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纖塵不染,錦瑟芳華

第二章 纖塵不染,錦瑟芳華

五十年後,雲端之上。

淺草如碧月如鈎,月色優柔淺淺照的腳邊的綠草一半溫柔,一半詭秘。從雲端上看月,近了許多也大了許多。

五十年前我被臨淵里的男人送來雲端之上的水天一色,這一住便是五十年。

臨淵的經歷只如一場真實的夢,連夢中的石鏡玄奧都被帶到我的身邊。

鏡面被月光照射,猝然流過一層淡淡的紅光如同被水沖淡的血。

「咸陽有妖出沒。」趙山榆踏着月色而來,奪過我手中的鏡子,「我們必須和大師兄,三師姐一起去咸陽。」

我自知靈力微弱,又非水天一色的捉妖師,我是不許去咸陽的。

趙山榆道:「師父欽點你跟着同去。」

五十年來我跟着師父學習占卜堪輿,又因我是先知,如今的造詣已經算的上占卜堪輿的大能。

我知道師父的用意,先知不該一輩子待在這個與世隔絕的雲巔之城,用高高在上的目光審視人間的命運。

我和山榆到達天梯的時候,大師兄聞宣和三師姐阿寧已經在等我們。

聞宣見我,揮起他乾枯蒼老的手,「人語!」

他喚我,他的聲音乾癟而滄桑,彷彿是從天河深處傳來。

我初來水天一色時聞宣只是二十上下的英俊小子,他眉如新月雙目秀氣清靈,喜歡穿着一身寬大的道袍坐在執迷崖邊練功。

現在聞宣已是垂垂暮年的老人,臉上如縱橫綿長的山,溝壑交織。

我不知道是先知有暫停時間的能力,還是我根本不是人族。五十年過去了,我還是那副樣子。

再看身為神族的阿寧師姐,眉如遠山,目光清澈。到現在眼底還保留着少女的活潑與喜悅。

天梯是唯一連接人間與水天一色的紐帶,天梯下萬丈深淵一直延伸到地底。岩漿流過龜裂的土地,爬滿了整個后齊。

聞宣師兄道:「自天梯而下一定要小心,如果掉入后齊就會萬劫不復,即使做了亡魂也無法離開。」

落入后齊是世上捉妖師最恥辱的,一旦捉妖師淪為妖族,生生世世都將被束縛在這永遠無法離開。

升騰在谷中的霧氣,讓后齊多了一些神秘感。后齊外的人看不清谷中的情景,后齊中的妖也無法看清雲端之城的繁華。

咸陽是南秦的都城,整個南秦最繁華的地方。

亭台水榭,重樓飛閣。由高向低,從中心延伸到四周。

層層疊疊如起伏的山巒疊嶂。夜間各家掛起燈籠,似是仙人向人間撒了一把嫣紅。

中心最高處雕樑畫棟的瓊樓是南秦的皇宮。這一路上我從聞宣師兄那裏得知南秦的皇帝是人族唯一與天同壽的。

立於咸陽城門下,喧嘩從街頭傳到巷尾最後飄進我的耳朵里。我深感此地的繁華熱鬧。觥籌交錯談笑風生,畫舫翩然從水面駛過,這裏的人似乎不需要擔心明天。

阿寧師姐的身子突然僵直,垂首低眉站的畢恭畢敬。

「輕塵師叔!」

聞宣師兄和阿寧師姐一齊叫了聲。

山榆也忙道:「輕塵師叔!」

我雖然低着頭,我感覺邑輕塵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

我輕輕喊道:「輕塵師叔。」

他炙熱的目光,足以擊穿我心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我身上。

「你怎麼也來了?」他問的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和平日有着恢宏氣度,威風凜凜的少將軍截然不同。

趙山榆替我答道:「這次是師父准許人語和我們一起來。師父說人語的占卜堪輿之術可以幫到我們。」

待他說完,聞宣道:「咸陽有輕塵師叔鎮守,一般的妖物不敢現身。怎麼會想到招我們前來?」

看着白髮蒼蒼的聞宣對少年意氣的邑輕塵如此恭敬,我生出一陣悲憫。人族短短不到百年的壽命,豈能與神比肩。

邑輕塵道:「這次在咸陽城作亂的妖,是十位妖神的第二位,天狗!」

面對妖素來雲淡風輕,即使進入臨淵都從容自若的邑輕塵第一次有這麼嚴肅的神情。

阿寧師姐道:「妖神鮮少插手世間事,為什麼這一次會突然作亂?」

她眼底少女的活潑被厲色替代。

邑輕塵搖搖頭,「不知道,只是咸陽城至今已經有十人被攝魂鈴攝走魂魄。我聽聞整個南秦有八十九個人都因此而死。」

攝走九十九人的魂魄,聽來令人毛骨悚然。我腕間的鈴鐺叮鈴一響,驚的我出了一身冷汗。

這個鈴鐺五十年沒有響過,自從我離開水天一色,這個鈴鐺才彷彿解除禁制,發揮起它的作用。

叮鈴鈴,鈴鐺如風中的風鈴連續不斷歡快的響着。

邑輕塵扼住我的手腕,我想將手抽出來,他抓的更緊。

「你的攝魂鈴是哪裏來的?」

邑輕塵神色嚴峻,沉着一張臉如同冰川山石冷若寒霜。

我道:「這個東西是臨淵里救我的那個人給我的。」

邑輕塵試圖從我腕上取下這個手鐲,只是手鐲似有無數雙觸手死死嵌在我的肉里,任他費盡心思也紋絲不動。

聞宣師兄將手置於邑輕塵的腕上,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邑輕塵鬆開我。

「輕塵師叔,小師妹來到水天一色之前一直與山榆師弟住在秦寧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她不知道什麼妖神,輕塵師叔別為難她。」

