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不便

88 不便

郁東的忪怔太過於明顯,沈汐也不急,在一旁細細的留心郁東的表情變化,直到他的目光從床沿移開至兩人身上打量,整個瞬間都只是一個愣神而已,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這人的任何情緒。

心思極深。

郁東語帶溫和地道:「只是來帶走失之人回去,還望荀樓主高抬貴手。」

荀歧沉默不語。見她垂首情緒有些不對,沈汐慢慢走近床沿,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人,她的眼神在沈汐的手上凝視半刻,手指微微抬起,那截絹布立即從那孩子身上鬆開,立即又飛回她的身邊,忽然之間,郁東毫無預警的伸出一隻手抓住了飛回的絹布尾端,甚至用指腹捻了捻那條絹布,那動作...像是帶了幾分眷戀...又恍然大悟一般,雙手將絹布摺疊,奉還於荀歧,解釋道:「荀樓主見諒,只是從不見荀樓主用兵刃,一直使用這截布條,有些好奇這是什麼材質。」

荀歧臉色微凝,喃喃道:「...好奇?」她望着自己時常使用的絹布神色難辨。

郁東神色窘迫,聲音乾澀的道:「有點。」這樣蹩腳的理由顯然也讓他覺得站不住腳,所以一直保持着彎腰欠然的模樣。

沈汐身處狀況外,他能感受到手掌下荀歧的僵硬和她周身的氣氛變化。

荀歧忍着心頭的一陣噁心,鎮定道:「我自認為五洲之內顯少有敵手。」

郁東不明荀歧話里的意思,但還是保持謙遜,溫柔道:「的確,荀樓主的陣法造詣出神入化。」

下一刻,卻見荀歧抬眸直勾勾的望着彎腰的郁東語氣森然地道:「見過我兵刃的那一刻都被我就地格殺了。」言外之意,就是,見過我兵刃的都死了,你還好奇嗎?

話落,那截絹布像是被人操控一般,勒於郁東的脖頸上,郁東阻擋不及又像是沒有想到,那絹布像是有個人在用力地向兩邊拉扯著,直到那郁東開始難以呼吸也不曾放鬆,眼見着,荀歧的手掌逐漸握的更緊,說話間還是以往的語調,卻多了許多克制,她道:「早就跟你說過,兩不相欠,別再出現,別,別碰我的東西和...碰我的人。」

人?我嗎?沈汐驚詫地回望着荀歧。

那郁東的喉間隱隱泛紫,顯是荀歧用勁過度所致,那稚童臉色發白,在一旁急道:「你鬆手,你不能這樣對他!」

眼見着荀歧就要失控,沈汐無論任何呼喊似乎都無法在她心裏作響,她毫無反應,沈汐心下焦急,不知她是不是有些走火入魔了,可是她一向淡漠,怎麼會被這人刺激成這樣?沈汐手忙腳亂將她攬入懷中,止不住的呼喚着她的名字:「荀歧,荀歧...你能聽到嗎?」可那頭,眼見着郁東居然也不反抗,只任憑荀歧勒著自己,小屁孩也只焦急的喊著,卻不動手,沈汐一陣頭痛...

懷裏的荀歧,眼睛漸漸發紅,像是爬滿了血絲,根本就是已經有些魔怔了,沈汐在心中咒罵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心疼的將她抱在懷裏,內心除了焦急心疼,不知該做些什麼,見她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出不來,突然想到自己的血,不知會不會有用,他心一橫,死馬當活馬醫,倏地將自己嘴唇咬破,顧不上自己的疼痛,將自己的嘴唇覆蓋到她的唇上,接着伸出一隻手按住她的後頸,舌尖舔著鮮血,送進她的唇內,另一隻手試圖讓她握拳狀的手慢慢鬆開,看看能不能鬆開對郁東的禁錮。

滿嘴的腥氣。

可不知有沒有用。

他在心裏暗暗道,...若是醒不了,我沈汐就陪着你再死一次吧!

須臾,沈汐察覺自己的唇部,得到了回應,像是在被撕咬着,原本在唇邊散發的血腥味,漸漸地擴散在口腔里,不由自主地被對方汲取吞咽著,她像是品味什麼珍惜寶物,輕輕的,柔柔的,品嘗著自己的唇間,她的手慢慢浮上了他的腰間,就在他將要閉目沉醉,飄飄然之時...

「咳、咳、咳...」耳邊傳來一陣重獲新生的大口大口的喘息聲...

...我該說...掃興?還是...高興?

