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沉,醉了夢

第十章 月沉,醉了夢

「哎呀!你倒是快點呀!磨蹭什麼,快上來。」良雲生招呼身後的店家快點上來。

不知為何,他還是那樣討厭店家,以至於從頭到尾都不願知道他的名字。

甚至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或許也從來沒有想過,他為什麼要帶酒回來,與一個自己討厭的人對坐而飲,並且每次都飲得面紅飛色。

「黃毛小子,你可能有所不知,今日這一折騰早已渾身無力,若要快,那也得年輕,腿腳方便,若要像你這般快,那也得先吃了飯,你倒是走得輕巧,忍心丟下我這單身了幾十年的長輩……」店家呼呼大喘著困難的氣息,眼巴巴地看著坐在門檻上乘涼的良雲生,忽而看著他身後這幾日來重新蓋起來的茅草屋,又是十分的得意,這種得意在良雲生眼裡顯得更加的噁心,於是從茅草屋搭造的開始直到完工結束,他從來都沒有插手其中,或許在他眼裡店家做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然而理所當然之外店家所做的這一切卻又是他所看不起的。

以至於就算把酒帶回來了,也不忘把最沉重的一罐留在路上荒草之中。

「快點上來,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再不上來可別怪我連你手中的酒也搶來喝掉。」良雲生還是那樣的混蛋,和店家認識了這麼久,就算真的談不上朋友,就算是路過的莫不相識之人,也不應該如此冷酷到底。

店家左腳向前,右腳跟上,把搶來的酒陀在後背上,一步一步咬緊牙關往上爬,腳步緩慢沉重。

只是這一切絲毫沒有引起良雲生的注意,他很自然地望向星辰之間,似乎那裡隱藏著他想要知道的一切,抖動翹起來的大腿,若有所失般惆悵,只見美麗的月光飄灑下來,鋪蓋眾生。

「越來越沉了,陰兵,是陰兵……」店家的聲音壓的很低,有些沙啞,有如勾勺刮過鍋底的聲音。

蘭蘭抱著燈籠跑了出來,看了眼懶懶的哥哥,一朵桃花在臉上綻放,這朵花似乎經歷過生命的四季,它經歷過太多次秋冬的凋零,死寂,便盛放得比其他的花朵都要慢了許多,盛放的時間也變得短暫了些,直到良雲生伸手接過燈籠:「走蘭蘭,把你的願望寫在上面,等它飛上了天,就可以順著天上的河流,流到我們想去的地方,見到我們想見的人。」

良雲生撫摸著蘭蘭清瘦的臉龐,第一次觸碰到花的芯。

「哥哥,那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在哥哥以前的世界里,每到月圓之夜,就會有許多戀人把燈芯點亮,祈禱得到天神的保佑,祈禱天長地久,白頭到老……」說著說著,良雲生心中的情愫泛起了幾片漣漪。

「走吧,妹妹!」

兩人走得洒洒的,一會兒把蘭蘭放在背上,一會兒打鬧,一會兒大手小手搭扣在一起……蘭蘭昂起頭問:「哥哥,我不會寫字,你會教我嗎!」良雲生彎腰下去,捏捏她的小臉蛋兒,用彎曲的食指輕輕點在蘭蘭的鼻尖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哥哥教你,哥哥會保護你,以後永遠都是蘭蘭的好哥哥,你也要答應我,要永遠做我的好妹妹。」

兩人對視著,時光的溫柔從他們的目光中流過,蘭蘭笑盈盈地說著:「哥哥,我們拉勾,說過的話不許反悔。」

小指和小指連在一起,彷彿幸運草在天地間結成的草環。

這是令人回味的畫面,它會刻印在許多人的心底伴隨餘生,像是天空中劃過的流星,美好得猝不及防收藏,短暫的來不及記住。

偶有微風吹動蘭蘭的裙袂,兩人輕輕咬破食指。

良雲生用他的手蓋過蘭蘭的手,蘭蘭稚嫩未脫,甜美的聲音傳過了人世間的炊煙,兩人在燈籠上寫著:

爹爹走了,花爺爺也走了,你們一定要開開心心的,要記得吃飯,要記得換衣服,還有……不要想念蘭蘭,蘭蘭是招陰之人,會給你帶來不幸,蘭蘭很好,有哥哥疼……燈籠寫得滿滿的,承載不下兩個人的願望。

