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一眼
()第30章，人群里一眼
空氣里淡淡的香氣撒布著一種慵懶的氣息，像個適合聽老人講故事的午後。太陽在不知不覺中西斜，我看著竹葉青年近三十五歲卻依舊澈清的眼睛，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
在這個世界上，他視我如親人，竟然是這樣的道理。第一眼的相視，第一次的相遇，相似的一句話語，相似的語氣竟然讓他如此待我。
……我………叫………華………麗………分………割……線……
那年冬天歐陽鋒告訴我說，少主已經長到八歲，該添幾個合適的侍女時，我從白駝山出發，來到中原之地。
此處是燕京地直管的一處小縣城，不過三五百戶人口，因長期遭受金兵不定時的侵擾，民不聊生，十室或者有三四室是空的。
這年冬天來得格外早，飢荒鬧得也早了許多。
這種世道挑幾個模樣標緻，聰明伶俐的丫頭幾乎不需要付出多少銀子。但凡聽說到一個地方能夠吃飽飯不挨餓，那些人是任由著你挑的。
白駝山地處西域，遠離中原與大金的戰亂，生活富足。
那天的雪很大，漫天冰雪裡我看到一對靈氣逼人的眼睛，她一臉的泥污，渾身破爛的衣衫不能遮體，從人群里衝進來。
我先聽到了一聲：「爹爹。」
回過頭我便看到了她，這個渾身泥雪的小女孩，她天真單純的眼睛望著我叫道：「爹爹，爹爹，你就這麼恨心嗎？娘死了你怎麼連我也不要了！」她說話間，大大的眼睛還泛出幾分淚光，衣服被她兩隻小手緊緊抓著。忽然那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她，這個小女孩竟然神態與她有幾分相似？難道是她的女兒？我多少年沒有這樣情緒難抑過了？
「爹爹。」她的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服不肯放手。
我向前走了一步，不可能是她。她在沒有生下孩子前就已經死了，怎麼可能蹦出這麼大的一個女兒。我親眼看著她死去的，我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什麼奇迹。我向前走了一步，她倔強地抓著衣服被帶到地上，摔了一跤以後又爬起來眼巴巴地看著我嚅嚅地叫道：「爹爹。」
袖裡劍隨時都可以出手。
掌心的藥粉隨時都可以撒開。
我不能容忍一個如此泥污滿面的孩子相她，只要我輕輕動動手指頭，那個孩子會乖乖躺在地上，沒有人會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就在我準備動手的時候，她扯了扯我的衣袖哭道：「爹，你帶我回家，我再也不鬧了。我娘死了，墨兒在外邊好餓啊？」她眼淚汪汪，她剛才說什麼，她叫墨兒？！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我最後的怒氣就在指尖了，突然一陣騷動一隊馬衝進了人群，那匹跑在最前的馬蹄向剛才那個孩子的頭踏去，鬼使神差，我竟然出手救了她。
她緊緊閉著眼睛，一副心死的樣子，我心裡又是一動。一個孩子面對死亡時，這種淡定的態度像極了她。
就在這一刻我決定把她帶到白駝山，我不想有什麼遺憾。
她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竟然直指大金小王爺，那副氣勢好像天下千軍萬馬來了也不怕一樣。她那樣直直站在人群里與那大金小王爺的侍衛對話里，語氣里流露出來的自負自信，還是對自己的尊重讓我汗顏，這絕對不是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她發現我在看著她，連忙低眉順眼地做出一副害怕的表情，但眉眼間那些對此情此景不屑之狀卻難消，到底是小了些，沒有學會隱藏自己的想法。
「說罷，你想說辦法接近我，為什麼？」等到安頓好那些姑娘，我問她，語氣冷淡。
「沒有別的，就是想混口飽飯吃。」她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說，剛才講話時那種稚氣盡收，一臉的淡然彷彿這謊說得理直氣壯。
「我會幹活。」她看我不肯出聲，剛才那份淡然裡帶了幾分驚謊卻又故意隱藏著，彷彿很天真無邪地看著我說。
「公子在選侍妾。」我直道。這個年齡的孩子不應該知道「侍妾」這詞是何意，她顯然是知道的。她聽到以後，愣了一下道：「我會幹活，我能洗衣做飯。」這句話說得看似沒有道理，其實卻有很深的心機，那就是她不想做「侍妾」，那怕是在兵荒馬亂的時候，哪怕是在她就要被餓死的時候，她的眼神告訴我她不屑於做侍妾。
「現在缺一個試毒的。」看著她慢慢透出幾分失望的臉，我竟然不想讓她失望，我想了一下才說。
