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知音

()和鏡分別後，剛到家不久的晴明就等到了前來找他的博雅。

驟雨已停，就著夕陽的餘輝，兩人一面吃著香魚，一面討論著關於「咒」的認知。然後，如小說劇情、或者說是如歷史上一樣的，即使某人不提，自己也會去查探一番的晴明十分愉悅地答應了，陪同博雅一同前去羅城門的邀請。

同一晚，前去的還有名為蟬丸的那位善琵琶的老法師。

是夜，羅城門附近回蕩起了長時間的美妙琵琶聲。

是夜，源博雅答應替城上的鬼去請示聖上是否可以替它帶來名為玉草的女子，以換回玄象。

是夜，距離羅城門不遠處的房頂上，有著一頭黑色長發的死神安靜地凝視因為雨季而顯得有些渾濁的天空，面容安寧，不知在想些什麼。

第二日傍晚的時候，鏡依約出現在了晴明家的大門外。

「恭候多時了，鏡。」晴明斜倚在自家房檐下，沖安靜跟在式神身後的鏡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那的確是世間少有的美妙音色。」一面這麼感嘆著，鏡一面毫不客氣地坐在了晴明的對面。

「在那邊的世界沒有這樣的樂者嗎？」晴明大袖一拂，坐直了一些。

「……大概，是有的，只是這樣的人，是沒有辦法在那邊生存下去的。」鏡仔細回憶自己認識的凈靈廷里的人，才發現居然都是一些戰鬥系的狂熱分子。

「哦？在那邊也有生存這種說法？」晴明眼角彎彎。

「嗯，人們的靈魂由死神指引到尸魂界，由於要在那邊會生活一段時間才去投胎，所以人們大多臨時組成家庭，相互扶持著生存下去。」

「哦？但是死神大人們並不一樣？」

「嗯，就像陰陽師對於普通人一樣，死神在尸魂界是特殊的存在。我們是戰士。」鏡簡要地將自己還記得的在真央學到的洗腦知識表達了出來。

「還真是有意思的地方呢。」末了，晴明意味深長地嘆息。

「晴明，隨便闖入會被當作旅禍斬殺，全部靈魂都會散落成靈子，用來修補尸魂界。」鏡平靜地看向了晴明。

「哈哈，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去羅城門看看。」有時候晴明轉移話題的方式實在算不上很好。

「哦，好。」……但是有人偏偏就吃這套。

羅城門下站著四個人。

細密如針的雨從柔和、昏暗的天幕落下。

晴明、博雅和另外一男一女站在細雨中。

男子是名叫鹿島貴次的武士。

他腰掛大刀，左手持弓，右手握著幾支箭。他本領高強，大約兩年前，曾用這把弓射殺了宮中出現的貓怪。

女子就是玉草。大大的瞳仁，鼻樑高挺，堪稱美人。年約十**歲。

晴明打扮如昨日一般。只是沒有再帶酒來。

博雅的裝束也沒有改變，只是沒有帶弓箭。

琴聲悠揚地奏響在四人的頭頂上。

「那，晴明，我才發現……他們沒辦法看見我呢。」鏡在名為源博雅的男子面前揮揮手。

「呵呵，其實，想要被他們看見也不是很難呀。」有些狡猾地笑著，晴明從懷中掏出一個平時用作式神的紙人，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液在上面快速地寫了些什麼之後，貼在了鏡的胸口處。

於是，展現在博雅面前的景象就是：如水霧漫漫化開一般，一個身著幹練黑色衣服，腰間掛著一把武士刀的女子憑空地，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博雅被嚇了一大跳。

「呀！晴明！這也是式神嗎？」後退一步。

「晴明的朋友還真是失禮呢，」這麼說著，鏡又將頭湊近了一些，眉頭微微皺起，「我可是正牌的死神大人呢。」這麼說著，還配合著點了點頭，彷彿這樣會顯得更加可信一般。

「……死……死神……大人……？」這麼重複著，博雅瞪大了眼睛看向晴明，得到後者一個微微的點頭后，使勁咽了咽口水，手腳顯得有些僵硬了起來。

「你在害怕嗎？」鏡慢慢直起了身子，轉身回到了晴明的身邊，「既然是晴明幫助我出現在你面前，你為什麼要害怕呢？」之前微微皺起的眉頭已經平復了，現在是滿滿的純粹的好奇。

