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驚厥

84 驚厥

兩人四下查看,並沒有什麼人出現。

此時月光下的斑駁光影深深淺淺,樹影婆娑,偶有微風徐徐,天空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一種黯淡的黑色。

沈汐扯著荀歧的袖口,荀歧卻依舊護衛的姿態,他剛想說是不是白日裏太累了,她出現幻覺,卻順着她呵斥的方向望去,一道黑影在地上拉的長長的,像是有人站在那裏的身影被月光拉長,荀歧緩緩向前,質問道:「...誰?「

哪知,荀歧剛立定那一步,一陣大風竟是平地而起,迎向兩人面門,使兩人眼前一陣模糊,下意識將眼睛閉上,當風呼嘯而過時,沈汐覺得自己像是跌進了誰的擁抱中,耳邊飄過輕柔聲響:

「暮清哥哥,許久不見...多謝你。」

若是竹七在這,這樣的乍然一聲,定會被嚇得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當驟然風停的時候,沈汐愕然問道:「若汲,你聽到了嗎?」

荀歧原本就被沈汐扯著袖子,聽到這話,立即反手將沈汐護在懷中,警惕道:「你聽到什麼了?」

沈汐臉有點紅,幸好昏暗無光不易看清他的臉色,他搖搖頭,道:「......也沒什麼......」甘遂,是你嗎?他卻忽然發覺臉上有些涼意,反手擦拭而過,臉頰竟是有水珠滴落。

他立即推開荀歧的手,向方才人影的地方跑去,荀歧被他這莫名的舉動嚇了一跳,剛要跟上。

沈汐喝止道:「你別過來!」

荀歧見他厲聲喝止,猶疑的腳步邁了邁又收了回去,站在原地見沈汐在黑暗處來回翻找着什麼,她沉吟片刻,似乎下了什麼決心,清清嗓音,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好像聽到有人對我說許久不見,可...你好像沒聽見...」沈汐失落道。

這會周遭徹底無風,朦朧的晦暗也有些散去,露出淺淺月色,沈汐小心翼翼的挪挪步子,仔細找過之後,確信原本那條長長的黑影徹底消失不見了,他方才道:「走,走吧。」

荀歧顯然也發現了那黑影消失了,點點頭,依舊下意識的走在沈汐身後,以防有變,她想想,便輕輕將沈汐的手握在手裏,方才那樣的喝止...忽然讓她很擔心。

沈汐有些緊繃焦慮的情緒慢慢被荀歧手心的溫度撫平,察覺方才自己有些失態,他道:「對不住...」

荀歧搖搖頭,道:「無礙。」

重新露出的皎潔月色在兩人肩上灑落,散發着一種奇異的柔和美,最終兩人站定在屋外,沈汐看着這門板有些惴惴不安,道:「你先進去睡?我,我睡馬車上就好。」

荀歧拉着沈汐的手並沒有鬆開,想想便推開門,道:「不必如此,一起和衣睡便是。」

沈汐莫名的紅了臉,道:「可以嗎?」

荀歧點點頭,沒有說什麼,見沈汐絕口不提方才聽到的是誰的聲音,遂一直牽着他的手,心中隱隱也不想放開。

沈汐和衣與荀歧睡在一個被窩裏,躺下之後便開始僵直著身體一動不動,慢慢的他覺得被窩裏的溫度不斷升高,自己像是一鍋熱水上的青蛙,都快要熟了,臉頰愈發燙,原本在被下的兩隻手悄悄索索的放到了被面上來,手指間剛一接觸到空氣,一股子涼意讓他覺得稍稍減輕了一些悶熱。

荀歧清清冷冷的聲音在沈汐耳邊響起:「夜間寒涼,放進去比較好。」

沈汐依言將手又老老實實重新放進被窩,想想,側身偷偷的觀察著荀歧,她的側顏肌膚在月光下看更是晶瑩如玉,人平躺在床榻上,脖頸處光滑雪白自然弧度,她睡覺時也十分賞心悅目。

「怎麼了?」荀歧雖然閉目卻察覺到他的目光,忽然出聲。

沈汐僵了幾秒,默默轉回頭,不知作何感想,片刻,又轉過頭凝視着荀歧,道:「我方才,聽到甘遂的聲音了。」

荀歧身子一僵,微微偏了偏臉頰,依舊沒有睜眼,淡淡道:「嗯。」又道,「你怎知是她?」

沈汐苦惱,道:「她還像以前一般喚我,而且她的聲音,我忘不掉。」

忘...不掉啊...荀歧側過臉去,那月光揮灑臉上,竟是有種奇異的光澤,她緩緩睜開眼,目光似乎凝滯在某一個點,喉間微澀,口中仍舊淡聲道:「忘不掉,就,不忘吧。」

許是月色較為安靜,沈汐也沉溺在自己的情緒中,絲毫沒有察覺荀歧的異常,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稍作猶豫,道:「我怎麼能忘?我時常想,我的夢境是不是與現實有什麼因果關係,如果當時她沒有跳進陣心,那前世的我...總之,是不是她就不會瘋魔...對了,東洲的陣心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

原來,是自責。

雖然只有淺薄的月光,沈汐問這問題時側臉望着荀歧,他發現她也在望着自己,她看向自己的眼睛裏迸發出一種自己看不懂的情緒和亮光,又在一瞬間熄滅,接着就像是所有的語言都化作嘴邊的嘆息,她輕聲道:「啟南冥洲的陣。」

