉛彈上的!」

「不錯,」策凌接道,「不同的槍支,其使用時間長短、是否連續射擊、清洗槍筒的方法以及是否更換過受損部件,都可能導致該槍支發射的鉛彈軌道發生細微變化,而同一支槍發射的任何一顆鉛彈都可反映出相同的磨損痕迹,但不同的槍即使在相同的發射強度下也會有各自不同的彈道,加上所產生的後座力有區別,所以不同的槍分別射出的兩顆鉛彈和用同一支槍射出的兩顆鉛彈,前者一定不同,後者一定相同,只要放在火上一烤即可。」

十八阿哥一把抓去我掌中彈片,叫道:「好玩兒,今兒晚上我就要烤烤看,一樣不一樣!」

策凌笑著補充道:「烤火只是一個法子,還有一個聰明法子,十八阿哥要不要聽?」

十八阿哥眼珠一轉,正巧看到我解下斜掛在身上的鉛彈帶的動作,喜動顏色道:「我知道!一條鉛彈帶裝有三十顆鉛彈,數數十四阿哥的鉛彈帶里到底還剩下多少鉛彈,不就能知道他是否當真只發兩槍就射出了三顆鉛彈?」

「好!」一直觀察我們發言的康熙至此方笑贊道,「策凌把朕的十八阿哥教得好!小小年紀就有這份急智,難得!十八阿哥,你別忙,不用叫十四阿哥倒鉛彈帶給你做數學,朕告訴你,剛才十四阿哥和小年比槍之際,十四阿哥的確一次放了兩顆鉛彈滑入槍膛,這種壓雙彈的技巧還是前年從西班牙傳入,至今就火器營的統領也沒幾個真正練會,十四阿哥會這個,都是前年朕帶阿哥們出塞巡幸時,他和十三阿哥兩個自打見大阿哥演示一番后便大為傾羨,纏住大阿哥,足足花了一月功夫才軟磨硬泡學來的。你別看他做得手快,一到上手如何添加引葯火藥分量、如何舂實火藥和彈丸等等分寸極難把握,想練成,不僅要穩准狠,還得冒險。」

十八阿哥聽了,想一想,揚首看向策凌,道:「額附師父你會嗎?」

周圍諸阿哥見策凌居然也有老臉一紅的時候,不由都發起笑來,策凌嘟囔半天也沒憋出一個字來,又瞪了我一眼,我暗笑:是你公報私仇害我在先,來而不往非禮也,何況我也不算有心,鬼曉得你會不會壓雙彈?

其實我起先也並非十分吃准十四阿哥是否真的一槍就發了兩顆鉛彈,但八阿哥說話提醒了我,讓我想起去年剛回京那次在碼頭邊驛館被四阿哥罰跪了一夜,後來下半夜十三阿哥帶了夜宵過來找我說話,同我天南海北扯了一通。

因十三阿哥是帶兵阿哥,頗跟我說到軍營里的逸事笑話,我模糊記得他提過火器營有個小兵不自量力偷學什麼一槍壓雙彈的本事,結果弄致滿臉黑頭髮豎衣服焦,在傷兵營躺了一晚后硬說醒來看到自己坐在釋迦摩尼身邊,當時聽了可沒把我給笑殘嘍,沒想到不經意間聽過的事竟然在此刻派到用場。

事實上康熙告訴十八阿哥的還算輕的了,一槍壓雙彈的高難度要遠超於此,若非今日親眼所見,我怎會想到十四阿哥跟我比試竟然還會用到這一招?

今日就算我僥倖射中了鹿:鹿身上有兩個彈孔,到時一驗傷,十四阿哥的彈孔里同時有兩顆鉛彈,我只有一顆,他勝;鹿身上有三個彈孔,兩近一遠,也是他勝。

不管我射中不中,十四阿哥都已立於不敗之地。

而退一步講,即使十四阿哥萬一裝槍慢過我一點,說起來他是一槍壓雙彈,那麼輸的還是我。

本來十四阿哥是沒可能敗給十八阿哥的徒弟的,但這種小事也慎密算計如斯,可見其性格一斑。

不過我既然嘗過四阿哥手段滋味,十四阿哥再做什麼,我也不會太感奇怪,反之,他若不是這樣人,當初入宮選秀又怎會公然出面跟四阿哥搶我?

有的人,天生好勝;更有的人,不惜兩敗俱傷,也不能讓別人勝。

只怕這兩類人,到頭來都忘了自己當初是為什麼而爭,只是為個「爭」字而爭罷了。

——咱們比一場!

——好!來!

——你輸了又怎樣?

——我不會輸。你輸了,你就……

「砰」!

睡夢中,我被突然迸發的火槍聲驚醒,一下從床上彈跳坐起。

帳內人聲、腳步聲亂作一團,彷彿還有人在外扯嗓高叫:「護駕!護駕!」

我捂住心口,只差一點,差一點我就可以看清夢中和我對話那人的樣貌,我在跟誰說「咱們比一場」?為什麼白天十四阿哥說過的話我會在夢中自己把這句話又重複一遍?照理那個人應該是十四阿哥,但怎麼我雖看不清臉,他給我的那種感覺卻很像八阿哥?

下午我和十四阿哥比完火槍不久,康熙便帶眾人回營。

白日還好,一到夜裡吃過飯,我就漸覺胸疼手酸,悄悄跟十八阿哥告了假,躲回側帳角落長帷后自己床鋪躺下歇息,因心裡不定,輾轉反側多時方才入眠,不想此時又被槍聲驚醒,就好像有人闖入對著我心口開了一槍似的,神魂不定,突然想起現在不知什麼時辰,十八阿哥又回帳沒有,急忙踢被下地穿衣,一回頭,卻赫然發現十八阿哥睡在我床上靠里位置,此時業已醒轉,正橫躺在那裡用肉乎乎手背揉著眼睛。

到了木蘭后,十八阿哥的夜遊症仍時有發作,每於睡夢中突然驚起,或下床走幾圈啟門而出,或跌仆於某處依然沉睡夜裡,第二天卻全不知道。

此事康熙在山莊就已知情,也前後叫數名扈從資深御醫給他診過脈,均稱其舌紅苔黃,脈弦數,詳審脈相,似為火熱內擾,致使神魂不安而失守的征侯。

只說十八阿哥頭一次離宮遠行,不慣外頭,心藏神,肝藏魂,今心肝受邪,神魂不安,故致夜遊症發生,治當清心鎮肝,安神定魂,予硃砂磁朱丸治之,早晚各吞服一次,每服三十丸,服完二料丸劑,其病當瘳。

夜遊症除服藥外,還講究夜間靜養,就如許叔微《普濟本事方》雲「平人肝不受邪,故卧則魂歸於肝,神靜而得寐。今肝有邪,魂不得歸,是以卧則魂揚若離體也。」十八阿哥性情偏野,每日隨駕圍獵所見不少血腥殺戮,到底孩童,心思不定,夜間自然多夢易驚,而康熙既帶他出來,又不肯放過給他鍛煉機會,這一來二去的就苦了我們這些跟十八阿哥的下面人,為了讓小祖宗好好入睡,恨不得一日三燒香,晨昏三叩首。

後來不知怎樣摸索出十八阿哥睡前若先在我這躺躺玩會兒,再回他自己床上睡,當晚就再不受驚的,這雖不成章法,總好過攪得人通宵不能睡。

由是生了不成文的規矩,每晚十八阿哥換了衣襪臨睡前,總讓方諳達、申嬤嬤兩人抱他過來我這邊,他或坐或躺我床上,我在床邊挨著,陪他說話耍子,見他開始打哈欠才再抱回去睡。

連日來這般,也都由十二阿哥私下稟明康熙過了明路的,我也不覺什麼,但今晚我已睡下了,不曉得十八阿哥如何又爬我床上來,竟睡作一處,這還了得?

好在細看之下,十八阿哥所著袍褂俱全,連睡衣也未更替,嘴角更掛著零星碎屑,想來是他回帳后先來看我,見我睡了就摒退下人,自己爬上床偷吃我藏在枕頭邊的餑餑,這種事他常乾的,不過從前都是我故意裝睡逗他玩兒,不像這次是真的睡死過去。

十八阿哥翻身坐起,對我展開小臂膀,咕噥道:「小瑩子?我剛夢到你打槍走火了——」

這時外頭叫「護駕」聲已經停了,帳內腳步雜聲也消停些,但我帷后這塊床位是十八阿哥立過規矩的,不叫不得亂入。

我側耳聽來不像真有刺客情形,因傾身抱過十八阿哥,讓他坐在床邊盪下雙腿,又跪地拾鞋給他穿上,扎束停當,十八阿哥才叫帷外侍奴傳進方公公來,問道:「何事?」

方公公剛探聽完消息回來,奔的滿面是汗,打手回道:「主子安心,沒有大事,是和碩額附策凌台吉大人在營后靶場練槍不慎走火,並未傷到人,只可惜一部美髯被燒損了。」

十八阿哥聽得又驚又笑,跳下床扯我手道:「走,瞅瞅去!」

帳內燈火煊亮,一出帳,才覺晚風微涼,拂上身來精神亦為之一爽,北方天地遼闊,星垂頭頂,一眼望去,一彎淺淺月牙兒斜掛深碧色雲天上,襯著點點星光,分外調皮。

策凌宿帳緊挨十三阿哥帳子,一拐彎便到。

十八阿哥熟門熟路帶我過去,他宿帳外已都是人,問下來,幾個阿哥和御醫在裡面,十八阿哥就摩拳擦掌要往裡沖,誰知裡頭策凌一聽人報「十八阿哥到」,便等不得拚命連聲叫起來:「別放小年進來!」惹得帳內諸阿哥一陣狂笑。

方公公雖然只說策凌燒到了鬍子,我猜火星四濺之下他身上肯定也會帶到灼傷,裡頭還不知怎樣脫光塗藥呢,有誰耐煩看?

