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回 明哲保身

()卯時，武寧初一早起身，在馬三娘的服飾下穿戴整齊，穿過一道宮門，往兩儀殿行了過去。

現在正是農曆的七月，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行在一段青石板的路上，辰時快要到，日頭已經懸在高空，照的武寧初身上湧起一陣熱流。

眼前，一隊玄色衣服的金吾衛巡邏經過，穿過他們，踏上高聳的基石台階，就是巍峨挺立的兩儀殿。

從側門進了去，武寧初心下已經開始盤算，找個什麼時機跟聖上說話才比較好。雖然幫蕭美人不是她願意的，可是為了了無痕，她也得做出個誠意給蕭美人看。退一萬步想，就算蕭美人最終沒有幫上她任何，白白出了冷宮，她也沒有什麼不樂意的。

「武才人，請接著。」身邊一個太監尖細的聲音飄過來，武寧初尋聲，接過來了他手中段的一個托盤，裡面是一個銀碗裝著茶色的液體，還冒著騰騰的冷氣，明顯是冰窖里剛取出來的。

武寧初端給了太宗，又退了回來。下了基石的時候偶然瞥見了站在殿下面的房玄齡。

她心下一動，一時覺得手腳有些不太自在。倒不是因為吃驚，就算房玄齡天天來兩儀殿內朝她也覺得正常，只是她知道了這隻老狐狸暗地裡的深謀遠慮，而這隻老狐狸也知道了她知道他的圖謀，兩個人一打個照面就是——有些不自在。

她沒有敢多看他一眼，就安分地走下了基石。這時候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正門進來，不用多看都明白能走正門的是什麼人，於是趕緊跪下俯身三拜。

「聖上萬歲。」整個大廳里，傳來一片衣甲翻動之聲，和整齊的參拜聲。

「平身。」太宗往自己這一邊移動的聲音傳過來。武寧初站了起來，那一身明黃色的錦雲龍袍，她已經看慣，不再覺得有多耀眼了。

「房相，有何事要奏？」

「聖上，臣不是來秘奏的，臣這一次，主要是想申請告老還鄉的……這一封，是臣的請辭表，請聖上過目。」

武寧初一愣，不禁朝房玄齡投去一眼。一個小太監正從他手裡接過一卷白色的紙卷，雙手捧著呈給了太宗。

「房相？你身子都還算健朗，怎麼這麼早就要告老還鄉了？依我看，你足可以再為江山社稷出力個五年有餘啊……」

太宗為了拉近關係，連「朕」這個稱呼都不用了，想必是一定要挽留的了。武寧初一開始的吃驚漸漸轉為平靜了，她隱約開始明白，房玄齡這麼做，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被人識穿了有謀反的意圖，當然要避一避風頭，明哲保身才要緊的了。

不過，房玄齡真的捨得離開這個朝廷么？他有多貪慕權勢富貴，才會冒著誅九族的風仙來策劃謀反呢……以她看，這一切只是暫時的，要他永久地離開朝廷，只怕他也未必肯吧。

大殿下方，一道寒冷的目光突然投射了過來，讓武寧初不禁一怔。跟那道目光對上的同時，武寧初看清楚了，那是房玄齡審視的目光。

他，大概是想知道自己有什麼反應么？才會這樣地注意到自己？

武寧初心念一動，凝視著房相，努力的，用最小的幅度，微微地豎起了大拇指。

告訴他，他這一招很高明。

房玄齡的視線轉到了她的手邊，當然是注意到了她的舉動。房玄齡將視線移開，轉回了太宗的身上，武寧初卻注意到，他的嘴角有些微微的上揚。

武寧初非常確定了那是一個笑。是房玄齡只對她一個人笑的，而且笑的很得意。

「聖上，臣意已決。臣日夜為江山社稷操勞，實在是很累了，請辭的意思，只是想回去休息一下。或許是一陣，又或許哪天臣心情好了還會回來的。聖上，還請體諒臣……」

「呃……既然這樣，那我也不能挽留你什麼。房相，那你也自便……好了。」

太宗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卻對小太監呈上來的那封請辭表揮了揮手。顯然，他還很在意房玄齡，有些捨不得這位老臣的離開。

殿里沉默了許久，忽聽長長的一聲嘆氣聲。

武寧初一愣，那是太宗那裡發出來的。可是聲音里，帶著凄涼。

這是一個皇帝的嘆氣聲么？為什麼聽起來這麼的悲痛呢？

「也是今年，正月，魏徵離朕而去了。這才過了半年，朕終於慢慢接受了失去一名愛將，想不到……這一回，又是你……一下子，就是兩名重臣，兩名……能救國於水火之中的奇才啊……」

瞥見了太宗一臉沉痛的表情，武寧初深知他很是惜才，也是難得的成就大業后沒有將屠刀對向這些對他有威脅的臣子的君王。不過……房玄齡是不會這麼輕易的走的，所以她倒沒有替太宗感到太過難過。

「聖上……」房玄齡臉上有些悲哀的顏色，但是開了開口猶豫了一會，還是沒有說什麼。

「朕的凌煙閣……似乎總是不祥之物……」太宗又嘆了一口氣，在安靜的大殿裡面十分清晰。

武寧初想起了每次路過甘露殿時，都會遠遠望見的那個功臣閣。才立了沒多久，有一面功臣像就已經毀去了一半，現在上面的任務，也死的死，叛亂的叛亂，告老還鄉的告老還鄉，人都已經去的七七八八的了。

想到這裡，她有些開始同情太宗……孤家寡人，既然有那個手段，殺了兄弟坐上這個位，當然會有承擔孤獨的時候。

不過，看這殿里的氣氛，她是沒有辦法提起蕭美人的事情了。這也沒有關係，反正來日方長，蕭美人已經在冷宮待了六年，短短的幾天，也算不得什麼，總得等到太宗心情好些，才成功率高一些吧。

內朝結束，武寧初從兩儀殿側門走了出來，站在一面圍欄旁，動作小地揉了揉腰。方才在兩儀殿站了那麼久不能動，雙腿早就有些發麻了。

走下了兩儀殿的基石台階，再過去一些，就是甘露殿，再過去就是嬪妃住的內廷了。這裡偶爾還有些大臣經過，所以一言一行都得很小心。

正欲往寢宮行去，這時，一個緋紅色衣袍的身影突然吸引住了武寧初的目光。她吃驚地瞧著他，就再也不能移開視線。

「武才人。」他慢悠悠地走了過來，謙遜地一拱手，臉上露出了和煦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