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恐怖谷心理學

徐佳楠試探著問：「能和我說說『他』的身份嗎？」

白凌點點頭，從包里拿出手機，指了指手機屏幕說：「他，就是我的愛人。」

徐佳楠之所以問白凌愛人的身份，是想問問他到底是什麼，而不是他是誰。當今社會確實有很多女孩子會沉迷追星，把遙不可及的明星口口聲聲叫做老公或者夢中情人。但是徐佳楠非常確定，白凌絕對不屬於那一類的女子。當然，並不是說追星是錯誤或者膚淺的，但是相對於白凌的精神追求來說，她絕對是不屑於去愛一個活人的。因為在她眼裡，包裝的再完美的活人，也儘是瑕疵，是虛假的完美。用她自己剛剛的描述來說，無論什麼人，她觀察一段時間之後都會看到人性的弱點，得出結論就是——不過如此。

所以在徐佳楠分析來看，白凌所愛的人，根本不是人。所以，就不存在是某個明星那麼一說。這幾年，她治療過因為「追星」而產生心理障礙的女孩不少，有為了某明星偷竊，搶劫，裸露，甚至是自殺的，千奇百怪的畸形崇拜，徐佳楠沒少見。可白凌的心，深的像海，她不是那種看看電視和演唱會就能得到心理慰籍的女人。她喜歡安靜，喜歡獨處，她心之所愛，必定是能滿足這一切的。然而能滿足她全部追求的，就必定不是活人。

果然，當徐佳楠接過手機看向屏幕的時候，她愣了一下。屏幕上，是一個眉眼精緻，五官完美的男子。他低垂著眉眼，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即便是半閉目垂睫的樣子，也能看出氣韻凌厲威武，如神俊逸。那巧奪天工的雕刻手法，如同給這尊木偶賦予了真正的生命……白凌的愛人，是一尊木偶。

白凌觀察著徐佳楠的表情，片刻之後讚賞的說：「徐醫生，你果然是我見過的最棒的心理醫生，也是一個最讓我覺得舒服的人。你在看到我愛人的時候，並沒有露出害怕，恐懼，或震驚的表情，你好像很平靜。」

如此善於察言觀色，揣測人心，彷彿白凌才是那個心理醫生。

徐佳楠將手機還給她，笑著讚美道：「確實很完美。」

聽到徐佳楠的誇讚，白凌興奮的眼睛里神采飛揚，她高興的問徐佳楠：「徐醫生，你真的覺得他很完美嗎？你不會和世俗一樣，奇怪我為什麼會愛上一塊木頭嗎？你知道嗎，我身邊的人曾說，不明白為什麼我拒絕了那麼多優秀的男人，非要選擇一塊木頭，連一壺水都燒不開的木頭。」

徐佳楠搖搖頭：「其實並非如此。因為他的使命原本就不是燒水，這樣的說法，過於苛刻和無理了。這就好像在批評一個宇航員為什麼不能奪得世界盃冠軍一樣。我想，他的使命，在你這裡，就是救贖你。相比於活人的話，他不會和你吵架，不會讓你生氣，不會給你失望，不會背叛，不會欺騙，他像個人，又完全沒有人類的劣根性。只要你想，你希望他給予你什麼，他就能給予你什麼。這些，是人類無法給予你的。」

白凌的眼睛里，光彩更盛里。她就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理解她的知音，激動的上前抓住了徐佳楠手說：「徐醫生，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很多很多年了……我沒有體會過有一個活人是這樣理解我的感受了……我心裡想的，你好像都知道。那些我不願說，不屑解釋，不想爭辯的，你全都知道！」

徐佳楠笑著拍拍她的手，安撫她坐下來繼續聊。其實，這對徐佳楠來說，並不能算是誇獎。因為她覺得，作為她這個職業來說，能了解病人內心想法，是最基本的職業標準。如果，一個前來尋求心理醫生傾訴的患者，說了一天，花了大價錢，最後還是對牛彈琴的話……那這個職業存在的必要就非常值得質疑了。

白凌乖乖坐下，徹底對徐佳楠敞開了心扉。她回想著說：「我第一次遇見他，本來是個意外。那次我出門旅行，看到一家展覽廳，裡面擺著很多的木偶，但是客人卻不多。當時我只覺得，哇，這工藝簡直栩栩如生！不知不覺的，我就看到了他。眾多木偶中，他並不是最好看最亮眼的，但是我卻一眼就看上了他，並且決定把他帶回家。我當時就相信了一見鍾情，原來，是那樣的一種感覺啊……他可以不是人群中最優秀的，但是進我眼，入我心。」