燈籠飄向夜空深處,成為另外一顆星辰,默默祈禱著,良雲生和蘭蘭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人和大地和諧地融為一體,夜色愈發深沉,城中燈火稀碎地滅了下去。

「蘭蘭,回去吧,今天哥哥劫了輛馬車,包袱里有店家喜歡吃的狗腿,還有冰糖葫蘆,還有……」

「那快回去吧,我的冰糖葫蘆,我最愛的冰糖葫蘆,只是哥哥你的願望是什麼?」

良雲生沒有回答,晃了晃蘭蘭的手,道:「哥哥的願望就是蘭蘭的願望,只要蘭蘭開心,哥哥就開心!」良雲生收斂住笑容,借著素白的月光眯眼看著前方的路,若有所思:

自己的遭遇,和蘭蘭比起來同樣的悲摧,可恨,關於自己到底想要什麼,自己會是誰這樣的問題,已是無聊荒唐,只願一生如此平凡地活下去,蘭蘭的願望又何嘗不是我的願望!

這世界像是上古天神失手遺落在人間的凈土。

遠山灰濛濛畫出一道線,將這世界所有的黑暗與痛苦隔絕於外,這片空氣很純凈,可以聞到青草散發出來的香味,沒有染過江湖的血腥,沒有受過馬車的壓榨,凈得很容易讓人看見人心底最深處的聲音。

店家早已放下了手中的活兒,站在遠處遠遠看著,有如水銀的月光灑落他的頭髮上,他發現這世界漆黑的遠山很美,這世界達到了致命的平衡。

頃刻間,歲月加快了流逝。

店家搖搖頭,嘆了口氣,他沒想到自己一生追逐的,也不過會是不孤單的快樂,更沒想到這種感覺來得這樣的突然,似乎人生這幾十年光景一晃而過,店家微微揚起嘴角,露出幾顆磨得有些殘損的老牙,幻想著在自己老得快要死了,命運卻一天比一天好。

店家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粘在布衣上的雜草,臉上安詳而平靜,悄然走了。

才行出幾步,店家愣住了,他的腳被什麼東西纏住,定睛看去,一個發黑的屍體正在咬住他的腿,那條腿竟已黑上來了。

「陰兵,陰兵來了,快跑!」店家被嚇出一身冷汗,夜空沉了下來,彷彿一伸手就可以碰到,良雲生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過來,由憤怒變成幽怨,轉向一旁的蘭蘭道:「別理他,你爺爺就會唬人,」蘭蘭嗯地應了一聲。

「我們快回去,天要下雨了!」良雲生想把蘭蘭放在背上,他感到了驚愕,蘭蘭的臉好黑,一下子可以看到分明的頭骨輪廓。

「蘭蘭,你怎麼了!蘭蘭。」

「哥哥,有什麼東西在咬我的腳。」

山風起了,夜空陰沉的可怕,黑雲中傳出幾聲悶響,大風捲起荒野里的枯草滿天飛舞,一種詭異的氣息席捲了這片荒野。

蘭蘭呼咽的聲音在大風的呼嘯中變得模糊,店家卻分明聽到了蘭蘭痛苦的表情,怒目圓睜,他快要瘋了,佝僂著身體走過來,道:「蘭蘭別怕,別怕!爺爺保護你。」他像是馬革裹屍歸來的老將,騎著他同樣蒼老的戰馬,在大雨中奮力前行,只為抵達內心的那片自由之地。

眼前的視野被黑暗吞沒,店家下意識想要發出聲音,卻什麼也發不出來,死神之扣在他的脖子上了死結,店家腦海里閃過下世的光景。

「哥哥,你別管我,我是招陰之人,會給你帶來不幸,快去救爺爺!」

「蘭蘭,不要怕,哥哥說過會保護蘭蘭的,拉過了勾就不許反悔!」良雲生看向蘭蘭的臉上,有點恐怖,心口感到一陣窒息的感覺,但隱約中看到了一絲笑意,那是生的希望。

一道閃電橫過天界把天地照亮,良雲生抬頭看向荒原深處,樹木在大風中搖晃,令他害怕的是,乾枯的樹枝像人的手臂一樣猙獰,還有那荒草叢生,那根本就不是草,而是剛從死人頭上扯下來的頭髮,還有許多正在滴血,良雲生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一陣劇烈的作嘔讓他暈頭轉向。