沈汐鬆開懷裏的人,望見她眼睛裏的紅色已然褪去,他關切道:「你沒事了吧?你怎麼了?」

荀歧擦了擦嘴角的唾液與鮮血,淡淡道:「沒事了,」復又望向郁東,伸手在沈汐身上摸索片刻,將君主印,掏出扔向郁東,道:「拿着你的東西,滾。」

那稚童慌亂的將君主印接着,隨後大聲叫道:「你怎能這樣對他,你趕緊道歉,你知......」郁東揮手間布了一個隔音陣,那稚童的話立即消失在陣法里。

荀歧眼神微凝,冷笑道:「陣法了得啊,呵。」

沈汐以為荀歧如此的反應是因為郁東多年前的欺騙而耿耿於懷,甚至於走火入魔?他雖不懂陣法,但郁東這一手,也着實震撼了他,抬手一揮間,一個陣法已成,明明聽到的是南冥洲鬼族不善陣法,可這郁東出手如此厲害卻一直隱藏着...

沈汐望向郁東的眼神也充斥着戒備。

郁東見二人表情,不由暗暗苦笑,表面依舊保持雲淡風輕,清清暗啞著嗓子,溫柔道:「這孩子我帶走了,叨擾了。」不待沈汐和荀歧回應,悠然轉身,卻帶有落荒而逃的滄桑。

待郁東走後,兩人收拾一番,重新卧於床榻上,原本兩人各卧一邊,可沈汐慢慢伸手將荀歧摟在懷裏,低頭在荀歧的發間輕輕吻了一下,心疼道:「今日嚇死我了,你怎麼了。」

荀歧調整姿勢,埋首他的臂彎,淡聲道:「一時入了心魔。」

他橫過臂彎,將她抱的更緊,心有餘悸地顫聲道:「嗯,我怎麼喊你都沒有反應...」

「嗯,聽到了你的名字,我才醒了的。」

以我之名,呼喚你?

沈汐愣住,連喚你的名這麼多聲,竟還不如我的一聲呼喚?他心間無比疼痛和感慨,我在你心中,究竟佔了多大的分量啊...

他低頭用眼神細細刻畫着她的面龐。此刻,兩人纏裹在一起,被褥里充斥着的是她身上清淡的草藥香,這葯香醉人,他低低頭,親吻着她的發間,復又慢慢地滑落至耳垂,她的耳垂沒有女兒家的耳孔,卻散發着女兒家的芬芳,他不由自主的輕咬了一下,又意猶未盡地將耳垂含住輕輕的吮吸著,她的雙手瞬間驟然收緊,不知作何反應,感受道到她的僵硬,沈汐輕笑一聲,放開了她。

須臾,待曖昧的氣息慢慢的散了些,沈汐道:「你觀他佈陣手法,比之你如何?」

「你這話說反了。」

沈汐一手為枕,放置腦後,一手摟着荀歧,反問道:「怎麼說?」

荀歧依舊閉目,微蜷在他懷裏,淡淡道:「應當是,我比之他如何。」

沈汐難以置通道:「你對他的評價如此之高?」

半晌,荀歧緩緩睜開眼睛,分析道:「那孩子說話語速如同成人,他佈陣之時,那孩子還屬於急迫的狀態下,語速稍快,他卻抬手布好,連那孩子的第二個字都沒有聽見。...」話音剛落,她轉過頭來,恰好對上沈汐的眼睛,他的眼睛總是很亮,很純凈,眼裏絲毫沒有其他的雜質,就像你見過的夏日最清澈的湖面,冬日裏最乾淨的白雪。

「我眼睛裏有什麼?」沈汐也望着荀歧的眼睛,突然問道。

荀歧不由地道:「你眼睛裏,有光。」足夠照亮我的的光,看不見的前路,那些繁雜的思緒,看着你的眼睛,就都能夠平靜,能夠指引我一條哦道路。

「你眼睛裏,有我。」

荀歧覺得這個黑夜忽然變得明亮起來,沈汐的笑容像一朵向陽花一般綻放在自己眼前。

一時氣氛又泛起朵朵漣漪,兩人同時羞澀的轉過頭去,又都同時放好手臂平躺着,沈汐閉上眼反覆幾次,緩緩睡了過去。

..........

「你是西洲神主...?」「可惜了,我不能讓她因為你耽誤著...」「反正你也失去雙手了,這樣苟延殘喘有什麼意思?不如我一刀下去...我是在救贖你,你說呢...」「啊,可能,既然如此,...言靈?我倒是忘了...來世,也別說話了,以免想起什麼不好的...」「呵呵...」「若你還有來世...那就來世再見吧...」

.........