十八阿哥本跟在方公公後頭,帳簾已經打起一半,正往裡走,這個角度雖看不到策凌尊容,但我一眼瞟見八阿哥也在裡面,更止住腳步,同十八阿哥告退一聲,抽身往後閃人,十八阿哥是伶俐人,知道我避諱,只一笑擺手,便自進去看好戲。

這個時辰,康熙業早安置了,他派來看視策凌情況的幾個侍衛正由鄂倫岱領著出來去跟康熙回話,還有送他們的人,四下點著明亮松油立地火炬,到處鬧烘烘的,我嫌吵得慌,繞到帳後背人稍暗處撿塊靠石乾淨地兒抱膝坐下,在這裡仍可聽到策凌帳內隱隱傳來的說話笑聲,滿語、蒙語都有,就少漢語,我聽不出什麼名堂,只默默抬首仰視星空。

隔了一會兒功夫,身後傳來腳步,我起先不在意,後來聽出是朝我來的,就扭首望了一下,來的卻是十三阿哥。

此處光線不強,愈顯得他一雙眼睛比天上的星光更亮。

我才要請安,他已一抬手,笑道:「我跟你一樣,被策凌趕出來了。」說著,一掀外袍,在我身側就地坐下。

為防人看見閑話,我改坐為跪,膝行半步,又拉開一些距離,方笑道:「額附趕十三阿哥出來,就不怕十八阿哥揪他鬍子?」

十八阿哥愛武,而兄弟中,大阿哥太嚴肅,是以他一向同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親厚,十三、十四兩人別的事上不投契,但都待十八阿哥親厚,策凌此人上了戰場固然令人聞風色變,但他自小在內廷養大,私下裡風趣好玩得很,年紀又和十三阿哥相近,所以這段日子來,他往往和這幾個阿哥混做一處,玩笑不拘,我是見慣的,才有此一說。

十三阿哥卻笑道:「他倒想,但人家策凌就剩那麼點寶貝鬍子根兒,看得比命還重,哪肯給他碰?十四阿哥幫著老十八,正在裡頭跟他混鬧呢。」

我還真沒見過策凌沒鬍子的樣子,想想有趣,又問:「他鬍子全給燒完了?」

「沒燒完,」十三阿哥一面說一面又笑,「到底他是帶兵打仗的人,最有經驗的,火槍一爆,他立時撤手護住要害,萬幸他身上傷倒不重,就是好好一部大鬍子根根或給燒焦或被燙卷、長短不一的刺楞在那裡,先兒鄂倫岱來一看,笑得跌腳,說他可不是活脫子像宮裡那個蕃邦蠻子畫師郎世寧?明兒皇上見著一定給他逗樂。」

我聽他描述的有味,心裡痒痒,恨不得立即撲進去看個現行,但一想橫豎明天白天也能見著,便算了。

十三阿哥說完就看著我,我亦一時想不到話說,面面相視了一回,不覺有些尷尬。

帳那邊又起了人聲,我挂念著十八阿哥幾時出來,遂咽口唾沫,乾澀道:「外頭涼,我去叫人給十八阿哥送披風來。」

話音未落,十三阿哥卻一下拖住我手,我手腕被他攥住,反射性抖了一抖,心頭狂跳不止。

我低著頭,耳邊只聽十三阿哥道:「你幾時跟十四阿哥學的槍法?——你還記得和他之間的事,對不對?」

我訝然抬眼看他,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可那完全不像我的:「什麼?」

「你的動作,今天下午我看得很仔細,你裝槍、射擊的動作和十四阿哥根本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倒出來!每個手勢,每個眼神,完全一致,就連裝引葯前預先把鉛彈含在嘴裡的習慣也一樣!」

我聽得傻掉,十三阿哥細審我面色,半響才放平語氣道:「那年你十四歲生日之前,央我教你槍法,我不肯教,並不是因為四阿哥不准你學,而是真的太危險。我知道你的性子一向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但我沒料到,你竟然真的去找十四阿哥教你?他也居然真的教會了你……他甚至為了你不惜用上一槍壓雙彈的法子,原是他怕你輸了沒面子,就想矇混讓別人認為你倆並列。」

他頓一頓,又道,「你聽我一句話,火槍不是你該玩的,皇阿瑪已許了回京后讓十四阿哥親教十八阿哥槍法,我看現在十八阿哥也離不開你,皇阿瑪又誇你膽大心細,很能照應到十八阿哥,到時必要派你在旁護持,你萬萬記著不要再動心思學十四阿哥的一槍壓雙彈,策凌就是眼前例子,他若不是今兒見十四阿哥露了這一手,晚上自個兒跑到營后靶場偷練,也不會鬧到現在這田地,好在沒出大事,皇阿瑪又對他寬容,就驚了駕也不見得如何責他,你卻不同,你跟十四阿哥學槍的事四阿哥遲早會知道,他——小瑩子,你怎麼了?」

我眼前劇黑,身子一晃,虧十三阿哥伸手扶住才沒栽倒在地:

四阿哥不是遲早會知道,他極可能是已經知道了!

自我來到古代,我最清楚我沒跟十四阿哥學過槍,但十三阿哥一提到年玉瑩十四歲生日,也就是康熙四十五年那個時間段,我馬上就對起了一直以來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我在宮裡聽過,十四阿哥於康熙四十五年九月到康熙四十六年八月期間,和四阿哥、十三阿哥一樣都在京外辦差,而年玉瑩是康熙四十五年八月過的十四歲生日,滿清又是以騎射得天下,雖沿明制在考武舉時有比試火槍射擊一項,但有資格的多是滿、蒙八旗貴族子弟,哪怕火器營也不招漢軍旗下兵士,民間更不許私藏火器,違者斬無赦,年玉瑩雖是官至從一品振威將軍白景奇的女兒,到底也還是漢人,十四阿哥肯教會她槍法,可想而知當初二人關係如何,連十三阿哥知道后都有這種反應,更別說四阿哥了,極有可能就是那段時間她和十三阿哥鬧僵,同十四阿哥走近,還不顧四阿哥禁令,私自跟十四阿哥學了槍法,結果惹惱四阿哥,對她下了重手,這種事十三阿哥未必知根知底,但要說可行的解釋,也就只有這個還講的通些。

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年玉瑩十四、五的小姑娘,怎麼就這麼缺德,真是害死我也。

不幸中萬幸,總算下午是我主動「揭發」十四阿哥一槍壓兩彈的事實,沒有領他這個情,不然在十三阿哥這有嘴也說不清了。

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十三阿哥,我的確沒想到十四阿哥有這份替我留面子的心思,但基於他是四阿哥的同父同母弟弟,我是不殫把他多往壞的方面想一想的,他肯定是算計我的,就看算計哪一方面了,沒準他是還不死心,想試探我到底記得多少從前的事情。

這下可好,我記得,得罪這個,不記得,得罪那個,個個都無間道我頭上來了。

聯想到下午八阿哥陰陽怪氣頂了十八阿哥那一句話,還有他之前對我的種種態度,我越想越不對,要不好好把以前的事情搞個水落石出,我看我在這些舊事上還有得好栽跟頭呢。

不過應該怎麼搞清楚呢?

難不成跑到十四跟前問:俺們過去發展到啥地步了?您十八摸全乎了沒?

萬一到時候十四阿哥來一句「俺們搞一搞不就清楚了」,那我真的是死蟹一隻,死給他看了。

「小瑩子?」

十三阿哥又關切地叫了我一聲,我回過神來,忙撐身退開站起,十三阿哥和我同時起身,那邊十八阿哥的聲音遠遠傳來:「小年子呢?小年子?」

我不及再說什麼,只握拳一抵自己心口,抿唇看著十三阿哥點了點頭,便飛快跑去。

跑了幾步,我突然停下:見鬼!剛才那是什麼動作?

——我從來不會做那種動作的!中邪了真是!

因忐忑側身望了十三阿哥背影一眼,他的姿勢沒有變過,可能是給我嚇到膽了,我趕緊掉頭向十八阿哥方向狂奔而去,今晚十三阿哥要夜遊一定不是我乾的。

策凌意外受傷,十八阿哥笑過之後,又生憂愁:策凌愛他那部大鬍子比女人愛頭髮還要厲害,如今他鬍子殘了,就好比要叫個尼姑出來唱歌跳舞,現在他的意思是要取消跟我的合唱了。

這對我倒真是個好消息,十八阿哥只管盤算明天怎樣攛掇康熙為他出頭,壓一壓策凌,我卻做了一夜好夢——因這次和碩純愨公主本是同額附一起出避暑山莊往木蘭來,但路上公主略感不適,就留在行宮調養,前日來人報,說已無礙了,八月初二又是八阿哥生日,公主必在這天趕到的。

公主一到,我更安全,策凌總不會當著他老婆面和我對唱吧?

正日子這天,方公公領著人給十八阿哥換了一套大紅衣裳,我起得絕早,先出去幫著申嬤嬤和宮女們清點安放其他阿哥及蒙古王公們送來的生日禮物,回頭見十八阿哥出來,不禁眼前一亮,十八阿哥真是小正太的楷模,一張小臉粉嘟嘟的,天生微翹眼角,不語帶笑,看了就想捏捏。

十八阿哥是小阿哥,在這裡過生日也不比京城好鋪排場,但康熙寵他,八歲不過是個散生日,竟令人將自己主帳布置了出來專門給他今天慶生,皇營上下哪個不給面子?