「哥哥,你怎麼了,你不要有事,我好害怕,我好害怕!」蘭蘭用一隻手拉住良雲生的衣袖口,良雲生強忍住快要吐出來的東西,十分的難受,忍無可忍還是吐了出來,還伴有几絲血的腥味。

「蘭蘭別怕,哥哥不會有事的,哥哥答應過,一定會……會保護你的!」良雲生看著蘭蘭,頭骨的輪廓更加的明顯,也能清晰看見蘭蘭身體里有一道暗黑的影子穿行其中,可就算這樣,良雲生還是一把把蘭蘭抱了起來,放在背上拚命跑了起來,他無數次告訴自己,不要看,不要看,只要跑出這片荒原就好了。

不多會兒,又聽到店家的聲音,他的兩條腿爬上來數不清的毒蛇,正在一步一步地往身體上部纏繞著。

「救我,快,快救我!」眼見一條極小但十分靈活的黑蛇已經爬到了店家的頭部,緋紅色的眼睛,良雲生看到了它的眼睛,也同時變成了緋紅色。

良雲生箭步沖了過去,那條小蛇正要往店家的耳朵里鑽進去。

「不好!」良雲生髮出了驚叫,良雲生也顧不上那條蛇到底有沒有毒,以極快的速度把手伸了過去,果不其然,黑蛇十分的靈活,還沒等良雲生把手抓到它,那條蛇就直接撲了過來,兇狠地咬了一口。

「啊……啊!」一陣劇烈從手臂直入骨髓,遍及全身,背後的蘭蘭也不知什麼時候落在了地上,劇烈的疼痛之下又有兩個令人炸裂的東西在身體里穿行。

「哥哥,你的眼流血了。」蘭蘭匍匐在地上趴著,似乎蘭蘭並沒有感覺到疼痛,良雲生在地上不知翻滾了多少個來回,他能聽得到自己後背骨頭被割斷的聲音。

掙脫,掙脫……

站起來!站起來……

屈服吧!蠢貨……

有幾種相互矛盾的聲音在他的內心激蕩,咆哮。

他的眼變黑了,比那詭異的黑夜還要黑。

「我一定要活著,好不容易來到這個世界,好不容易認識了蘭蘭,上天選擇了我,天神就要對我負責,如果不是這樣,那麼我便滅天而行,我便是天,我便是這世界的主宰,好不容易活著,怎能如此隨隨便就死去。」掙脫吧,掙脫,強忍住攝魂剔骨之痛,把所有忍不住的都已握在了手中,兩手緩緩向胸前靠攏,掙脫,只待掙脫陰魂的束縛。

店家害怕,恐懼,慢慢絕望。

「哥哥,我相信你一定行的,你一定要挺住。」蘭蘭孱弱地發出微妙的聲音。

兩手轟地掙脫,一道強大的光柱衝破重重疊疊的黑雲,與閃電撞在一起,發出轟隆隆的巨響,就在那一剎那世界亮了,那道聲音曾嚇醒數對熟睡的年輕夫妻。

變天了!

良雲生又彷彿推開了另一個世界,那無邊的雨幕彷彿被一刀割開,隔斷在另一個黑暗的世界里。

有許多好看的星光飄落,這種景色很容易讓人心魂迷醉,也並非是由於景色有多麼的美麗,而是此刻青山對飲,星星與月亮做伴,天地萬物無一不恰到好處,再美好的景色已是顯得蒼白而無力。

蘭蘭和店家出現在了良雲生身邊,三人同時看向遠處很久,呆的忘記了自己到底是誰。

良雲生第一個回過頭去,看看身邊這一老一少,歉意地笑著,但也很快便打斷他們的夢。

「回去了,回去了,再不回去狗肉都要被山狼給叼走了。」

三人落落拓拓地走在回去的路上,蘭蘭放在中間,一個老頭,一個才脫去稚氣的野少年,恍恍蕩蕩回去了。

路上,良雲生變得有些困惑,剛才的一幕幕無數遍映入他的腦海,也有很多數不清的問題在腦中嗡嗡作響,為何那個黑色的屍體這樣怕自己,若說童叟盡欺,蘭蘭是個招陰之人,自己一直在她身邊,可店家……