翌日清晨,沈汐頭痛欲裂地睜開眼,...是他?

他怔愣片刻,隨手拍拍身旁的被褥,手還沒有落下,另一隻手將他的手握住,自然地十指相扣,沈汐瞬間瞪大了眼睛,神色變幻地驚慌道:「...你在?」

「嗯。在。」

沈汐壓制住昨晚的夢境,讓自己不去回憶,見身旁的荀歧只是閉着眼,動也不動,她從不是這樣憊懶的人,心裏有些疑惑道:「是不是還有哪兒不舒服?」

「沒有,想事情。」

沈汐猶疑地道:「你,不會一夜未眠吧?」

果真,她睜開眼時,眼裏血絲遍佈,直勾勾的盯着房梁,淡淡道:「後半夜未眠而已。」

她從來不是一個會因為什麼事情想的睡不着的人,沈汐不忍苛責,道:「這事...很重要嗎?你看你...」眼底淤青,憔悴得很,沈汐繼續道:「想不通便不要想了。」

「重要。」

荀歧回首,見沈汐始終擔心的眼神,又轉回去,語氣似乎平靜了一些,道:「小時候的事情罷了,只是沒有仔細去想過。」

沈汐心頭一震,屏息假作無意地問道:「能和我說嗎?」

荀歧不說話。

見她這樣,沈汐心知她是不準備告訴自己了,心下微松,轉個話題道:「還有一日了...」

「幼時...以為摟住我躲避禍事的小哥哥,大約是想將我悶死。」說話間,荀歧已經坐起身來,靠着殘舊的牆壁,扶額淡淡地道。

沈汐一驚,難以置通道:「...什,什麼?」

「.......」荀歧語間澀然道:「幼年...與我玩耍的小哥哥將我抱在花壇里,用絹布悶住我的口鼻,我以為他是太害怕太緊張了,所以直到死的那一刻都還捂住我的嘴,不讓我發出聲音,他或許慌亂中以為我死了,然後自我了結了,可我是天生靈體,瞬間的窒息后,靈力充斥周身,循環穴位,又救了我一命,我醒來時,記得他們的話,以為是荀家的人不給我們活路,便將他們挖了坑掩埋了,靜靜等死...只是,先等來了你...」

這...才是真相...

沈汐忍不住道:「你用的絹布是...」

她垂下眼帘,凝視着手裏的絹布,淡淡道:「嗯,就是他要悶死我的絹布,我卻一直以為是要救我...」這些年貼身使用收藏,真可笑。

沈汐的神色立即緊張起來,害怕她如昨日一般走火入魔,可她只笑笑,卻讓沈汐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伸出手將她攬進懷裏,輕聲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荀歧正要回答,就聽外面有女聲傳來:」兩位先生可是醒了?「

這聲音?......是那日的黃鶯?沈汐疑惑間,荀歧從他懷中起來,恢復往日清冷,慢身踏出屋外,聲音似乎更加清冷拒人於千里之外,道:」何事?「

那黃鶯畢恭畢敬地道:」我家城主大人有請。「

沈汐從窗間探頭問道:」做什麼?「

黃鶯依舊一禮,道:」破陣。「

呵呵,陣...沈汐聞言望向荀歧,後者神色波瀾不驚,道:「還請前方帶路。」

這東城到底有沒有陣法,此時的兩個人是最心知肚明的,一個是這個城主,一個便是荀歧,而荀歧已經說過,這陣中並無陣法存在,那麼,這城主究竟想做什麼?

見二人應下,黃鶯手臂一揮,出來幾個僕從,指引道:「還望二位先生見諒,要搜一下二位的身,盡量不要帶兵刃造訪比較妥當。」

沈汐忽然伸手攔住,道:「且慢!」

黃鶯臉色忽變,道:「先生,這是何意?」

沈汐指指荀歧,對黃鶯道:「你搜她的身。」

黃鶯莫名看向沈汐,不解道:「為何。」

沈汐也不解釋,執拗道:「那就不去。」

黃鶯四下思慮,明明同是男子,卻要我搜那位的身?莫非是不想讓男子碰這位先生?為什麼...?她靈光乍現,吃醋?!那也不對啊,不應該吃我一個女子的醋嗎?

