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 第七章 回首百年風吹雨(3)

風雲 第七章 回首百年風吹雨(3)

領路的小男孩已經蹦跳著回去找那婦人去了。

老人停駐在如意閣門前,模糊的視線掃過眼前的門面,被釘在柱子上的紙張吸引了注意。

她拄著那根已經彎曲的枝幹,碎發在風中漂泊。移到那根柱子前,她費力地抬起頭,勉強辨認出紙上的內容。待看清楚后,她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顫抖,乾枯如雞爪的手指緊緊抓住那根枝幹,才沒有讓她癱倒在地上。

是天聖文!

本來沒抱多少希望的她此刻滿心歡喜。

夫人!您的遺願終於要完成了嗎……

她的眼眶中凝聚著一顆熱淚,那顆淚珠從臉龐滑下,拂過風雨兼程留下的溝壑,讓她陡然生出幾分力氣。

只是不知她這個命數將盡的人,如意閣會不會幫助她。

面前大門打開,她將心中的忐忑壓下,邁出腳步,跟著迎出來的少年堅定地走進如意閣。

大堂里的人看著這位滄桑的老人,一同站起身。

景青璃藏在那隻完好的袖子中的手掐著指決算了算,算出的結果讓她沉默下來。

那老人剛見到幾人,便噗通一聲跪下,行了一個全禮。那根樹枝磕在地上滾了滾,倒是讓幾人愣在那裡。

「天聖國麟王府婢女碧絛,在此懇請諸位仙人施助!」說著,那自稱碧絛的老人猛磕了幾個頭。

「老人家,快些起來,你是今日的有緣人,有何執著之事,還請坐下慢慢述說。」司羽將瘦弱的老人攙著在軟墊上坐下,沒有絲毫的嫌棄。

葉緣遠在司羽的授意下關上門后,四人圍坐,老人講述了此番跋涉前來的目的。

她本是天聖國麟王府王妃的婢女,麟王與王妃兩情相悅,恩愛非凡。麟王常年征戰在外,功高震主,被皇帝設計,以叛國之罪被斬殺於戰場。王妃則被皇帝囚禁,而她陪侍在旁。

王妃本欲以一己之身謀取麟王府上下三百餘口性命,誰知皇帝出爾反爾,將麟王府中人一一斬殺。王妃知曉后鬱結於心,舊疾複發,臨死前曾說想要與王爺合葬一處。

她藏下王妃遺物,趁獸潮攻擊之時逃出皇宮,前往戰場遺址尋找王爺遺骨。這一找,便是五十多年。直到兩年前她聽人談論起如意閣,心想自己時日無多,卻依舊不肯放棄這次機會,一路風餐露宿,終於到了這裡。

景青璃聽完后神色莫名,卻沒有說什麼。

司羽在剛才與她接觸時便知曉她已經是強弩之末,看著她眼中的光彩,心中嘆息,大約此事一結,她的壽命也快終結了。

她閉上眼睛,兩掌相對,眉心閃過一絲紅光后,兩掌間出現了一個八角稜鏡。那稜鏡通體漆黑,在表面卻不斷有白光縈繞,背後是一隻符文刻成的眼睛,眼瞳處的螺紋細密,望一眼,彷彿神魂都被扯進了這個旋渦里。

「八方之境,虛空相彌。神念之力,追溯本源!」司羽依舊閉著眼睛,雙手牽引,那往生鏡在兩手間的空間里飛速轉動。

十息之後,往生鏡上白光達到最盛時,鏡面正對著碧絛停下來,鏡中一片空白。

司羽吐出一口氣,睜開眼睛。

「閉上眼睛,念你所念。」她向碧絛說道。

碧絛從激動中回過神來,慌忙閉上眼睛,在腦海中一遍遍念著自己執著了五十多年的事情。

漸漸地,她彷彿陷入一片混沌,周圍是無邊的漆黑。不知過了多久,四周亮起來,她看到了一片山脈,在其中一座山上,一株高大的樹木探出半個身子,巨大的樹冠枝葉繁茂。細細辨認下,碧絛認出這是株桃樹,王妃最愛的桃樹!她想離得近一些,念頭驅使下,視野忽的拉近,讓她能近距離看清這棵桃樹。在搖動的枝葉間,一抹翠綠牽著紅綢在枝頭隨風微動。

是王爺的佩玉!和王妃的遺物一模一樣!

心神動蕩下,碧絛的神念很快被抽離,她回過神,嘴角抽搐著扯出一個笑來,伏下身軀對著司羽又行了一禮。

良久,蒼老的聲音從她的軀體中傳來:「多謝……仙人!」

那往生鏡恢復了原狀,安靜地躺在司羽手中,白光再次自司羽眉間閃過後,往生鏡消失在她手中。

景青璃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原以為忘卻的人和事,一一浮現在腦海。

她那時候只是麟王白承遠麾下的一個士兵,兩人也算有些交情。

押送新兵的時候易容成男子的她剛好路過,天聖當時國運靡靡,從百姓身上剜下來的金銀米糧養足了皇室的威儀和那些貪官污吏。

至於軍隊——那一代皇帝大約是腦子有病——在外敵強勁、不斷入侵的情況下,一方面一味地縮減軍需,唯恐那些替他出生入死的將士太強大,以威脅到他屁股下的那張椅子,另一方面又不斷地徵召新兵,自以為是地認為人數可以彌補因軍需不足所造成的損失——但也僅僅是拿人頭換人頭罷了。