早晨,以方公公為首的太監們頭戴纓帽,足履官靴,長袍系帶,外罩紗褂,同著差婦簇擁十八阿哥到了康熙主帳,向康熙、早到的諸位長阿哥們,及蒙古王公中結有姻親關係的長輩一一磕頭行禮,接下來隨扈大臣、侍衛、御醫、「有臉面的」太監等再依次上前行禮。

非宗室人等備辦的壽禮都要放在一個用黃紙糊好的長方形方盤內,周圍貼上紅色剪紙,圖案為橢圓形壽字。

滿人過生日壽禮並不貴重,圖個喜氣,不過是燒豬、燒鴨、壽桃、壽麵等等。

這些實物之上,又分別貼上大小不等的紅色長、圓壽字剪紙,由「呈進」禮物的人抬到壽星十八阿哥面前請安致賀,這叫做「孝敬」。

但十八阿哥收下后須回敬較實物價值稍高的銀兩,名曰「賞錢」。

發了賞錢,「孝敬」者就需忙叩頭謝賞。

我就侍立在十八阿哥身後,他一一受禮完畢,而我看人磕頭看至眼睛抽筋。

一過中午,賀客盈帳,熙熙攘攘,笑聲彼絕此起,又在營外有搭台建場看了騎馬、摔跤、射箭表演,一派喜氣洋洋,倒也熱鬧。

如在京城,這天必要演戲的,名曰「壽詠霓裳」,但圍獵總不可能還把宮裡暢音閣的御樂戲子帶出來,好在這些蒙古王公們出行都喜歡帶歌舞伎,其屬下不分男兵女僕,均好唱善奏,也不愁沒有節目,早就將夜間「唱晚燈兒」的項目都演練預備下了,唯獨策凌原本跟我商議合演的對唱是要做壓軸的,此時卻意外耽擱了,對唱一事,策凌為主,我為輔,他不能出場,我一個小八臘子做壓軸未免叫人笑話,的確是個難題。

但八阿哥於這些上頭素來有心,還不等十八阿哥跟康熙說,昨兒就連夜抽派調度人手演試新曲,重排了節目表,一早呈上御覽,聖心甚悅,十八阿哥亦無從計較。

我去了一樁心事,格外高興,加倍細意伺候,難得一天下來,不覺乏累。

而和碩純愨公主的車隊在路上出了點小問題,到晚間快開飯前才和親去接引她的十三阿哥一同返回。

她身體好了,策凌卻又出狀況,一入席很是被眾人把他們夫妻取笑了一番。

策凌今天鼻子以下裹滿了半張臉的白紗布露面,康熙一見他就被逗得不行,別人也還罷了,唯獨不准他退,要他陪完整天,偏偏策凌為了鬍子快點長好,還老是正襟危坐地端在那裡,除了跟康熙回話,頭都不輕易晃一下,老實被大家狂笑,尤其十四阿哥和十八阿哥,昨晚鬧他還不過癮,一個在席間猛說笑話兒,一個得空就掀起策凌嘴上紗布挾菜給他吃,策凌碰見這兩個冤家也真是前世孽緣,只便宜我看現成把戲罷了。

飯後因地制宜,在各帳圍繞中清空出好大一片場子,只留了歌台舞池,其餘地方搭滿六人一席的方桌,上擺精緻干、鮮、冷、素諸色,可邊賞歌舞,邊飲酒。

因在宮外,康熙特令不拘任何形跡,由是滿座觥籌,推杯暢飲,談笑風生,極其隨便。

場中又點起數堆篝火,歌者固然極盡炫藝,舞者更時至身邊,邀人起舞,不分男女,均可參與其間,別具風味。

一時燈火交織齊明,欲與星月爭輝,又兼秋風送爽,雖是塞外,亦有天上人間之感,人人興緻高漲。

蒙古人跳舞多有甩臂擊鼓、跪蹲請安、擰身跺足、橫擺漫步等動作,精神氣質豪邁,尤其伊克昭盟鄂托克旗出的節目男子單人表演筷子舞,舞者原地雙手握一把筷子,隨著腿部韌性屈伸、身體的左右晃擺,快速抖動雙肩,兩臂松馳流暢地用筷子敲打手、肩、腰、腿等各個部位,繼而繞圈行進或直線進退,舞姿洒脫利落,擊筷動作靈巧多變,至高潮時,邊舞邊呼號助興,與宮中禮樂迥然相異,令十八阿哥看的目不轉睛,大為高興。

「筷子舞」舞完之後,歌者又高唱祝酒歌一周,眾人豪飲了一回,頗為大樂。

忽然主席桌前的舞池中單獨上來一名麗裝女子,奇在雙甌分頂,頂上燃燈碗,而她步態曼妙,絲毫不見累贅,更口噙汀竹,與池外琵琶、胡琴、箏演奏相呼,擊節堪聽。

舞女初還矜舞態,漸隨音樂,在原地或跪或坐或立,由手及腕及臂及肩如靈蛇般忽樟忽挑忽拉忽揉,且以腰為軸時而前俯、時而後仰燈碗卻不落地,旋復只如風滾雪、搖絳卉,能使人驚,與前人筷子舞相比極顯其婉艷嫵媚。

十八阿哥大喜,竟然自位上站起拍手叫好,該舞女得了彩頭,忽雙手各托燃燈,邊快步繞場奔走,邊作流星般盤繞燈碗。

只見其燈焰飄忽搖曳,舞姿輕盈流暢,滿目流霞,美不勝收,最後一折腰下地,焰彩尤顫而不滅,就在此時樂聲噶然而止,然餘音裊裊,仿若未散,一時令四座觀者如痴如醉,高呼鼓掌叫好不止。

康熙目視十八阿哥,笑著輕一揮手,李德全忙從小太監手裡接過一貼有「壽」字盛滿小金錢的玉籮繞到桌前跪下,將玉籮高舉在十八阿哥面前,十八阿哥本來坐在康熙身邊,他雙手合攏抓了滿把小金錢,康熙親手插入他腋下,抱高他身子,好讓他廣散賞錢。

十八阿哥也真爭氣,一撒出去,無一枚金錢落出場外,就如下場金雨般,滾在地上,叮咚作響,一眾歌者舞伎伏地三呼萬歲二呼千秋,人聲鼎沸,喜鬧煞人。

康熙開心大笑,放十八阿哥歸座,我蹲身給十八阿哥整理桌下衣角,以免被靴子踩臟,只聽康熙道:「十八阿哥喜歡看這舞,回京后朕叫人照樣學來,明年你過生日還演給你看。」

十八阿哥響亮道:「謝皇阿瑪!可是,兒子還想看小年子唱歌。」

附近坐的都是阿哥、王公,多半聽到十八阿哥說話,頓時靜了一靜,紛紛把目光向我們這邊投過來。

我做夢也想不到十八阿哥在這個時候賣我,訕訕起身,迎上康熙打量我的眼神:「朕的確沒看到你孝敬十八阿哥的壽禮,那麼你是以歌代禮了?你還會唱蒙古歌?」

我趕緊半跪答道:「回皇上,策凌額附原說過要和奴才對唱一曲,以賀十八阿哥千秋,但額附受傷,所以才迫不得已取消此節。」

策凌就坐在隔桌,見說忙離座打手向康熙告個罪:「是奴才無能,掃了十八阿哥的興,請皇上責罰。」

康熙大笑,虛手一抬:「起來,起來,十八阿哥小孩子家,就朕這些阿哥中小時候像他這麼調皮的也不多見,這些天十八阿哥緊和你混著玩兒已經累了你,朕再不為這個怪你,你儘管喝你的酒去!」

策凌嗜酒,為了喝酒,興之所至,連臉上白紗布也自己扯去,露出搞笑曲卷殘胡,想是剛才急切,忘了再把紗布蒙好才來面聖回話,給康熙這麼一說,眾皆大笑,他反正被笑了一天,嘻嘻而起,正要回位,他座旁和碩純愨公主忽然起身款款走來,與他並肩而立,向康熙福了一福,道:「回皇阿瑪,女兒自前年出嫁,久未承歡皇阿瑪膝下,今日是十八弟的的生日,見皇阿瑪高興,女兒心裡也像抹了蜜一般,女兒願代額附出演對歌,權搏皇阿瑪、諸阿哥兄弟一笑。」

康熙果然開懷笑道:「哦?朕的十格格不過離了朕兩年,竟然出落得愈加大方了!好!你服侍著和碩純愨公主一同去準備一下,朕等著大飽眼福、耳福!」

御旨都下了,苦命的我只好作受寵若驚狀依言跟著和碩純愨公主退場換裝。

皇家辦宴,細節方面都是周全,雖然和碩純愨公主獻歌並非計劃之內,但一應嶄新舞裝都是多備齊全。

對唱當然是一男一女,康熙光顧著高興了,也沒想想其實我也是個女的,不過千錯萬錯皇上不會錯,只好「委屈」我繼續穿男裝扮男人。

我是作為文藝特長生招進大學,同寢室的女孩子情況都和我差不多,其中一個就是內蒙古來的,最擅跳蒙古舞,當初我雖然不留心,但好歹也算看過一些,略知一二門道。

蒙古人每逢集會歡慶都穿蒙古袍,男袍寬大,女袍緊身,蒙古人又認為像乳汁一樣潔白的顏色,是最為聖潔的;而藍色象徵著永恆、堅貞和忠誠,是代表蒙古族的色彩;紅色是像火和太陽一樣能給人溫暖、光明和愉快;因此男子多喜歡穿藍色、棕色、女子則喜歡穿紅、粉、綠、天藍色。

於是我很快便選了一件藍色袍子,紮起腰帶,穿上天青色布靴。

而和碩純愨公主剛剛在使女服侍下換了貴婦裝,去了琳琅璀璨的頭飾及垂面珠簾,調了一件大紅的,穿靴頭和靴面上有用金絲線鑲蒙古民族特色圖案花紋的同色布靴,使女幫她紮好腰帶,又將袍襟向下拉展,更顯出其嬌美的身段。

純愨鳳眼白膚,氣質是偏靜的那類,但被大紅色這麼一襯,平添容光,臉色也好看許多,我倒覺得她這麼打扮,比原來還美,至少很有生氣勃勃之感。

純愨裝扮完畢,見我看她,沖我笑了一笑,走到我身前,親自指揮一名使女給我把袍子仔細往上提了一提,放得鬆些,又把特製用來裝飾佩戴的蒙古刀、火鐮和煙荷包掛在我腰帶上,再將我頭髮好好籠進帽子里。

