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回 粉面奔尋窮盡路 青絲絞落遁空門
()武寧初替他脫去了靴子，小心地將他的腳抬起，浸沒在了水裡。
「呼……」太宗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將背靠在了卧榻後面一個軟墊上，似乎是很享受的樣子。
「聖上，水溫還好么？」武寧初輕輕問道。
太宗微微頷首。忽地伸出手來，將她往身邊拉了一把：「坐到朕旁邊來罷。」
武寧初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掙脫開他的手。
太宗手一縮，動作停止住，目光卻審視地打量她，似乎在問為何要離他那麼遠。
武寧初當即後悔，靈機一動，道：「我來替聖上洗。」
立刻拿起汲滿水的布，漫不經心擦拭著他的雙腳。
武寧初心下忐忑，她這到底又是怎麼了？每到這時候總是忍不住。就算跟他坐在一起，那又如何？
想起上回，也不是她先推開，才惹得太宗大怒的么？
上回的事情，絕不能再有第二回了。
況且，如果太宗真的一時興起，她還準備好了那最後一招。
不知不覺，水已經有些涼了。武寧初替他擦乾了水珠，穿回了靴子里。
「我……我去倒水。」武寧初端起水盆，有些倉皇地道。
「叫別人去罷。」
「不，我順便也去洗一下。」武寧初說完，轉身就走了。
門帘一拉開，不想迎面引上來的內侍早已經端來了洗手的水盆，武寧初一愣，只能將盛著污水的木盆遞給了他們，又就著內侍的手裡端的盆子洗過了手。
擦乾手，武寧初怔怔地轉回頭，正巧撞上了太宗凝視著她的目光。武寧初知道這回逃不過，便知趣地緩慢走到了太宗身旁，就著最邊緣的一點點卧榻，正襟危坐。
太宗一把將她攬了過來。武寧初一驚，幾乎叫出聲來。
堅實的手臂，就橫越過來，放在她的肩膀上，壓的她有些直不起腰。
「你們，都退下罷。」太宗抬起頭，對其他五個侍候在旁的才人道。
「是。」五人齊聲應道，排成一排，共同退出了內殿。
一時之間，偌大的明黃色卧榻上，就剩下了她和太宗兩個人。
武寧初聽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跳動著，跟身邊人的呼吸聲一起，都是那麼清晰。
太宗凝視了她一會，嘴角帶笑。
那隻原本壓著她的手臂突然鬆開，繞到她身後，重重地摟緊她，將她壓進了他的懷裡。
額頭上，印上了一個有力的吻。
武寧初一怔，腦中全是空白，整個意識便停留在額頭上的那個吻上。
真的……要逼她如此么？
武寧初下定決心，猛的伸手，從太宗的懷裡推開，一躍到了卧榻旁邊站著，從袖子里拿出了一把早已藏著的袖珍刀片。
太宗臉上顯出一絲驚愕，目光盯住她手裡的那把鋒利的刀片。一瞬間，他撐著卧榻，身子后靠了一些。卻也只是小小的一點距離，他就停住了，又抬起眼凝視著她。
他高聲喝道，語氣里沒有驚慌，只有質問：「武才人……你想要做什麼？」
「聖上，我不能拒絕您，更不會傷害你，所以，我只有這麼做，你才會放過我罷？」武寧初扯出一絲笑意，伸出另一隻手往頭上摸索著，解開了發簪。
她的餘光，瞥見一頭青絲從頭上滑落下來，伸手提起一簇，握在面前：「從此以後，里的鶴林寺，就是我的歸宿罷。」
握緊了刀片，用力一削，一簇頭髮便落在了她手心裡。
太宗突然直起了身子，朝她衝過來了一些，而已經太晚了。他只能看著那一簇頭髮在他的眼前掉落。
「你……你又何苦如此」良久，他重重地嘆出一口氣。他本來要搶刀片的手猛的拍向他的大腿上，「也罷。」
「多謝聖上成全。」武寧初凝視他，用極平靜的語調說道。
不待太宗有任何反應，武寧初一轉身，大步走出了內殿。方才出門，便有一大群守在外面的內侍詫異地凝視她。
「武才人……怎麼出來了？太宗呢？是不是有什麼意外？」
武寧初並沒有理睬，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那個說話的內侍一眼，就徑直走開了。
已經是夜晚，武寧初卻沒有回寢宮。特意挑了一條小路走，是因為怕宮裡的人見到她披頭散髮的摸樣。就算不介意現在她的外表如何，可更多人會介意在宮裡遇上形狀貌似女鬼的行走物體。
現在是月缺之夜，借著微弱無比的月光，沿著漆黑竹林，一路行到了鶴林寺。寺門已經緊閉。武寧初吸了一口夜色里微涼的空氣，提起手來，抓起門環，用力扣了扣門。
斷斷續續敲了三回，裡面隱約有腳步聲傳了出來。
不一會兒，門開了，薛婕妤披著一件絨毛大裘，提著燈籠，舉到她面前照了一照。
「武才人？怎麼這時候突然來了？有什麼急事么？」薛婕妤一臉驚異。
「沒……沒什麼要緊事。先進去罷，容我慢慢說。」
「快請進罷」薛婕妤側身一讓。武寧初跟著她，穿過院子走進了廟堂里：「這麼晚來打擾你，真是對不起。」
「我還沒睡，正在打坐呢。武才人有什麼事，可以慢慢說了罷。」薛婕妤拉她到了裡面她自己的卧榻旁邊，將燈籠放下，點上了蠟燭，將一個坐塌擺到武寧初面前。可武寧初看到蠟燭原先滅著，就知道那是謊話。
「我……可能要，在你這裡一直住下去了……」武寧初囁喏道，有些不知怎麼開口。
「對了，你的頭髮怎麼了？我從進來時就看到了，為何要這麼披著？」
「是……我自己鉸的。」武寧初嘆了口氣，便一橫下心，將今夜太宗如何召喚她侍寢，她又如何反抗，如何無奈之下選擇剃髮出家的情況一五一十對薛婕妤說了。
良久，薛婕妤都眉頭擰著，沒有出聲。武寧初也心沉下去，可是她一點都不後悔。如果再讓她再選一次，在太宗面前，她還會這麼做。
「你啊……」薛婕妤一嘆，憐惜地摸了摸武寧初的頭髮，「你真的決定要出家么？」
「是的。」武寧初重重地點頭，「並且，並不是完全是為了逃避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