在這種明知去戰場就是送命的情況下,近七成的新兵在半路就逃跑,能抓回來的不到一成。負責壓送的軍官心裡著急擔不起罪責,暗中下令,把所經之處的乞兒或者孤身的落魄人等全部抓來充軍。

饒是如此,人數依然遠遠不夠,到了最後,就連普通村民都會被抓來充軍。

押送新軍的是親皇派的貪官,他才不管百姓如何,只要完成任務把新軍送到就行了,之後的事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就這樣,穿著十分樸素又落單的景青璃就這麼進了軍隊。

她有無數種方法可以離開,但她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結識擔任將軍的麟王,只能說是巧合。

那是一個月涼如水的夜,軍營里的爺們們正慶祝著這次的勝利。

沒有酒喝,就拿山泉來替;沒有美姬起舞唱曲兒,這幫老爺們就自己扯著嗓子亂唱。營地里一個個的火堆上架著獵來的野獸,金黃色的油布滿野獸的屍體,凝成油滴落入火中,劈啪作響。如狼似虎的爺們們聞著肉香,拚命咽著口水。

汗臭、口臭混合著肉香形成的一種詭異的氣味,在夜空中縈繞。

景青璃和一堆人坐在一起,她的臉隱藏在陰影里,聽著周圍的爺們們吹天吹地吹自己,外加幾個葷段子,便引來一陣笑罵和猥瑣的附和。

「我當年……剛跟著將軍那會,將軍還是個小毛孩,來點兵的時候陰著個小臉,有幾個皮緊的故意找茬,將軍眼都不眨一下拖下去就軍法處置……聽著那鬼哭狼嚎,唬的其他人屁都不敢放一個!哈哈哈!」

「你也是那屁都不敢放的人吧!啊?哈哈哈……」

「是又咋的,跟著將軍這幾年是我老劉活的最爽快的幾年!」

「哈哈哈……老劉,你可是當了不少年的和尚吧!這也挺爽快?」

「乾脆打完了仗,等回了京師再讓老劉請咱們弟兄幾個去那春香樓樂呵樂呵?」

「還得要點那頭牌!據說臉老正了……嘖嘖……」

「臉有啥重要的,重要的還是……嘿嘿……」

「嘿嘿嘿……春香樓的小紅我可是想了好幾年了,那滋味……」

一串猥瑣的笑聲響起,景青璃也跟著笑了笑,並沒有接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抬起頭看了看天空,皺起眉頭。紫微星明滅不定,貪狼星光芒漸盛,濃雲遮住大半的月光,顯得夜色有些壓抑。

「嗐!你小子,想什麼呢?臉色這麼難看。」一隻油膩的爪子搭在她的肩膀,王財呲著大黃牙,一張黑瘦的臉此時被他笑成了一朵菊花。

景青璃回過神來,不自在的動了動肩膀,還沒等她開口,又聽王財的大嗓門放低了聲音對著她的耳朵說:「你是要去小解吧?」

景青璃:「……」

王財拍了拍她的肩膀,還帶著一臉見鬼的理解:「憋著不好,不用怕吃不著肉,儘管去吧,哥哥給你留著。」

景青璃:「……」

在王財目光的注視下,景青璃僵硬著腳步遠離了火光,穿過營地,走近一片離旁人解手之地稍遠的小樹林。

她臉色凝重,本欲在此好生推算一下,誰知剛走進去五六步,就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回過頭去,看見脫下盔甲的將軍,左手拿著一把鐵鍬,右手提著一隻水桶,正不緊不慢地向她走來。

見到小樹林里的景青璃,白承遠笑了笑,絲毫沒有架子。

「是你啊。」白承遠說。

「將軍認得我?」景青璃有些納悶。

「白某還要多謝沈兄替我當下的那一劍。」這一聲『沈兄』便讓景青璃知曉白承遠已經查過了她的來歷。

白承遠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一旁,規規矩矩的見了禮,彷彿他只是個普通百姓。

化名『沈青』的景青璃也回了一禮,嘴裡說著:「刀劍無眼,分內之事。」這倒是真話,明裡暗裡她也不知道替人擋了多少次暗手了。而且她多少也知曉麟王的心性,不準備裝模作樣的謙遜。

白承遠和景青璃對視一眼,一時間兩人彷彿是多年相知,氣氛十分融洽。

白承遠重新拿了東西,邀請景青璃去個地方。

她倒沒有覺得任何唐突,見她欣然前往,白承遠眼中閃過笑意。

穿過樹林,兩人登上半山腰,入目是一片緩坡。重重野草長在四周,有發著藍光的螢火蟲在空中飛舞。山間氣候與平地不同,在緩坡的中央,一棵樹在夜色中伸著枝幹,樹影隨風搖曳,彷彿一個婀娜的女子。

等跟著白承遠走近了,景青璃才辨認出這是一株桃樹,只是才剛長了葉子。

她看著白承遠給那株桃樹撒水,鬆土。之後兩個人一起席地而坐,像老朋友般,閑聊了很久。

「若是等家裡的花開了,我還沒回去,傾兒肯定會怨我。」白承遠笑著,對景青璃說起了他與桃樹的淵源。

景青璃仔細地聽著,放空了精神,不時也說一些自己的見聞。

之後的日子裡,景青璃一遍遍的推演,得到的卻只是天聖國運即將殆盡的卦象,可她總覺得這卦象不完整。

具體少了什麼她卻算不出來,只好借著內急的由頭跑遍了整個營地,布下了一個防禦陣。

殊不知在這幾天里,敵軍正悄然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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