「呀……這不是……第一次看見么……」這麼說到，自覺對這麼一個小姑娘如此失態的博雅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麼……請不要大意地上。」鏡指指上，然後拍拍自己腰間的刀，「有我在，不怕。」

緊隨著鏡的話音，晴明右手一揮，一個淡淡的光幕在三人身邊一閃而逝。

與此同時，琵琶聲止住了。

「已恭候多時了。」

說話聲從頭頂上傳下來。是昨天的那個聲音，只是其中透出掩飾不住的喜悅。

「我們如約前來。」雖然對於另兩人並沒有注意到死神大人的突然出現而有些困擾，博雅還是先壓下了疑問，定了定心神后，對城門上回話了。

「換了一個男人嘛。」

「蟬丸沒有來。我們是守約的，但不知您是否守約。所以請了另一位同來。」收到博雅疑惑的眼神，鏡將手指豎在嘴邊，示意他保密的樣子。

「是這樣嗎？」上的鬼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任何的不妥，並沒有察覺下已經多了一個「人」的樣子。

「那麼，女子可以給你，你可以交出琵琶了嗎？」

「女子先過來。」那聲音說著，從上面晃晃悠悠地垂下一條帶子。

「讓女子抓住帶子。我拉她上來，確認沒錯之後，就把琵琶放下來。」那聲音又說。

「好。」

博雅和女子站到前面。讓女子抓住帶子。她剛抓住帶子，帶子便搖搖晃晃地往上升，轉眼已升上了羅城門。

「為什麼……」博雅小聲問著跟在自己身邊的死神大人。

「因為我的等級比他高出太多了……」鏡這麼說到，然後微微虛起了眼睛，「有什麼傳下來了。」

隨著鬼欣喜的說話聲，一根帶子綁著一件黑糊糊的東西再度從上面垂下來。

博雅上前解開帶子。

「是玄象！」博雅拿著紫檀琵琶回到另兩人身邊，將玄象給晴明看，鏡湊過去看了看，努努嘴，卻並沒有說什麼。

鏡緊皺的眉頭一直都沒有鬆開，抿抿嘴之後，還是開口了，「真是愚蠢的女人。」這麼說著，就聽見上傳來了一聲女人的慘叫，「你們欺騙了我！」上的鬼這麼吼叫著。

一陣血腥味瀰漫了上來。

「玉草！」三個男人一起大叫起來，向城門下沖了過去。

鏡安靜地站在後方，已經太遲了，被吃掉了。稍微的，有些不爽，死神不能直接干預現世，這是明文規定了的，在人類面前，根本不能使用出死神的瞬步或是鬼道，「早知道，就不要人類看見自己了……」

「糟糕！」貴次大聲叫道。

「怎麼了？」博雅扳過貴次的肩膀。

「玉草失敗了！」

「什麼失敗了？！」

「我讓她用帶有比叡山和尚靈氣的短刀，去割取妖怪的首級。她失敗了。」貴次邊說邊彎弓搭箭，「玉草是我妹妹啊。我覺得，如果我的妹妹在明知對方是妖怪的情況下，還投懷送抱，是家門洗刷不掉的奇恥大辱……」

「是這樣……」

博雅說話的時候，一道幽幽的綠光自羅城門射向昏暗的空中。

貴次用力拉弓，瞄準綠光中心射出箭。

「嗷！」隨著一聲類似犬吠的喊聲，綠光落在地上。只見一名□的、面貌怪異的男子站在那裡。

膚色淺黑，鼻樑高挺。瘦高個子，精瘦的胸脯肋骨清晰可見。兩隻閃爍的眼睛睨視著三人。嘴角向兩邊開裂，牙齒暴露。他自己的血和女人的血把嘴巴周圍染成猩紅。身體自腰以下長著獸毛，下身是獸腿。額上生出兩個尖突，像角一樣。