聞宣師兄是水天一色眾多師兄中最嚴肅,也最護短的。

看他白髮蒼蒼還急急護着我的樣子,我心頭一暖道:「我可以試試去找到這個人。」

聞宣師兄道:「小師妹只隨師父學過占卜堪輿之術,靈力低微遠不如我們這些捉妖師。」

他的意思在場的人都聽的明白,我自知靈力低微,很難依靠我腕間這支鈴鐺找到他們口中的天狗。

邑輕塵一挑眉頭,「讓她試試。」

聞宣師兄的嘴一張一翕,終只是淡淡嘆了口氣。

我與師兄師姐住進邑輕塵的家,無瑕白璧之內種了滿院的花。邑輕塵從路中穿過,捲起紛紛落英。

院落層台累榭,錯落有致。精巧細緻的屋舍藏在重重花影之後。

聞宣師兄忽而停下步子,對着隨後而來的我道:「人語,等會見到平南王不要告訴他你姓聞。」

聞姓多妖族,我五十年容貌都未曾變過,很難不讓邑舟懷疑我的身份。

我抬眸,繽紛的落英中站着一個高大優雅的男人。他頭戴珍珠抹額,身穿九螭長衫。

敢把螭首綉在衣服上的,邑舟是第一個。

聽說邑舟少年時殺得第一隻妖,就是這個沒有角的龍螭首。

「阿爹。」從邑輕塵的臉上看不出情緒變化,似是邑舟不是他爹是個陌生人。

邑舟徐徐行來,目光從我們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我的臉上。

他多看了我幾眼,錯愕,驚訝甚至是慌張一一從他眼睛裏閃過。

很快他恢復常色,分別將我們帶去梅蘭竹菊四間屋子。

師兄被帶進梅字型大小房,梅花凌寒獨自開代表着人間的冬天。一年中最後一個季節,是每一年的結束。

聞宣師兄鶴髮銀絲與月光相和,與梅字型大小房更和。

師姐住進竹字型大小房,竹子忠貞堅毅,與師姐的虛懷若谷恰好相當。

我則是住在菊字型大小房,此處被夾在邑輕塵與邑舟的房間之中。

邑舟送我到門前,「人語姑娘,如今咸陽不太平,夜深了千萬別出門。」

我欠身施禮,立於門前目送邑舟離去。

我無法揣測邑舟的心,只是我知道他的話一定不是在關心我。

月斜斜掛在右側的牆上,月光夾雜着微風卷著鋪天蓋地的落紅席捲而來。在風中站的久了我才覺得冷,收住凝望邑舟的眼神轉進屋內。

我將石鏡拿在手中,這五十年除了學習占卜堪輿,我與鏡仙玄奧在一起的時候最多。

幻境中的塔自上而下圍繞着一層金光,熠熠生輝。

玄奧輕搖手中的羽扇,狹長的眸子閉着似乎是在休憩。

大殿中安靜過頭,我的足音清晰可聞。我不覺斂了氣息,放輕腳步。

「今日怎麼來的有些晚?」玄奧微睜他狹長的雙眼,一面搖著羽扇一面徐徐起身行來。

玄奧的模樣與邑輕塵的英氣和山榆的脫俗不同,他是媚到骨子裏了。那一對宛如青煙淺淡的罥煙眉連帶着他的雙眼都似乎迷迷濛蒙含着情。

我將這一日發生的事情無一巨細全部告訴玄奧,半晌聽見他說:「邑舟既然這麼說必定有他的道理,你且聽聽不就是了。」

玄奧一如既往的溫柔,伸出他如柔夷的手拉着我在椅子上坐下,「我近來翻閱命書,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我搖頭,玄奧這才接着道:「南秦近來發生的攝魂一事與天狗無關。」

明明不是天狗該是一件勞心費神的事,我恍然間竟鬆了口氣。

我道:「那你可從命書里看見了是誰做的?」

玄奧搖頭,道:「被攝魂的人都沒見到妖的模樣。對了,我還發現一件有趣的事,你可想聽聽?」

我微微頷首,他道:「原來你在水天一色五十年,邑輕塵也甘願留在那裏五十年。」

我怔怔聽着,半晌才明白過來玄奧的意思。邑輕塵是因為我才肯在僅有日月星辰的水天一色待上五十年。

他何至於為我做到如此?

玄奧道:「還有更有趣的呢!」

我抬眸望他,他才娓娓道來,「不止邑輕塵為你留在水天一色,天狗竟然也願意委屈自己在後齊過了五十年。直到你前幾日離開,他也才離開。」

我垂下頭,緊咬着唇。天狗從臨淵將我救出來,何必又因為我屈居后齊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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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規子規胡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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