拜十八阿哥所賜,我穿慣了戎裝盔帽,戴這一頂帽子感覺很輕鬆。

純愨退後一步,上下端詳了我一陣,向旁邊人笑道:「草原上最俊俏的少年也不過如此罷?」

那些使女都是蒙古帶來的,說的不是漢語,一個個笑蓉滿面,咂砸作聲應合了一陣。

純愨又道:「小年子原來跟額附說好對唱的是哪首歌?」

我汗,策凌根本就沒正經跟我合練過哪首歌,純愨看出我猶豫,不禁笑道:「額附的性格我最知道,他每多即興發揮,你也鬧不清了是嗎?」她沉吟一下,「那也沒什麼,我們就唱額附平日最愛唱的那首好了。」

在避暑山莊澄光室住著時,我飽受策凌荼毒,知道他真正保留曲目來去有那麼幾首,因問:「是哪一首?」

純愨道:「十五的月亮升上天空那首。」

我心裡一松,挑了個最簡單的,看來純愨充其量是個票友,肯定比跟策凌對歌輕鬆,馬上乾脆道:「好。」

我們相視一笑,於是純愨坐下,我站著,分頭開一開嗓子,不多時八阿哥派人來提醒:外面正在表演的安達舞就快完了,很快該我們上場。

純愨又檢查一遍,帶了我要跟在那人後面出帳,十八阿哥忽帶著方暗達一掀簾跑進來,喜滋滋叫道:「小年子,我等急了,快點!」

十八阿哥見著我,喜的拉了我的手不放:「唱什麼歌?唱什麼歌?」

純愨站在一旁笑,我故作神秘道:「十八阿哥快回皇上身邊入座,一會兒準保知道了。」

十八阿哥眼珠骨碌碌一轉,拖我到一旁,按我坐在長凳上,站我身前笑道:「你把眼睛閉起來,我有好東西給你。」

他一進來,我就看到他左手背在身後,不知藏了什麼東西,今兒是他生日,我也不跟他強,乖乖揚著臉閉了眼睛,半響只聽幾聲輕笑,我唇上微癢了兩下,十八阿哥便道:「好了,睜開眼睛吧。」

我沒想到這麼快,倒嚇了一跳,他不會這麼老土,送我個kiss吧?

因此我一睜開眼,先朝他身後純愨瞧了瞧,沒看出什麼大異樣來,再看十八阿哥,他卻沖我大大咧了個嘴,露出雪白牙齒,就帶著方諳達一陣風似的跑出帳子去了。

——他到底送了我什麼?

我滿腔疑惑,但外面安達舞表演早已結束,催場的掌聲起了幾回,不好再耽擱了,純愨帶笑過來:「小年子,該你上場了。」

我答應一聲,忙著站起,將腰帶提一提,又扶一扶帽子,作個深呼吸,大踏步跟著引場人走出去。

橫豎四阿哥不在,還怕誰吃了我不成?

我千想萬想,沒有想到我一出場,等著我的竟然是這樣一個局面:

一站入場中,不管我的頭往哪個方向轉,對上的均是笑到抽筋的臉,就好像我臉上裝了一個激光發射槍,發射的卻是笑光,中者必傷。

而第一個開始笑的就是小壞蛋十八阿哥,康熙是沒笑出聲,不過他上來只對著我用力瞧了兩眼,就一直低著頭撥弄笑趴在他懷裡的十八阿哥的頭頂,但看康熙不斷抖動的肩頭和他身後偷偷捂嘴的李德全,也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碰到這種怪事,我當然要看其他人反應了,嘩,前後左右天下大同:奇哉怪哉,我衣服穿得很好啊,帽子也沒掉,最可惡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這兩個,一個椅子都快笑翻了,一個拍桌笑到擦眼淚,而策凌因為純愨也要出場的緣故,特意跑回營去取他隨身那把馬頭琴,現在還沒過來。

一個人唱,N個人笑,這種情況下,叫我怎麼開唱?

最終還是十八阿哥招手叫我過去,我走到最前場,在康熙和他那桌前對面跪下,康熙叫李德全擎一面手掌大小西洋鏡子來,我雙手接鏡一照,只見鏡中人的唇上被描了一左一右短短兩道黑色八字鬍,和真正的男人比起來,我原本最多是娘娘腔而已,現在卻因此使得整張臉變嚴肅了,而又帶著滑稽的氣質。

我本來猜到幾分,心裡不是不生氣的,但陡然這麼打眼一看,也差點失笑,氣歸氣,真的是蠻好笑的。

十八阿哥起身隔桌靠過來,遞給我一支黑色炭筆,說:「送給你的。」

康熙和阿哥、王公等都看著我的表現,我不急不忙接下筆,磕個頭:「謝十八阿哥賞。」

李德全要上來取回鏡子,而我在他手伸到之前就略直起上身,半側過面,自己左手展鏡對上光,右手執穩炭筆把唇上兩道鬍子分別一勾加長成纖細兩撇,把炭筆筆端朝上塞進靴筒,復以右手小指將兩撇鬍子尾部分別描出精巧對稱的上翹迴旋渦卷形曲線。

線條一流暢,霎時有了韻律,平添洛可可式的細膩柔美感,年玉瑩的容貌氣質本來帶有兵氣,介於可柔可剛之間,如此一來,兩相結合,成功化解了小鬍子的突兀,反而另顯異秀清俊,一張臉看上去為之一新,又是一番天地。

我「化妝」完畢,把掌鏡反面放在桌上,流眸十八阿哥一眼,十八阿哥已經雙肘平撐在桌上,看得合不攏嘴。

我向十八阿哥一頷首,就地朝康熙叩了個頭:「奴才這就獻醜了。」

康熙命我起了,我回身緩緩走下舞場,這一次卻沒有人笑,就有幾桌交頭接耳,聲音也都壓得極低,我不看人,因為我知道我在被人看。

唱歌也好,舞蹈也罷,大凡當眾演出,表現力固然得有,但是否能拿出壓台的氣勢控制住全場、使觀者集中精神才是重中之重,要不是十八阿哥這麼一鬧,我原本倒還真沒把握能達到現在這個效果,也更不可能從康熙那裡借到氣場了,抓住了康熙的注意力,就是成功了一大半。

策凌夾著馬頭琴匆匆而來,他是老有經驗的,徑自往東面場邊樂師那隊打頭坐下。

我臉轉向他,他一抬頭,看到我,明顯愣了一下,我並不停留,抬左腕對他比了一個圓月的手勢,便轉身對著北面康熙主位。

很快遼闊低沉的馬頭琴聲響起,我聽准節拍,腳尖向前一動,右手划起,放聲唱道:「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哪——為什麼旁邊沒有雲彩——我等待著美麗的姑娘呀——你為什麼還不到來——喲嗬——」

策凌的馬頭琴巴特拉得真不是蓋的,尤其下面是他老婆出場,悠揚動聽琴聲中真像溶入了絲絲熱情,亦進一步感染到我,我隨琴音連做幾個硬腕跳步從場子這頭對角線穿到后場,順勢單膝半跪舒手迎出一身紅色蒙古袍服的純愨。

「如果沒有天上的雨水呀——海棠花兒不會自己開——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喲——你心上的人兒就會跑過來——喲嗬——」純愨一開腔,便讓我吃了一驚,她的聲色不是很高,但極有穿透力,富有感性,且能收放自如。

又是一個馬頭琴間奏,我和純愨舞步中對上目光,我現在才發現她是一個眼睛會說話的女人,她並不瞧場外策凌,始終只看著我,好像我真的就是那個在蒙古包外苦苦等著她的阿哥,十分入戲。

周圍眾人不知幾時拍手給我們合起拍子,我一個馬步交替旋到康熙場前,換了蒙語重複唱段:「莎拉聞滔泥撒了那啊嘎拉給勒逮(DEI)給笛答呦——啊哈擄嫩達嘎污揪灰憂因——逮(DEI)吼——矮了柴哄嘍溝拆嘛趕溫內塞(SEI)魯都達溝——矮臨起拎污逮(DEI)移溜昏尤因——逮(DEI)嗬——」

在座蒙古王公、太吉轟然叫好,純愨眼光一亮,面上一層紅霞飛起,黑色髮辮隨她婀娜身姿動作極好看地揚起、落下。

她卻換了滿語唱:「埃卡阿布卡德阿蓋木可阿庫——噢其——海棠伊爾哈一尼be也伊拉me木特拉庫——達姆阿哥西額爾合ne爾合一阿lia起——悉尼烏雞len得鼻吸了nia爾瑪烏特海訴諸么集合——」

策凌的馬頭琴跟著我們唱和,一時粗獷豪放、浩瀚深沉,一時又圓潤婉轉、如歌如泣。

我從不知道這樣簡單樂器、這樣簡單對唱,就可引發我最單純直白的感情。

自來到古代,我從未試過這樣放鬆自己,我的內心充滿了防備疑惑,卻無法抵禦傷害,而現在就彷彿用歌聲打開另一扇窗,令我看到一個只有月亮、雲彩、阿哥、阿妹、雨水、海棠的世界,全身心地投入到歌聲里,只要唱下去就好了,不用想現實中堅持得下去不下去的問題。

一曲敖包相會結束,純愨親執我手一起走到康熙位前下拜,周圍贊好喝彩聲如潮湧般將我們淹沒。

我起身後環首四顧,全場有三分之一的人已從自己位上立起,其中包括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而十八阿哥乾脆就是站在椅子上的。

十四阿哥對上我的目光,忽然一邊拍掌,一邊跺腳用滿語叫了一個簡短的單詞,策凌也用蒙語叫了一聲,一時不分滿人蒙人,都跺腳響應,各處蔓延開來,震耳欲聾。

我能聽懂的滿語、蒙語只限幾首歌的歌詞而已,脫離了這個範圍,再簡單的詞於我也是茫然,因瞅了純愨一眼,純愨看我笑道:「他們說,只唱一首不行,還要再聽一支歌。」

哦,那就是現代看演唱會叫「安可」返場的意思了。

我明白是明白了,可再唱,唱什麼?