帶著這些困惑,良雲生用眼睛把它傾落在蘭蘭的身上。

只不過三眨眼的功夫,又回到了半山上重新搭造的茅屋。

店家把狗腿,狗肉,還有幾罐酒端了出來,店家拿出三個泥色大碗,並顯得有些神秘地都斟滿了酒,明人眼很容易看的出來他並不願意提起剛才那件事。

「來,今晚遇到陰兵,得神人相救,當飲盡此碗,蘭蘭你也喝。」店家擺出極為冷淡的態度,一度看起來也十分的豪邁,他永遠像是一個將軍,而此時他更像是那些喝了酒,摔了碗的將軍,就要和兄弟們上戰場打一場根本打不贏的仗,與其說是豪邁,不如說是去赴一場兄弟的輪迴。

三人滿飲,蘭蘭喝得醉醺醺的,臉上的害怕也漸已淡去,落在桌上入夢。

店家的害怕還是很難掩飾,他慌亂地又拿起酒罐斟滿了兩碗酒,喝至大醉,才沒多長時間,店家已是喝得肚皮圓鼓,一隻手叉在桌子上吐出一些刺鼻的酒氣:「哈哈,哈哈哈……我…我還能喝。」倒在地上,醉昏了過去。

這一切良雲生無從阻攔,他看的出店家心裡藏著太多的秘密,店家的臉上露出,是從來沒有過的絕望,那種痛苦,比起剛才被毒蛇纏身,看起來更加決絕。

良雲生端起碗,殘燭的微光透了過來,他可以看見自己搖晃的面孔,他對著酒中另外的一個自己,道:「喝吧,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只喝了一碗,良雲生去抱蘭蘭,輕輕放在一旁的床榻上,心裡念叨著:「這孩子怎麼了,怎麼那麼柔軟,那麼冷,像冰一樣冷。」他摸摸蘭蘭的額頭,像是把手放在結冰的湖面上,良雲生嗦地一下,像是觸到了閃電縮回了手,只是她的心口還是熱的,撲通撲通跳的十分有力,呼吸也還是那樣均勻。

再去抱店家之時,頭有些眩暈,他還是把那老頭抱上了床榻,同樣的冰冷,才放下,良雲生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這房子一忽上一忽下,有些顛倒竟已很難分清上下,撲在床榻邊,過了稍些時刻,聽聞店家傳來雜亂囈語,良雲生變得有些清醒過來。

「陰兵來了,幽冥之門已經打開,陰兵來了,來了來了!」忽又幌地一下做了起來,又倒頭睡去。

良雲生用手摸摸蘭蘭的額頭,還是那樣的冷,伴隨著頭暈,他也打算不再觸碰店家的身體,又端了一碗酒癱坐在地上,喃喃自語:「陰兵來了,我便用我的力量粉碎它,從今天開始,我便要好好保護你們,保護這個世界,讓你們永遠不再受到傷害。」良雲生轉頭看看已經入夢的一老一少,手中的酒撒了出來,又看向酒中的影子,用右手點了點酒中另外一個自己,道:「來,兄弟滿飲此碗。」

「陰兵來了,你又要往哪裡躲藏?幽冥之門已經打開,天神之翼飛向深淵,神人你又要如何粉碎?」咣當,店家竟已坐立起來,才沒及嘴唇的酒又被重複放下。

「你?你在跟我說話?」良雲生用手指指著鼻子。

「除了你還能有誰?幽冥之門打開,世間的劫難就要來臨,冥界入駐人間,天下亂矣!」

「嘿嘿!老兒,你就別再編故事了,像你這樣只會一生只知道躲在店內混吃等死的人,那裡知道什麼天下大勢,更何談三界眾生的劫難。」良雲生又要端起那碗酒。

「千萬年以前,冥王率領數萬陰兵掃蕩人間,天神之子破凡間結界,救眾生於苦難之中,天神之子用盡畢生修為,將冥王封印在女媧遺棄之地——芒荒詛咒之中,用自己的軀體擋住巫山之缺,以防地獄冤魂逃出人間禍害蒼生,無上天神,無上神主,大慈大悲,救我大世之苦,受我一拜!」

良雲生朦朧中感覺到上一次鬼打牆的事情得到了印證,正要過去一問究竟,店家又睡了下去。

良雲生漸飲三碗,一夜夢冷。

日上三竿之時,睜開了眼,抬頭看去床榻躺著的竟然是兩具陰深深的白骨。

良雲生嚇出一身冷汗,倒在地上……

這一切看起來十分詭異,十分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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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天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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