白凌說起話來，都會帶著幾分文藝的美感。徐佳楠此刻要做的就是傾聽，傾聽她不會對別人說起的心裡話。

白凌半躺回沙發上，看著窗外，回想著說：「當時，對於普通人的價值觀來說，我是花了大價錢把他帶回家的。那時候只是單純的喜歡而已，因為我那時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喜歡過什麼東西了。那些愛吃的，感興趣的，好像都不存在。整個人都涼薄的不像個有溫度的人，沒有什麼想吃的，沒有什麼想要的，沒有什麼特別的願望，沒有什麼非去不可的地方，也沒有什麼必須想要得到的人。沒有願望，沒有夢想，真的就是一個空心人，生命完全沒有意義。直到他來了之後，朝夕相處中，我竟然漸漸體會到了溫暖。哈，徐醫生，說出來你可能覺得不可思議，或者覺得我精神病很嚴重。但在此之前，我被所有人稱作是一塊捂不化的冰坨子。我的人生就是冰冷淡漠的。有一次，我生病了，工作方面又急著催稿，我只有拖著高燒的身體繼續工作。就在那時候，我忽然看了他一眼，我發現他也在看著我，那是我從來沒在我家人朋友眼睛里看到過神情。我覺得他很心疼我，疼惜我……大概也就是從那之後吧，當我難過的時候，害怕的時候，痛苦困難的時候，抱著他，我就會覺得安慰了很多。漸漸的，感情也就越來越深了。徐醫生，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嗎？」白凌不太確定的看著徐佳楠。

徐佳楠點頭回道：「當然可以。誰說只有人與人之間，才能有感情呢？在情感上，我們可以對一隻寵物，一棟房子，一件老物，產生比人與人還要更熾烈的情感，只因為，我們一起共度了不為人知的心酸時光。這很正常，無可厚非。」

白凌的眼神，幾乎可以說是有些感激了。她不可思議的看著徐佳楠說：「徐醫生，今天和你這番談話，我已經覺得足夠值得了！真的，你給予了我從未得到過的理解。你知道嗎，也不是沒有人見過他，但是有很多人都會覺得很害怕！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說我這樣太恐怖，完全無法理解。但是同樣，我也完全不能理解他們的恐懼，我不知道，是他們有病，還是真的是我有病。徐醫生，你能告訴我嗎？」

徐佳楠微笑著回道：「其實，你們都沒錯。你要的是情感寄託，心理依託。因為你愛他，所以你不會反感他所存在的形式。但是對於完全旁觀者的外人來說，他們的恐懼也能用正常心理學來解釋。在1906年的時候，恐怖谷心理學中就提出過了這類現象。簡單來說，就是當機器人或者擬人類的東西，與人類的相似度超過一定程度的時候，人類就會突然覺得很害怕，因為太相似了，所以哪怕它們與人類有一丁點兒的差別，都會顯得十分刺眼和僵硬。人形玩具，機器人，雕像木偶，本來是模擬程度越高，越受人喜愛。但是當模擬程度太高的時候，就會逼向臨界點，人們的好感會直接降落谷底，從而產生恐懼。這就是恐怖谷效應。嗯……你的這個他呢，顯然是絕對值得大價錢的，因為雕刻工藝實在是太逼真，太生動形象了。如果讓我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三十秒，我也會有一種他是活人的錯覺。正是這種太過逼真的擬人程度，才會讓你身邊的人覺得害怕。畢竟，在他們眼裡，他只是一尊木偶，並不是良人。」

白凌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說：「原來，心理學上還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說法呢！好吧，我就算理解了他們的恐懼，他們也不可能理解我的選擇。其實，我還是覺得這種恐懼毫無意義。有些人，雖然不是人，但是他像人。有些人，雖然是個人，但是完全不像人。為什麼人們寧可恐懼前者，也不去防備後者呢？真是可笑……」

徐佳楠笑笑說：「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你看那些高科技的機器人的外觀，都會避免過度擬人，就是為了避免恐怖谷效應。這種不安可以這樣理解，高模擬擬人的狀態下，真假的不確定會使人不安。尤其是在看久了之後，漸漸會產生它就是一個人的錯覺，這種錯覺會分為兩種結果，一是跌入恐怖谷，覺得異常恐懼，另一種……就是你這樣，將他徹底的人格化。而模擬度低的話，人們就不會害怕，因為知道那是假的，不會有威脅感，也不會有真假不確定的隱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