白駝山試毒的人只有兩個出路，一活下來成為百毒不侵的人，二死了，而且是極快地死了。我想等她到了白駝山以後，或者可以找到其它的理由讓她留下來。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替主人試毒。」她竟然知道，但是我看得出來她顯然是誤解了，她以為是給富人家試食的人。我在心裡搖了搖頭，不想把這層紙說破，若說破了或許她就不會選擇跟我進入白駝山了。
只是我沒有料到，在我還沒有想好她進白駝山的理由時，少主竟然來了。不知道哪個多嘴的竟然說我找來了一位年齡最小的試毒者時，少主動了心思，要直接把她帶走，我本想拒絕要把她留在身邊，但卻看到她對歐陽克一臉企盼的表情。果然是個有心機的，竟然知道這個少主的地位非同一般，她貼了上去，非常盡職盡責地狗腿著。
我在心裡冷笑一聲暗道：原來女人的天性便是這般嫌貧愛富么？由她去！這麼小的孩子也知道眼睛看到哪裡。
她隨著歐陽克先回白駝山，依我對歐陽克的了解，在路上他便會忍耐不住下手。讓她吃點苦頭也好，我暗暗笑她，卻在她的飲食里下了避毒之葯，只希望能夠多何她幾天性命。
果然歐陽克沒有能忍住，竟然在路上用她試了三步夢。三步夢是白駝山獨門毒藥，人服用以後會在邁三步的時間內迅速隱入昏睡之中，並且會毫無痛苦地睡死過去，她竟然扛了半個時辰才昏睡地過去，這絕對不是我給的避毒藥起的作用。她的身體果然與她相似么？
辦完事情我迅速趕到歐陽克，卻看到她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救下她時，看到她一對眼睛終於睜開了一條縫，我心頭一陣難以言說的狂喜。她竟然沒事。
歐陽克也甚是器重她，剛開始是因為她的體質特殊，而後來似乎有點不一樣。她太愛管閑事，上至夫人對少主關心與否？下到死個侍女僕人她都會管，我真沒有見過這樣自顧不暇的時候還關心著別人的人。她的關心很無力，卻來自真心，那夜我毒發之時便看出來她發自內心的著急與關切。
江湖難得真心人，她不屬於這裡，她不應該是江湖上的人。
到白駝山後，看著她被歐陽克那樣試毒，心裡又驚又喜。驚，是怕她稍有一慎便會喪命，喜的是她可以練就百毒不侵之身。
年齡越小開始，練成的可能性越大。
白駝山上一個百毒不侵之人就是她了，可惜敗在一個字上。
夫人對她甚是看不慣，像是當初對阿橋一樣。她竟然讓她試要也出山的還未有解藥的新毒。我匆忙趕去叫來歐陽克，也許此時只有他才能救她。
她像一條被抽盡的血的蛇一樣，軟撲撲地躲在那毒早的缸里七日才將毒素吸凈，只是眼睛卻失明了。
後來，我便想。在白駝山她只能靠自己，便開始教她武功。
我的內功盡廢，我不敢教她那種兇險內功，只能教她招式。但是沒有內功的招式在高手眼裡只是花架子。
後來我便四處去尋上乘的內功修習法子，只是這法子還沒有尋她，她竟然惹出了那件事。
「哪件事？」不解問道。
「出走。」竹葉青無奈瞪我一眼道。
「不對呀，你講的故事不是你女兒的，是我的呀！」我赫然醒悟，不想再聽竹葉青胡扯下去，打斷了他的敘述。
「我的女兒沒有出生已經死，現在的女兒不就是你么。」竹葉青忽然笑得很有人情味兒，不再像個不食人間仙女的樹靈草怪。
「你拒絕了人家，怎麼好意思在這裡。」我被提起短處，總覺得有幾分說不出口的難堪。
「你需記得。江湖險惡，萬事以己為先，若有擋道者，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竹葉青鄭重道：「我們在江湖人眼裡也不是什麼名門正派，事情不必做給別人看，對得起自己即可。饒是那些全真的道士，少林的方丈，個個說的是仁義道德，背地裡不知道做些事情。」
「我……」我正要張口爭辯卻被他伸手一按制住了我的話竟直道：「你此次甚是幸運，若非路上偶遇少主，此刻你有幾條性命也。」說到此處竹葉青冷哼一聲道：「此次雖然逃過一劫，但少主這一關卻是難過。」
「我都救過他的性命，為何還會在劫難逃？」我有些不解。
「一則你此舉暴露你已是百毒不侵之身，再烈的毒藥，即使沒有解藥也難將你至於死地。二則你如此駁少主面子，恐怕以他的心性難咽下此事。」竹葉青的每一條理由都足以把我雷死。
「你看我還能活么？」我問他。
「活，我看你的面相壽在八十以上，不是個短命的。」竹葉青說此話沒頭沒尾，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剛才還在討論歐陽克的事情，此刻怎麼成了他給我算命似的。
「你說這個我不相信。」我想起剛才他評價我的那些話，頓時有點臉紅。特別是第一次見面時，我真的那麼強悍么？
越想越沒意思，自己的小算盤早被人看得清清楚楚，可憐我還自以為聰明地在魯班門前耍大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