策凌持馬頭琴走下場,在我們身後停住。

純愨和我先後偏頭瞧向他——是我的錯覺?他的眼睛在燈火月光下似泛出隱約銀藍色,讓我想起在巴音布魯克草原上見過的天鵝湖。

萬眾矚目下,他只旁若無人地注視著他的妻子純愨,我頭一次發現沒有大鬍子的他有著比大多數蒙古男人要柔和的面孔,儘管他的體魄同樣強健過大多數蒙古男人。

我不用看純愨,也知道她會是什麼表情。

蒙古台吉與清朝公主,我一直以為這不過是一樁政治婚姻,但現在,我所看到的遠比這更多。

不知不覺間,全場已安靜下來,沒有一絲多餘人聲,我最清楚看到策凌的手拉動琴弓的第一下動作。

和弦在連綿群山與平原之間,如同微寒的輕風徐徐吹過,開首便是清冽肅然,但其中蘊藏淡淡愁緒,像欲述說,卻怕拒絕,可還是說了。

純愨以一個極優雅的手勢抬起我下頜,繞著我緩步走了小半圈,而她的手指前端始終不離我頸臉交界處的柔膚。

我肩以下不動,唯隨她動作一點點撥轉臉,眼光過處,她身後重重人影於我漸漸模糊,只有她紅唇中吐出的低吟回蕩蒙語音節,如吟如嘆,似一種美麗的哀愁,像波紋般從我內心一直盪到身外搖曳空氣。

在十五的月亮夜晚/陶醉在馬頭琴的悠揚旋律中/心中想念著親愛的他/於是我唱起了這首月亮之歌——我聽得懂她念的是什麼,因為她這一段蒙語獨白我曾聽策凌一個人念過很多遍。

我知道這很好聽,但我不知道由她念起來,會驚艷到這個程度。

策凌琴音一變,進入我熟悉的範疇,我聽出他所奏是蒙古流傳最廣的演唱形式「好來寶」,也就是短調節奏規則,節拍固定,唱詞均是觸景生情的即興創作,或雙人對唱,或一人自問自答,或一人唱眾人合,或多人合唱不限。

跟我跳貼身舞?

公主你找對人了。

我忽將身一傾,並不觸碰到純愨肢體,與她只差一線,堪堪貼面擦過,橫移半步做了一個柔背跳,小顫膝後腿半蹲,身略低些展手向她頂上夜空,揚聲高唱:「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夢想、在自由的飛翔——昨天遺忘啊、風乾了憂傷——我要和你重逢、在那蒼茫的路上——生命已被指引、潮落潮漲——有你的遠方、就是嚮往——」

純愨在歌聲中與我四目交接,掩不住的驚羨之色。

然而在她回唱之前,有人走得太急,「咕咚」踢翻了椅子,闖進場來,那是一把真正的男聲:「我等待我想象——我的心兒早已脫僵——馬蹄聲起、馬蹄聲落——OHYa、OHYa——看見的看不見的、瞬間的恆遠的——青草長啊、大雪飄——OHYa、OHYa——」

策凌把馬頭琴玩耍似的,左手雙泛音撥弦,右手連頓弓、飛弓不斷,配合曲調掀起場內場外又一高潮。

這次轟動卻大多了。

不過我說鬍子哥,十四阿哥青紫出馬下場唱歌而已,你很有面子嗎?值得興奮成這樣?你吃准他調戲我來了就沒人調戲你老婆了是吧?

十四阿哥之所以會弄翻椅子,我正好做最後舞步時對到方向,瞄到是坐他旁邊的十三阿哥扯了他一把,才搞得他一踉蹌,可恨十三阿哥不夠辣手,溫柔的扯扯小袖子算什麼?調情啊?桌上現擺著那麼大的酒碗多好使呀,直接敲後腦勺才是正解!要換了四阿哥在,恐怕就要亂毆了。

不過我也的確佩服十四阿哥在失去平衡、撞青了一小塊前額的情況下還能迅速調整姿勢,現編了詞兒,做著半腳尖跟步騎馬跳出來,竟然又虛勒韁繩搖步繞著我來了一圈,我很懷疑他有沒有看到我穿的是男裝蒙古袍啊?我唇上還有兩撇小飛鬍子呢?

趁著節拍又起,我豪邁地橫移半腳尖弓步跳開,扯嗓唱道:「誰在呼喚、情深意長——」

十四阿哥中間合音:「誰在呼喚!」

嚇得我差點吞了聲腔:「讓我的XX象白雲在飄蕩——」

十四阿哥繼續合音:「飄蕩!飄蕩!」

我硬著頭皮唱下去:「東邊牧馬、西邊放羊——」我頓過半個節拍,十四阿哥沒音氣兒,才續唱:「一旯旯的情歌就唱到了天亮——」

十四阿哥忽合:「亮!」

我狂做半腳尖弓步跳往前躲開他:「在日月滄桑后、你在誰身旁——用清亮眼光、讓黑夜絢爛——!」

飆完結束極高音后,我只道你小子畢竟是個男的,這下不見得還能發出海豚音跟腔吧?心裡一松,一抬眼,卻不偏不倚對上前座康熙目光,吃了一驚,因我穿的布靴稍大,本有些鬆動,這一忙,腳下一絆,險險當面跌倒。

幸虧十四阿哥自後上來,借著他旋步在我肩頭一按一帶,我順勢扭過腰來,雖無水袖,卻不自覺肩、肘、腕同時用力將袍袖平著翻過,滑出小半截皓腕,改前摔為反身下腰後仰。

這可比平時翻水袖向上挑難多了,挑袖輕飄,而平著翻看起來動作不大,絕對比單用手腕往上翻要吃勁,外人看起來是柔的,可勁兒都在裡面呢。

露在外面的勁兒好練,含在內里的勁兒不好找,要多下些功夫,若非年玉瑩本身的柔韌性奇佳,我當年苦練的腰腿、水袖和蹻工功夫帶得來多少?

只怕倉猝間這「卧魚」身段一出,我就自動全身關節一半以上骨折,香逝去也。

然而我忘記了愛新覺羅家十四郎天生一條水蛇腰,居然能不著痕迹跟我俯下,撈我起身、轉了一圈,同時暗暗調穩我的重心,倒像我們商量好的配合動作,想也知道好看,可惜我穿的是男裝,不然還不把在場的大男人中男人小男人們殺倒一片……估計現在已經殺倒了一片,不過就是冷汗黑線滿天飛一大把的那種。

但這些還在可忍受範圍內,最可怕十四阿哥竟然在此過程中還能保持跟著策凌的間奏繼續唱:「我等待我想象——我的心兒早已脫僵——馬蹄聲起、馬蹄聲落——OHYa、OHYa——看見的看不見的、瞬間的恆遠的——青草長啊、大雪飄——OHYa、OHYa——」

OH、OH、OH你個魂啊?

就算你是桃花眼唐僧轉世也請你不要害我?

拜託,我不是蜥蜴精岳美艷好不好!

眼看十八阿哥快跳過桌子來行兇了,我忙趕在十四阿哥一停,又亮音唱起蒙語:「阿啦灣拓內~~薩奶~哈~~啊~~辛的奶~~呵~~~阿了嘟來那~~阿~嗚的~喏威喏音那吼~~哦~~」

這段蒙語十八阿哥最愛聽,經常威逼利誘策凌給他表演,我耳朵早聽出繭來了,閉著眼睛也能唱,套進這個節奏倒也合適,何況連康熙也有蒙古血統,多拍蒙古人的馬屁不會錯。

果然一唱見效,十八阿哥貌似被搔到癢處,略略冷靜。

我才定下心,十四阿哥突騰空翻了個跟頭,滿場跑起,口中唱道:「馬頭琴悠揚、馬奶酒穿腸——我的愛情奔跑在呼倫貝爾草原上——你的善良、我不能抵抗——你的美麗、將我的心緊緊捆綁——你的笑容、讓我找到了最後信仰——你是美麗的月亮、讓星光黯淡——」

他唱一遍不夠,蒙語一遍,滿語又一遍。

十四阿哥的音色渾厚、曠遠,高音部略顯沙啞,和他的外表形成反差,卻有奇異魅力。策凌亦極力配合,琴音在他手中易如反掌,遊刃有餘,層次豐富而不失細膩,這種「音畫」般的音樂,我還是頭一次聽到。

草原的奶茶,帳篷上的炊煙,放牧的阿爸阿媽,藍藍天空飛翔的雄鷹,不停向前奔跑的烈馬,蒙古族的醇酒,馬背上生死相依的愛戀的人……彷彿都在這樣聲樂中浮現眼前,是真正如草原般寬宏的自由。

最終這一首四分之三皇家組合的「好來寶」,在幾乎是全場重複數遍大合唱「我等待我想象、我的心兒早已脫僵、馬蹄聲起馬蹄聲落、OHYaOHYa——看見的看不見的、瞬間的永恆的、青草長啊大雪飄、OHYaOHYa——」中意猶未盡地收尾。

說也奇怪,聽多了這段,我忽然有了新的感覺。

特別是當十四阿哥最後一個跟頭翻回我身前原位,我看到他像個大孩子似的開心大笑、揮手謝場的一剎那,只覺從頭頂到足尖過電似的麻了一遍。

也正因此,當他轉過頭來將亮晶晶的眸子與我相視,我忘了避開。

這一刻,他對我肆無忌憚的注視,我無法拒絕。

不錯,四阿哥已經教會我任何時候不得放縱,否則後果自負。

我就負!

