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梵音笛02
「殿下……」
烏鱧的頭靠在他肩頭,忽然道:「其實你大可以自己走出去的,這裏是娑婆幻境,只要打破了幻境就能出去了……」
狴蒼沒有聽她說的什麼,只道:「你別擔心,我會帶着你出去。」
「殿下,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出去……」
烏鱧慢慢地推開狴蒼,望着長空之上飛旋的黃沙道:「你看,娑婆幻境開始崩塌了,定是外界出了什麼大禍,就連十方神殿都未曾察覺……」
「要是再在這裏逗留下去,我們都會灰飛煙滅的。」
狴蒼突然背起她,大步大步地想搶走,「我這就帶你出去。」
「沒用的。」烏鱧趴在他背上道:「幻境之中多是幻象,這裏滿是黃沙,除非堪破大劫……否則便出不去……」
狴蒼沒有答她。
烏鱧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佛經上說,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
「現在應該到了緣滅的時候了,你只要放下我便能出去了,就當做這裏不過一場情劫罷了……」
一捧風沙迷住了狴蒼的視線,他抹了一把雙眼,恨恨地道:「我從不看佛經。」
烏鱧靠在他肩頭,遍身的魚鱗被風沙吹得一片片剝落下來,突然踉蹌一下,狴蒼背着他摔倒在地上,兩人雙雙滾落在黃沙之中。
狴蒼爬起來,幾滴淚珠啪嗒啪嗒地從他肩上滾落下來。
他還是不管不顧,背着她繼續走。
「殿下,放下我吧……」
「你這樣背着我,是走不出去的……」
烏鱧難過地看着他道:「你從前不是很討厭我么?現在放下我一個人走……不是應該高興么……」
「傻魚。」狴蒼頭也不回地道:「不要說一些逼我打你的話!」
「從前是從前,我知道我從前有許多混賬的時候,也干過很多混賬的事情……」
「那都是從前的事了,現在你只要知道……知道我心中有你,我絕對不會放下你……記得這些……」
「等出去以後……」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忽然沒再聽到她的回答。
就連淺淺的呼吸聲也沒了。
「你聽到了嗎?」
狴蒼猛地轉過身,放下烏鱧,「傻魚……你說話……」
她面色蒼白,魚鱗剝落的地方漸漸露出森森白骨,身上的生機漸漸褪去,就好像一朵顏色鮮艷的花朵漸漸褪去了顏色,最後枯萎死亡。
這樣下去,過不了一時三刻,她便會隨着這些黃沙一起化作飛灰,湮滅無蹤了。
作為生來的淵海仙族,這是狴蒼最絕望的一刻,因為當神也無能為力的時刻,他的凄惶和痛苦,其實與一個凡人毫無差異。
「傻魚……」
他抱着她露出皚皚白骨的身體,無力地俯在黃沙中嚎哭。
……
邊塞城池在身後遠去,風沙逐漸停歇。
朝虞摘下身上的紗巾和帽子,露出一張被風沙侵襲過的面龐,雖有倦色,但眼神卻佈滿堅毅。
她還沒趕到帝京城,不能就這樣停下。
哪怕已經看到將軍府的軍隊全軍覆沒,她也沒有喪失全部的希望。
復仇成了朝虞活下去的動力,至於找誰復仇,她早已將那人的名字刻在了心上。
「駕!」
她不起驢子也不偽裝,就這樣一路向帝京城狂奔而去。
快馬加鞭趕了一個多月後,朝虞進了京城,當她到達城中最僻遠的鐵匠鋪子時,天上下起了濛濛細雨。
這場雨使得原本就人偏僻長街上越發行人寥寥。
但即便如此,依然有許多人聚在街角不知在談論什麼。
朝虞披着一襲蓑衣斗笠走上前,便看見皇榜之上貼著新帝登基的佈告,金色布帛強烈衝擊着她的雙眼。
她控制自己沒有上去撕下那張皇榜,在細雨之中策馬狂奔而去。
「薛平……薛平……」
這個名字在朝虞腦海中翻湧而過,令她頭痛欲裂。
將軍府的人信了他,對他從無防備。
父親信了他,於是對突襲的部隊毫無保留。
她信了他,險些被突厥人侮辱而死。
除了她以外,其餘人都已化作了一捧白骨。
而老皇帝派去的軍隊班師回朝,則踩在朝府軍隊的白骨上,贏回了所有榮譽,也奪下了所有的權力。
他因為除了老皇帝的心腹大患,如今便要登上最高的位置了
這世上最可怕的……究竟還是人心。
朝虞有時甚至懷疑,她和薛平的相遇,是否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
這樣的想法讓她在雨中幾乎失去理智,朝虞縱馬狂奔不已,跑到一處馬棚子邊上時,猝不及防地撞上圍欄,烈馬向後翻倒,將她摔了下來。
「哎呀……您沒事兒吧……」
一道渾厚的聲音從裏頭傳出來。
她看到了從前那個賣突厥烈馬的馬夫。
馬夫漢子走上前,一眼便將朝虞認了出來,「原來是您吶。」
他趕緊走上前將朝虞扶起來,又將受驚的馬兒牽到一旁去,朝虞拍了拍衣裳,看到馬棚四周的景象與自己離去之前沒有多少變化,眼神一時有些黯然。
物是景是,人卻是面目全非了。
「驚了你的馬棚,真是抱歉……」她對那馬夫歉疚道。
馬夫倒是沒有什麼,擺擺手道:「許久沒有見到您了?怎麼,最近又出來相馬了?」
朝虞想起上一回在此處看馬,薛平還送了許多突厥人的好馬給將軍府,那時她又哪裏知曉,到最後……
這些馬都成了送他們上戰場的催命符。
「不相了。」
她對那馬夫回答道:「我眼光不好,日後也都不相了……」
「姑娘說哪兒地話,您的眼光要是不好,那我們豈不是都成了魚目珠子了!」
朝虞拍著自己身側的馬,淡淡地笑笑沒有說話,馬夫兀自在一旁忙活着,給馬匹喂草料,清理馬棚。
細雨漫漫,整條街尾寂靜無聲。
瞧了一陣子,朝虞突然閑話似的問了一句,「我記得您從前說過……」
「您這些馬都要喂芸豆才好,怎麼我見你現在……喂的都是一般的草料了?」
她瞧著馬夫手中的草料,還是一些十分劣質的草料,明顯都是沒有好好曬乾過的,又經了方才一場細雨打濕,若是餵給那些烈馬吃,說不定還得跑肚拉稀。
「唉……」
馬夫背對着她,朝那群馬兒嘆了口氣,道:「我從前說的玩笑話罷了,沒有銀子這些馬兒哪能養的那麼金貴……」
朝虞又細看了馬棚一眼,突然發現這地方看起來失修已久,陳舊不堪。
她又打量了一遍那些馬匹,竟也沒有從前長得好了,大約明白了這馬夫應當是不寬裕了,所以連馬也不得不糙養起來。
「今日來相馬的人少了么?」朝虞問道。
「少了……少了。」馬夫一連說了兩個字,苦笑道:「我這地方都快沒人來了,離關門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