確實是一隻鬼。

鮮血和著淚水，在鬼的臉上流淌。充滿憎惡、哀怨的雙眼望著三人。

「要幫忙嗎？」鏡問晴明，後者聞言回頭，在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之後，堅定地搖了搖頭。

鏡點點頭，便站在原地沒有動了。

鬼咬傷了貴次之後，運用言靈的力量將晴明和博雅定在了原地，但是，晴明前一晚告訴它的只是一個虛假的名字「正成」，於是，被知曉了自己真名的鬼反而被晴明定住了。

「不要動，漢多太。」這麼說著，鬼就無法動彈了。

就站在不遠處的鏡津津有味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幕，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來，呀嘞呀嘞，特等席啊……

晴明輕鬆地將刀送進了鬼的腹中，從中掏出了一顆狗頭。

「原來是狗啊……」晴明和鏡異口同聲。

隨著鬼的慢慢變化，一隻無頭的狗倒在了之前鬼所在的地方，無形的怨氣從狗頭的地方飄散開來。

幸而這時博雅也可以動彈了。

「把玄象……」晴明一開口，博雅馬上抱著琵琶過來了。

「就讓它附體在這把沒有生命的琵琶上好了。」晴明右手抱持狗頭，左手伸到狗頭前面。

牙齒髮出咯咯的聲響，狗頭幾乎是立刻的，就咬住了他的左手，而在那一瞬間，晴明鬆開了自己的右手，蒙住狗的兩隻眼睛。

「把玄象放在地上。」晴明對博雅說道。

博雅依言把玄象放在地上。

晴明蹲下身，把咬住自己左手的狗頭放在玄象上面，被狗咬著的手冒出了不少的鮮血，一滴滴的，順著晴明的手流下。

晴明自上而下仔細打量那狗頭。

「哎，聽我說……」

他和顏悅色地對狗頭說道。

「那琵琶的聲音可好聽哩。」

他蒙住狗眼的右手輕輕移開，四散的怨氣已經消散。只見那狗的眼睛已經閉上，晴明將左手從狗嘴裡抽回。

血仍在流。

「晴明———」博雅呼喚。

「漢多太在玄象上面附體了。」

隨著這句話的到來，這次的事件也算是結束了。

鏡走到晴明面前，「我不是很擅長救人，要試試嗎？」

「好啊。」這麼回答道，晴明微笑著伸出了自己鮮血淋漓的左手。

鏡的雙手將晴明的左手護在了中間，隨著靈力的調動，一些肉眼可見的淡藍色光點縈繞在晴明的左手上，一旁的博雅抱著玄象，安靜地看著這世間少有的一幕。

「好了。」過了好一會兒，鏡才收回了手。

「真是，很厲害啊，死神大人。」這麼說著，晴明舉起了那隻剩血污卻不見傷口的左手，對著月光仔細地看了看。

「啊……這位原來真的是死神大人嗎？」博雅瞪大了眼睛。

「是哦，是哦。」晴明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

「那麼，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鏡，死神。」鏡瞥了一眼在一旁看熱鬧似的的晴明，沖博雅點點頭。

「啊，在下源博雅，呃……中務大輔。」源博雅連忙回答道。

「……那麼博雅，我們就算認識了啊。」

「是的，那個……死神大人。」

「博雅叫我鏡就好了。」

「哈，這樣不好？！」

「不會，因為我有事要拜託博雅呀。」

「這……有什麼事……在下一定……」

「其實是很簡單的事，我知道博雅弄笛很厲害。」

「啊……只是大家謬讚……」

「博雅太謙虛也不好啊～」晴明插話了。

「嗯，所以，我想請博雅教我，笛子。」

「這……」

「哎呀，博雅，答應，鏡可是死神大人呢～」不懷好意的晴明繼續微笑著。

「這……」

「我很喜歡博雅的笛聲的……」其實並沒有真正聽過……

「……好……」無奈的博雅點頭答應了。

身後的兩人交換了意味深長的一眼。

「那麼……以後請多指教了，老師大人。」

「……是……」有些苦惱的回答。

綿綿的雨終於停下，烏雲散去，露出了天邊彎彎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