我負定了!

第三十一章

我連著獻唱兩首歌,大給十八阿哥長臉,領了康熙賜酒,連服裝都未及換,便被一幫蒙古男女拖下場大跳高樂布堪舞,即篝火舞。

一蒙古帥小伙領唱,大家相互拉手成橫排或圓形,繞著篝火順太陽運行的方向轉動,隨之載歌載舞,歌聲中並夾有「育呼爾」的呼號聲,逐步將舞圈推向高潮。

跳到酣暢淋漓處,眾人擁我上去把小壽星十八阿哥邀入。

十八阿哥頗有人來瘋潛質,很快學會擦地拖步、跺踏步、跑跳步幾種基本步法,時而左右搖擺,時而前俯後仰,動律爽朗,踢腿抬頭間,晃頭噘嘴,表情豐富,憨態可掬,看的康熙哈哈大笑,把十四阿哥、策凌等全體趕入場共舞,人人玩到出汗。

待篝火燃盡,篝火堆上形成了一個炭火紅紅的火塘,眾人再把點燃篝火的木頭敲碎,還有包頭打扮精壯漢子光著腳,豪飲數杯酒便閃身躍入余火之中,表演「下火海」節目,無數火星繽紛四濺,掌聲四起,看意思是要通宵達旦狂歡。

馬奶酒雖然醇厚清香,喝多了也會上頭。

點篝火處向來近水,而晚風漸重,和碩純愨公主畏涼,策凌又是新傷,純愨換回貴裝后略坐了坐看完高樂布堪舞,康熙就命他們夫妻先行迴轉內營,我趁便跟十八阿哥告了假,自掩身往後水邊走去。

這時一些上年紀蒙古王公貴戚也已由康熙令去,不使熬夜,留下的多是年輕人,一路只見夜色籠罩下不少行者步如斗折蛇行,形態似濟公醉步,這是身醉,再略遠處道旁樹蔭下、草浪后更時有散落成對男女依偎暗語,叫做心醉。

我低頭盡揀人少處行走,也不分上游下游,總算被我找到一塊大石背面清靜依水地兒,有了在避暑山莊萬樹園密林溪邊的教訓,我不摘帽子亦不解袖,只伏在水邊撈水把臉洗凈。

天上一彎月牙兒,淡淡柔柔地將光披灑下來,但也總有照不到的地方,河水有節奏地流動,在忽明忽暗中偶有亮色閃動,就像是一匹飄舞的長綢。

如果有河神,那麼他是不是正將胳膊依靠在水面上,靜靜地望著我,就像我望著走到我身前的十四阿哥一樣?

昨晚是十三阿哥,今夜是十四阿哥,不曉得第三次會不會輪到八阿哥取我小命。

我知道他今天喝了很多酒,且是混著喝了幾種酒,因此當他一伸手要觸我面頰,我便後退半步一敲腰間配掛蒙古刀:「你看這是什麼?」這刀鞘上雖啰哩羅嗦裝飾了不少華麗花哨玩藝兒,裡面可是真傢伙。

「可不可以給我摸一下?」十四阿哥嬉皮笑臉也斜眼瞥了一下,他的手卻不是摸上刀,正經沖著我的小腰來了。

我吸口氣,拔刀,才碰刀柄,他一把按在我的手上:「你說你喜歡我!」

他口中的酒氣差點釀醉我:「我沒說過!」

他耍賴:「好,你不會說,你會笑,你笑就是愛我!」

我失笑。

「好,你愛我!」他的唇猛地堵上來,火焰般的舌在我唇齒間滑動,來勢洶洶,熱力席捲。

天旋地轉,十四阿哥忽然放開我:「我等著你,你敢不來的話,就死定了!」

——什麼?

我莫名瞪著他,是他的表情讓我回想起這句是他當初在北京城碼頭驛館後巷第一次強吻我后說的話。

他一手攬住我後頸,略一低腰,將他的額頭緊緊貼上我的,我甚至可以感到他微微抖動的眼睫:「你這個死丫頭,我在鏡湖等了你一整天,下了一晚的傾盆大雨你知不知道?凍死我了!要不是四阿哥把你關在他府里,我就要殺了你!」

我詫異無比的看著眼前這個在月光下的美的如同野獸一般的傢伙:那時我剛住進四貝勒府,根本很少想到他,我一直以為他是隨便說說的,他竟然真的約了我就去等我?鏡湖又是什麼地方?

我用力扳松他的手,正面對他,剛剛還在強吼大叫的他,竟然眼睛一下轉向旁邊而不看我這個「死丫頭」,他掩飾的夠迅速,但我還是看到我要看的東西:他不好意思了。

這次我真的笑了,我笑的開心程度和他臉紅的程度是正比。

我笑到背脊都開始顫動。

他開始還綳起臉做出生氣樣子,但是他很快惡狠狠咕噥著:「你敢嘲笑我?我就、我要——」想到妙處,他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我知道這個時候萬一有誰闖過來看到我和十四阿哥這樣面對面而笑,一定會以為我們瘋了,但是我止不住,他也是。

就算我們凝視對方時,也壓不住這個笑意。

「瞧,我說的沒錯!你不會說,你會笑,你笑就是……」

我本來不會躲開他下一個吻,但他俯下頭時那一個和四阿哥有幾分相似的神氣,讓我眼前彷彿浮現四阿哥對我揚手大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模樣,於是我一偏臉,低首避過。

他的唇擦過我閉合眼帘,停了一下,雙手抱一抱我:「你在發抖?」

他的呼吸拂動我發稍,才發現他不知幾時把我的帽子摘了捏在手裡。

這個人,怎麼老愛搶我的帽子,第一次這樣,現在又這樣。

我伸手去奪帽子,他不給。

我急了,用勁去搶,他作勢要把帽子拋進河裡,我一跳腳,把他頭上帽子打下手來,也咬牙要拋。

他笑道:「你扔,你扔,等下皇阿瑪要問,你看我怎麼回!」

好女不敵無賴,一陣風過來,我掩口打個噴嚏:「還我,我腦袋冷!」

他先拿回自己帽子戴好,才故意一揉揉亂我的發,把一頂蒙古帽歪扣我頭上。

我塞完發,整好帽子,十四阿哥揚首看看月牙兒在夜空中位置,我偷偷瞧他側面,被他忽轉過頭來逮個正著。

他一雙眼睛潤潤的,上等黑玉似的瞳孔里濕氣更重,叫我移不開目光,不自覺冒出一句話:「舒舒覺羅氏她……好嗎?」

他有點意外,但很快咧嘴一笑:「你指哪方面『好』嗎?」

我崩潰,我指的當然不是「那」方面,但他擺明了就等我問「那」方面。

我也不曉得我怎麼忽然就問到舒舒覺羅氏,現在可好,轉移他注意力不成,更見尷尬,無奈何「哦」了一聲:「嗯,那她應該很好……啊嚏!冷……」

十四阿哥抓住我破綻,窮追猛打:「我還沒說,你怎麼就知道她好?」他湊近我,曖昧地笑了一笑,「或者,你的意思是說我『好』,對嗎?」

天際一層浮雲悄無聲息的籠住月牙。

月黑。

風高。

殺人夜。

我要殺人了。

十四阿哥的手再往下一寸,我就要殺人了。

「啊——」我一聲叫,引出月牙兒從雲后探出半邊,窺視地下的我們。

推搡間,我一眼瞄到十四阿哥腰下撐起帳篷,實沒料到此時此地他會陡然獸性大發,驚至語無倫次:「你起來、起來你……起來、起來、起來……」

他還不起來,我真的要豁出去提丹田之氣高唱人民共和國國歌!

震、震死他!

然而在我出絕招之前,我們所處石后忽然由遠及近傳來不止一人的零碎腳步聲,更有十八阿哥奶聲奶氣道:「八阿哥,怎麼還不見小年子?」

十四阿哥猛地撐起身。

我一片混亂,完全聽不清八阿哥嗡嚨嗡嚨答些什麼,只知道他們一轉過大石馬上就暴露了。

阿彌陀佛,死道友不死貧道是我的王道。

我本來著惱,此刻力仍未撤,趁十四阿哥疏神,雙手狠狠一抵,把他倒推入河裡。

沒用腳踢他,我已經算得很好人。

撲通,水花四濺。

十四阿哥臨入水一剎那,長手一夠,將我一同拖下。

一股透徹冰涼激遍我身體髮膚,想必十四阿哥也一樣,一入水,他就鬆開了我的手。我跟他分散了。

潛入水下,一切變得很安靜,人聲、風聲變得那麼遙遠,水下視野不算清楚,似有白影滑過,小魚兒放肆地對我賣弄風情,啄到我露在外面的肌膚,微癢。

我一蹬足,頭、臂引伸,雙手張開,平轉過身,游向河岸,只划兩下功夫,腳便踩到河床淤泥。

我切開水面,從昏暗的河水中「嘩啦」站起。

外界的聲音向我蜂擁而來。

入水前我沒來得及深吸足氣,喝了兩口水,好在沒有嗆到。

我看到十八阿哥、八阿哥、方公公、還有康熙的侍衛內大臣鄂倫岱帶著七、八名舉著火把的御前侍衛已經繞過大石,站在岸上。

十八阿哥似要向我跑來,被方公公自后牢牢抱住,八阿哥正沖我的方向喊著什麼,我擺頭左右察看,心臟急劇亂跳,他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明:十四阿哥呢?為什麼還沒出現?