但又見荀歧在一旁並無什麼神色,黃鶯心道,應當不是自己的想的那種關係,於是她撇撇嘴,道:「先生如果不去,在這裏等著便是。」

沈汐道:「不行,我不去,她也不去。」

那黃鶯又瞥了一眼荀歧,這人,的確第一眼驚艷,第二眼依舊風華珏珏,眼下不僅沒有幫腔,眉頭還皺了起來,黃鶯心中想道,想必是這位一直糾纏於他,語帶不屑道:「其實先生你可以不去,畢竟你也不懂陣法。」

沈汐被這樣不輕不重的噎了一句,心下有些不樂意,還待爭辯,荀歧一把拽過黃鶯的袖口,將她拉到面前來,直言道:「搜身。」

見黃鶯還在發愣中,荀歧催促道:「快點。」

哼!

過了這場小鬧劇,黃鶯帶着二人終於見到了那位小城主,當然今日確實比前兩日看起來要長大了許多,像個青少年,黃鶯在這青少年的耳邊耳語着什麼,那青少年也打量著沈汐,沒一會,黃鶯便退下了。

不待主人家發話,沈汐二人已自尋了一個座椅坐下,就聽那青少年道:「敢問先生此陣可有解?」

——?這話問的很有水平。

沈汐轉過頭看看荀歧如何回答。

「無解。」

——?這回答的也挺直接啊。

「先生當真覺得無解?」

「你當真想解?」

沈汐:「.........」是我膚淺了,高手之間的對話讓我望而卻步。

那青少年頓了頓,又道:「有些人想解,有些人不想解,該如何解?」

「無解。「

那青少年表情依舊有些尷尬,也看出荀歧是有些不想和自己多聊,便轉戰沈汐,問道:「這位先生知道是什麼陣嗎?」

沈汐瞅了眼荀歧若無其事的臉,心道,我偏不和你們打啞謎,道:「我覺得城中沒有陣啊。」

青少年的手指倏然攥緊又放鬆,語氣輕鬆坦然:「先生說笑了,若是無陣,怎會使得城中人只進不出呢?」

沈汐揮揮手,道:「我沒有說笑,我覺得困住城中人的不是陣法,而是心。」只見荀歧嘴角微微上揚,假裝沒有聽見。

那青少年直視沈汐片刻,又轉而望向荀歧,那青少年猶疑許久,卻破天荒地道:

「先生觀我姿色如何?」

嗯?沈汐的眼神立即無聲的控訴著荀歧。

那青少年一臉「果然如此」的模樣,用手指向沈汐,又道:「先生若是不好回答,只觀我與這位先生相比如何?」

嗯??沈汐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是什麼個意思?走的什麼個章程?

荀歧稍稍側坐避開他那刺目的眼神,問道:「你是何意?」

那青少年見荀歧微微側身的動作,便覺的自己的話是起了作用了,更加直言不諱道:「這幾日發生的事,我已然都知曉,先生的確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也明白是怎麼回事,所以若是先生願意助我,我願意與先生『長期來往』。」

這話說的夠直白!『長期來往』是個怎麼來往法?!

沈汐的眼神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蕩。

荀歧支起一隻手在太陽穴附近,恰好遮住沈汐的奪命眼神,道:「你想我如何助你?」

那青少年拍手稱快,贊道:「先生果真爽快!簡單!有人要走,我不留,我要控制一下留在這裏的人數,好繼續做我的城主。」

「這裏的城主有名卻無實,既不能統帥幾洲,又不能金山美玉,更不會讓自己修行更高,何用?」

那青少年凄然道:「我原是蛇族之後,千年為蛟,萬年化龍,眼見着要化龍的時候,被戰事波及而亡,我何其無辜!我不過是想化龍之後守着一方水域,得民敬仰,我何其單純!昨日我觀空中一條金龍飛傲,我知曉先生是個有本事的,我所求甚微,還先生垂憐!」一番話說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把自己深深定位在了一朵惹人憐愛卻被現實拉扯的美人蛇,不,美人蛟上。

好套路!幾句話一說,竟是讓這蛟龍自己吐露了執念!沈汐點點頭,暗道:這蛟龍的執念就是這個了?覺得自己無辜枉死,得不到他要的盛況讚譽,眼見着東城的怪都要被蠱惑走了,內心焦急,便把荀歧找了來,想必剛才那黃鶯就是在他耳邊說,荀歧喜歡男子吧?才會說那樣的話。

荀歧果斷拒絕道:「不便。」

那青少年莫名,半天沒有回過神來,要是拒絕我的要求可以說不行,疑惑道:「...不便?...是,何意?」

沈汐忍俊不禁,道:「不便就是,她不方便垂憐你!」這回答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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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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