我深深作了一次呼吸,放鬆身體,正要再度潛入水裡,忽然我就看到他了。

他在更遠一些的河流下游。

他穿過這河水,這魚,這星星,就好像這是屬於他的世界,他十分輕易的穿過。

然後他就站在我面前。他搖著頭髮上的水珠。

他差點嚇死我了。

他在這兒。

他知道。

一陣微風掀起了河水,有一點兒寂靜,但也不完全是,因為他手裡抱著一條魚,一條不斷撲騰的大魚。

他大大咧開嘴,露出白白的牙齒:「我抓到大魚了!老十八!你來看!十四哥抓了條大魚給你!」

十八阿哥歡呼雀躍,十四阿哥走上幾步讓他過來看,誰知那魚一扭身,從十四阿哥手裡滑出去落進了水裡,尾巴一甩,濺了十四阿哥一身一臉。

十四阿哥一手抹凈臉,喃喃笑罵著還要去追,一側身同我對上,就停了動作。

月光在水面倒映成粼粼波光,水光不停映在他的眼上,現出一折折陰影。

我忽然有一點心悸,同時又感到一陣陣的蕩漾:他剛剛撐過帳篷,一下子全身浸了秋天的涼河水,不會留下後遺症吧?

我涉水,上岸。

鄂倫岱早已命人在岸邊乾地架起一堆火,十八阿哥撲上來抓了我手搖道:「小年子,科爾沁紮薩克老郡王在皇阿瑪跟前誇你的歌詞編得好,皇阿瑪說回頭要賞你,你想要什麼?」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十八阿哥小嘴一張,像模像樣唱道:「在日月滄桑后、你在誰身旁——用清亮眼光、讓黑夜絢爛——!」他最後一個音飈不上去,就收了,笑道:「日月就代表舊明,而清眼打破黑夜,象徵我大清給中原帶來最絢爛、最美好日子!皇阿瑪要賞你,你一定幫我求他把那枝羅剎國的火槍拿來好不好?」

這樣也行啊?

還好我唱了個「日月滄桑」,不巧來個「日月光明」我不就玩完了?

僥倖,僥倖,我剛漫應著十八阿哥,一旁八阿哥忽道:「老十四是下水抓魚,小年你怎麼也掉河裡去了?」

我想起我把十四阿哥推到水裡的好事,哪裡敢亂回答,小心翼翼偷瞄了十四阿哥一眼,赫然見著十四阿哥站在火堆旁,已經脫光了上衣,雖被八阿哥擋了一半,但從我這裡,還是可以看到他背部緊繃著的極有線條感的健壯肌肉,正有一名侍衛在幫他擦身,而他聽見問我,正在側了臉沖我笑。

他那個笑,怎麼看都不懷好意,八阿哥又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訕訕的,不知道現在裝死來不來得及啊?

十八阿哥仰頭看看我,又扭首看看十四阿哥,眨一眨眼睛,搶道:「我知道!小年子肯定是見十四阿哥跳進河裡半天沒有上來,以為十四阿哥跟我上次在御花園一樣溺水了,才去救他的!剛才我在岸上看到小年子找不到十四阿哥,急得都快哭鼻子了!」

十四阿哥用滿語跟八阿哥說了一句什麼,八阿哥因一笑置之,其他人則暗暗擠眉弄眼,而十八阿哥的表情比哪個都無邪,我低頭認罪。

「小年,你過來!」十四阿哥招手道,「烤烤火,這麼濕淋淋的可怎麼走回去?」

我先還不敢動,十八阿哥硬拉著我手帶我走近火堆邊坐下,他坐著,我半跪著。

穿著濕衣服烤火只會把寒氣逼進身體里,極容易得關節炎,還不如自然風乾的好,我也不知十四阿哥是藉機報仇還是怎樣,到底十八阿哥年紀小,坐不住,很快就帶著方諳達到旁邊撿石子兒玩,我不一會兒就前胸烤得發燙、後背冷得發抖,只得咬著牙關硬熬。

八阿哥隨身多帶了一件雨過天青色的披風,交十四阿哥圍上,十八阿哥跟他笑談了一回,一轉身,見到我模樣,驚道:「咦?你怎麼穿著濕衣服烤火?衣服脫掉——」他一個箭步跳到我跟前,我顧不得掩飾,忙往後縮了一縮。

開玩笑,我怕唱歌出汗,除了褲子,蒙古袍裡面只穿了小衣而已,脫脫脫,脫他個大頭鬼?

我的帽子剛才掉進河裡被沖走了,現出盤起髮髻,如何還扮得男裝,十四阿哥見我一退,也知自己孟浪了,便笑道:「你至少也把頭髮鬆了烘烘乾,這樣捂著明早准得頭疼。」

然而我還未及抬手,他已親自一打手解開我束髮的巾幘。

他的手指輕易插入我髮根,慢慢抖散我滿頭仍帶著濕意的青絲,我甚至能感到自己濃密的發是怎樣當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一點一點披落下來。

他只顧看著我,卻不曉得自己身上披風鬆開了。

我垂下眼,內心深處不斷哀鳴:你露點了,十四阿哥,你露兩點了……

第三十二章

——哈哈哈,看你往哪裡跑!

狂笑聲中,一名大嘴巨靈神惡狠狠伸五指掌向我頭頂拍下。

我拚命拔腿奔跑,卻好像跑不動,反而越跑越慢,腳步雖然在往前,可距離不見長,空急出我一身汗。

眼看陰影就要籠罩下來——嗖!唰!一枝齊梅針箭又破空追射我而來!

我一回頭,見到身後執弓那人籠在一團黑霧裡,看不真切,只露出一雙眼睛,那個眼神又似八阿哥、又似良妃:我管他是誰啊!跑路要緊!

雖然不及劉翔的速度,但我拿出劉翔的氣勢來,生命不止,猛奔不歇,連腳上鞋也蹬破了,露出前端腳趾,又風涼又磨地,我一面心疼著我的SallyHansen鑽石透明硬甲油,一面納悶著怎麼前頭的路都不帶拐彎啊?

忽然之間,巨靈神的狂笑和飛箭又都消失了。

我跑到了一個空曠高大的房間里。

這個房間有點眼熟,有幾分像我去過一次的太子那個豐澤園小樓的二樓,也有一幅幅寬大半透明輕紗自頂垂地,但無窗無門。

慢著,沒有門?我是怎樣跑進來的?

一念及此,我又如有芒刺在背,彷彿正在被人窺探審視。

我想盡量靠牆走,但那種感覺又來了,瞧著是在往牆壁方向走,卻走半天也觸不到一個指頭。

不記得是第幾次撩開遮目的輕紗,我的身體一下僵住,眼前地板上鋪著一塊朱櫻色極厚寶相花紋重錦羊毛毯,相信上面的絨毛足可淹沒我的雙足,而毯上交纏著的兩具肉身正碰撞發出「啪啪」聲響,側面看過去,一名是嬌小體型的少女,另一名是……十四阿哥?!

「嚶……啊……」十四阿哥忽抱嬌小少女置於膝上,令她坐姿面對他,且一坐起來就雙手捧在她臀后狠命抽插,並以大腿和雙手的力量把她輕易地舉起再丟下,如此反覆,使其起,復頓,使其坐,且起且頓,直讓少女胸前可愛像小白兔一樣在他面前活潑地跳躍著,小巧乳首時不時揉擦到他胸肌上,而少女口中更是不斷發出如小兒夜啼之聲。

數十抽后,少女似難禁受,飄發一甩,偏過頭來,讓我把她含痛帶澀、又含羞迷醉的神情看個分明。

舒舒覺羅氏?

怎麼可能!我在選秀體檢時見過她身體,她幼乳初萌,哪裡就這麼、這麼……但五官和面部輪廓的確是她沒錯!

就在我認出她的同時,十四阿哥的目光亦轉過來看到我。

他的眼神既熟悉又陌生,我駭到一點聲音發不出,亦動彈不得。

「咿……不要!」舒舒覺羅氏嬌小輕盈的白嫩身子貼著十四阿哥起起落落,忽在抽搐中發出一陣嬌呼,「哦、哦……啊……求十四爺、別……嗚……」

一次強過一次的沖入逼得她掉淚,她哀叫著,下身卻被拉抬得更高,十四阿哥的攻勢更猛,並且似乎有意讓我看到他們交合處的羞人狀態。

做愛,做愛,做是一回事,看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對此感到嚴重不適,只覺四周好似在旋轉,腿一軟,便陷入深深黑暗包圍,而手腳懸空感又無比真實,分不清是下墜,還是上升,心衝到嗓子眼顫抖,馬上就要粉身碎骨了嗎?

可忽然之間,並無其他痛苦,我的腳就站穩在地。

試著睜開眼睛分辨四下景物,我倒抽一口冷氣:我到了乾清宮的東暖閣!

東西南北中,十四阿哥不知從哪裡走出來,他只穿著月白單褲,上身一絲不掛,步步向我逼近。

OH!NONONO——

我連連擺手別過臉去,卻一眼見著四阿哥斂目跌坐在西窗通炕上,正是入定模樣,這一驚簡直就是魂飛魄散。

十四阿哥自後上來隔衣撫著我的背,另一手往前握住我心跳。

「住手、住手……」我能有多輕聲說話就多輕聲說話。

他笑起來,口中熱的呼吸噴在我後頸,低低的嗓音有種可怕的迷惑:「你喜歡他?不想讓他看到你跟我?」

他溫掌從我的小衣下擺探入,沿著我的脊椎一路往上,到達頸項處慢慢撫按著我的僵硬後頸,一忽又緩緩滑下我的臀部,停在大腿摩挲。

我眼睛望著無一絲變化的四阿哥,呼吸漸漸開始倉促。

「放心,四阿哥入定了,他什麼都看不到、聽不見!我們再大聲他也不知道!」十四阿哥突然把我推倒在通炕上,若非我收手快,就碰到四阿哥盤起的膝蓋。

我轉身面對十四阿哥,怒道:「你不管舒舒覺羅氏了?」

十四阿哥傾身按住我肩頭,不准我起來,一揚眉道:「你關心她?你和她在宮裡同住那麼久,連她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你當真關心她?」

我噎住,我真的不知道舒舒覺羅氏的名字,和她一起,從來是她說得多,我說得少,儘管後來她叫我「姐姐」叫得那麼親熱,我也從沒想過要多了解她一點。

「你只在乎你自己,你是全天下最自私的死丫頭!」十四阿哥的手上並未用力,我卻彷彿感到絕望,只聽憑他吼道,「但你為什麼偏偏在乎四阿哥的感受?」

我轉目又看了一眼四阿哥,他離我這樣近,可是比誰都遙遠。

「胡說!」我搖頭,「我不在乎!我一點不在乎!你這個混蛋!」我開始用力推他,可是我的力氣不翼而飛。

「那你哭什麼?」十四阿哥一面說,一面把我往裡送了送,便跪上炕來,解開褲子,他的裸體頓時呈現我眼前。

這樣近距離的看到他的男性,跟先前完全是兩回事,十分粗壯長大,堅硬挺立,崢嶸嚇人。

我要伸手推醒四阿哥救命,然而只伸出一半,就牢牢握成了拳,再不前進。

他醒來怎樣?不醒來又怎樣?我要的結果到底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十四阿哥將我的動作看在眼裡,以膝蓋頂開我膝彎,將我下身向他抬高,一根滾燙的硬傢伙已經強悍地闖進我的胯間。

我的腦子亂成一團,不曉得什麼時候自己身上衣物被他剝到乾淨,不曉得為什麼四阿哥就在旁邊,不曉得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但確實就是發生了,而且遠未結束。

「我不強你……你說要我進來,我就進來,你不答應,我就不進來,明白嗎?」十四阿哥火熱掌心貼上我光溜溜的背脊,間歇地緊緊擁抱,令到我的乳尖不時與他廣闊堅實胸膛直接摩擦擠壓,而他還有一手就從前面摸索到我密處敏感一粒,或旋或按,他略顯粗糙的手指使我敏感麻癢難耐,而我的面頰好象給火燒一般,喉枯舌干,不得不仰起頭來,看見他的目光。

他挺一挺腰:「我進來了?」

我被他撐開一些,立刻生了痛楚,又麻癢酥酸各色俱全,感覺比真的進來還難受,顫道:「不……」

他不吭聲,也不退回,只使出手段加倍撩撥刺激,我在他手下完全失了反抗力量,一時舒暢莫名,一時驚慌失措,張口喘息,卻又被他低首壓唇深吻吮吸,不到我快窒息絕不放過。

每次當他問我「可以進來嗎?」,我就如在浪尖上隨波跌宕,拋上來、又掉下去,不知道幾時會被淹沒,卻只死咬牙關,就是不點頭。

他說到做到,不論怎樣磨刮挑弄,只要我不答應,他就不進來,而隨之而來的「懲罰」勢必更為煎熬,真正叫我度「秒」如年。

模糊間,只聽他在耳邊道:「說不出來……就嗯一聲……唔?」

我已經被他弄得哭哭停停了幾回,此時聽他使出這種壞招提議,知道遲早失守,因抽泣道:「不要……我會死的……」

他似難忍耐,氣息更重:「不會。四阿哥都對你那樣了,你不是也好好的?」

我聽不懂,他怎麼知道四阿哥對我——

可是他突然動了一下,我大驚,以為他終於忍不住要硬闖,不由悶聲「嗯」了一下,沉腰避閃。

十四阿哥聞聲急觸,我唯覺被他侵入之處無微不巨,大痛不能忍,哀哀訖免,他不聽,進益勇,其勢堅而如火,野傲不能拒。

我痛甚,啼哭轉側,他卻是狠人,緩抽猛送,大肆衝突,愈發狂躁不堪,我唯有自己抬手塞口噬膚強忍。

如此久之,漸有苦盡甜來之感,我才略感好些,十四阿哥忽又一拄到底,重重頂入,繼而是一陣爽筋酥骨般的研磨,我死死掐住他手臂,繃緊全身,劇顫之下,自己已是丟了一回,無力側貼在炕枕上,深一下淺一下地呼吸,而他仍深深插入,頂住不放。

我喘不過氣,再要求他,忽見他身後有個持劍人影朝我們走過來,看不清面目,那份恐怖卻一眼就讓我銘心刻骨。

我死命推十四阿哥,想要叫他看後面,苦於喘息不定,一時難言,他也一無所覺。

眼看人影越行越近,拔劍欲斬,我極駭之下破聲叫道:「四阿哥,救我!」

四阿哥徐徐睜開雙眸,直盯著我。

他的眼神集冷、酷、不屑、輕蔑、高傲於一體,卻又似乎含著一絲極為怪異的氣息,既讓人心顫,也有被侮辱感,而他的唇畔掀起近乎詭魅的弧度:「來——」

我不知該怎麼辦,失措地望向身上,我的眼前人竟然不是十四阿哥,變成了十三阿哥!

再找那個持劍人影,也消失了!

十三阿哥低頭笑笑地望著我,似乎渾然看不見四阿哥,由慢及快、由緩漸促地在我體內大動起來。

他的節奏很溫柔體貼,半點也不粗魯,可是絕不停止。

我已經失了一回,份外敏感,經不住再弄,很快隨之夾一下、松一下,時而繃緊、時而軟顫,但四阿哥在看著,我不敢出聲,氣又透轉不過,意識漸漸沉淪,忽然四阿哥過來用嘴唇撬開了我牙齒,吸住我的舌頭,一陣舔、吮、挑、掃,又大手滑上我左邊晶瑩淑乳側面搔弄,伴著十三阿哥律動而導致我雙乳彈跳的幅度,出其不意撩上已經發硬腫脹的嫣紅豆蔻,弄得我嬌喘不已。

四阿哥衣著整齊,我卻是完全裸露,眼光所及,對比強烈之處,說不出的刺激淫靡。

我急喘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阻止他?」

四阿哥轉過頭看著我:「……如果是老十三的話,就沒有關係。」

十三阿哥興起衝刺,我壓抑不住大聲哭泣:「不!四阿哥,我有孩子了!我已經有了你的孩子!」

——啊!

我猶如踏了一腳空,心中跌蕩,喃喃醒來,面頰陰涼,原來真的哭了。

垂眼摸自己身上,小衣中衣一絲不亂,我想起昨夜回營太晚,人又累了,是翻倒就睡的。

可是若說做夢,怎麼記憶會如此明晰,就像放電影一樣,連每個細節都歷歷在目?

是鬼壓床,還是有人趁我熟睡對我……?

我秫然翻身坐起,嗚了一聲,皺眉捧頭:我的腦袋裡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疼痛欲裂。

唯一的安慰是檢查了褲腰帶,發現扎得很緊。

但底褲的褲襠有點涼颯颯的感覺,覺得有點東西緩緩地在***里流動,好像行經模樣。

我裹緊被子,伸手入褲摸了一下,觸指濕滑,抽手出來看卻是無色半透明液體。

那麼沒事,只不過是個春夢罷了。

我平復一下心情,卻又隱隱喜悅,還好只是個夢!

經歷了夢中的心情,我現在才知道回到古代吃什麼苦都行,就是別受孕!別生孩子!太可怕了!

還好不是真的,夢境不會成真,想到這一點,我就覺得人生還有希望。

「年醫生?」我剛剛下床梳洗完畢,申嬤嬤忽掀帷而入,「十四阿哥到了。」

我取過床頭小帽戴好:「十八阿哥呢?」

申嬤嬤解釋道:「十八阿哥一清早就跟十三阿哥出去了,年醫生睡得沉,小主子不准我們叫醒你。」

正說著,我已聽見方公公在外面跟十四阿哥答話聲氣,不由奇怪:方公公是十八阿哥貼身太監,怎麼沒一起出門?

因前幾天剛下過一場雨浸了一些水,又準備著要拔營往北部圍場駐紮,十八阿哥帳內擺設少了三分之二,略顯空曠,十四阿哥正坐在東首桌旁椅上,見我出來,仰臉朝我笑了一笑不算,還起身走過來。

他不站起也罷,這一走動,我的視線不覺就落到他腰部以下。

夢裡的一切實在太真實,在我還沒有完全緩過神的情況下當面見到他,很有些消受不起。

我走的慢,十四阿哥走的快,一晃眼功夫,他已在我身前立定,不由分說一手貼上我額頭試了試:「怎麼臉通紅的?到底還是受寒了?」

我囁嚅半日,只道:「奴才無恙,勞十四爺費心,奴才惶恐。」

宮廷常用句型一百句我已經會得翻來覆去用,十四阿哥卻不愛聽,放下手,語氣冷了一冷:「老十八跟十三阿哥上哪兒瘋去了?我找了一圈都沒找著,你一定知道,你帶我去。」

我瞄瞄方公公和申嬤嬤,兩個都縮著脖子,一個是公烏龜,一個是母烏龜,其他小的,更不用說。

既然找不見,十八阿哥一定是引著十三阿哥到上次策凌、我和他發現的那個小峽谷去了,別人不說,方公公是知道的,如何噤若寒蟬?他沒腿嗎?不會帶十四阿哥去?

罷了,罷了,自打十八阿哥御花園溺水事件發生,身邊換了這一批服侍人,個個都長了三隻眼,這次出京一路瞧我越來越受重用,早就達成不成文規矩:背黑鍋他們不上,送死我來。

十四阿哥板起臉來,不比四阿哥好到哪兒去,誰敢問他找十八阿哥幹嘛,策凌和純愨小別重聚,總不見得還去麻煩人家,得,我跑這一趟吧。

「口庶!」我打手應了,十四阿哥正叫人取馬,營中忽人亂馬嘶,吵成一鍋粥似的,我隱隱聽得有人叫「十八阿哥出事了!」,也有人喊的是「十三阿哥」,我同十四阿哥對視一眼,先後衝出帳去。

才出帳門,我迎面就撞上人牽過馬來,也不管是誰的,搶過馬鞭子,翻身上馬,直接驅馬出營,十四阿哥動手比我只快不慢,緊后策騎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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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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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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