沈汐不解道:「什麼陣需要以生魂啟陣?」

「輪迴陣。」

沈汐「噌」地一下坐了起來,道:「輪迴?誰要輪迴?」

荀歧淡淡道:「當時不知,現下想想,應當是那輪迴蠱古女吧。」

若是想跟隨生魂伺機進入輪迴,結束這樣的日子,未嘗不是一種辦法。

沈汐遲疑道:「...陣啟了?」

荀歧不自在的道:「那陣、被我絞殺了。」

哦,對,今生我是引魂,前世她是絞殺的,沈汐沒吭聲,只靜靜的望着荀歧的側顏。

荀歧見狀,自知心虛,但還是決意現下手為強,故意幽幽道:「若你不安心睡覺,就去車裏吧。」

沈汐連忙將頭轉回,雙手放於身側,四方端正的躺好。

荀歧微扯嘴角,還不待她真的入眠,忽然又聽到沈汐的聲音,他奇道:「白天那男子是什麼人?」

荀歧蹙眉,道:「向陰氣借命之人罷了。」

沈汐轉頭,道:「我想知道。」

忽然身旁的荀歧呼吸均勻,裝作淺眠的樣子。

沈汐想,一般這副態度,想必是與我有關了,莫非是仇家?不像啊?情敵?也不是,我沒什麼花邊新聞啊。

荀歧的眼瞼輕微顫動了幾下。

一道長長的黑影,貼著窗戶縫隙一點一點透析到屋內,像是有人將一張長長的黑色紙片沿着窗戶縫裏塞了進來,屋內毫無聲響,只能在地面看到一條拉長的黑影,那身影漸漸靠近沈汐,道:

「暮清哥哥,是不是將你嚇到了?嘻嘻。」一道溫柔的聲音乍然響起,縈繞在沈汐的耳邊。

甘遂?沈汐着實被嚇了一跳,立即起身,卻看不見任何身影,下意識的握緊了褥子。

荀歧察覺沈汐身體的緊繃,不動聲色,在被窩裏牽住了他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沈汐也反手握住了荀歧的手,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那聲音柔和又帶着懷念,道:「那時一別,已許久不見。不過托你之福啦,暮清哥哥,我很快就可以醒了。」

「啪嗒,」沈汐的臉上感受到了類似水滴的滴落,道:「你哭了?」

荀歧一驚,知曉他恐怕是在與甘遂說話,又怕這姑娘不喜自己,只得繼續閉目裝睡。

甘遂開心地道:「說起來,如果暮清哥哥沒有將我留在言靈樹下的那一魂一魄帶在身邊,又被吸引進陣心扣在東洲,我恐怕得一直失智啦...」

「可是,當初我若是不帶你去東洲,你也不會跳進陣心...」沈汐還來不及說剩下的話,那黑影立即打斷他的話,道:

「並不是哦,我原本就沒有形態,靈力尚可時,你見我是何形態我就是什麼形態罷了。不過,你給了我姓名,讓我真正成為時間的存在,使我從未知到有知,不然我只是客觀存在。」

「我給與的?」沈汐道出了自己的困惑,不解道:「世間萬物皆有形,為何...你沒有形態?」

甘遂輕笑,沈汐覺得看到了甘遂翹着腳,笑嘻嘻的模樣,她道:「暮清哥哥,你沒有發現嗎?言靈都是藉助萬物去發揮靈力的,例如你說,風來,藉助的是風神的力量,雨落,則是雨神的力量,言靈存在世間,卻沒有具體的神象,也沒有固定的神體,樹形只是他覺得方便的一個形態,說存在,也不存在,所以,我也是,」她漸漸落寞的語氣使得沈汐內心有如螞蟻噬咬難安:「不過,你懂得言靈的力量,也給予了我信仰之力,嘻嘻,多好。」

多好?沈汐不明白她覺得哪裏好,他想想,不解道:「風雨也有神靈嗎?」

甘遂道:「有的,不過都與言靈一樣,風神化為萬物之間,雨神靜躺湖泊之中,言靈則附身於言語文字之中,世間有靈之物甚多,不僅僅只有你們幾位洲神的。」

沈汐點點頭,道:「我懂了。」

甘遂的黑影漸漸模糊散去,她道:「暮清哥哥,我回去了,你也快點回來吧。」

沈汐道:「好,我一定早些回去。」

直到那團黑影徹底不見。

因為洲陸子民對萬物不曾有信仰,對神靈無所敬畏,所以許多天地之間的自然靈氣幻化而成的神靈還靜靜棲息在某一處,等待着被喚醒。

沈汐不語,片刻后堅定道:「我一定,會讓這世間的人,看到世間的美好,感受萬物的生命,明白什麼是善言,什麼是惡言,這五洲終歸會如我的西洲一般,對神主開始信任,對神靈敬畏,熱愛信奉自己的生活。」

可轉眼,沈汐卻失落,他還有很多問題沒有問,甘遂的淚像是滴落在了他的心間,沉重而難過,霎時間回過神,卻發現,荀歧的臉懸在自己的眼前,只差毫釐,他失聲大叫道:「啊啊啊啊啊!」

荀歧這才退後直立坐起,抱手淡聲道:「醒了?」被褥半搭在她身上,看樣子已經保持那個姿勢很久了。

沈汐倒抽一口氣,問道:「我怎麼了?」

荀歧上下打量他一眼,口氣淡淡道:「似乎是夢魘了。」

沈汐又倒抽一口氣,難以置通道:「我剛剛沒有睡覺呀!?」他有些震驚的抓住荀歧的手在自己臉上胡亂摸著,攤開荀歧的手心,給她看,道:「你看,你看,看到沒,這滴水,還是淚,就這樣滴落在我臉上......我,我在和甘遂說話......哦,對了,你,之前還握住了我的手,是不是?」

見沈汐顛三倒四說話不清,荀歧懶懶道:「是淚。」

沈汐點頭,猛地道:「對,是淚,哦,不,」他猛然驚悟,扭頭看向荀歧,驚道:「你怎麼知道是淚?」

月光下,荀歧神色依舊淡淡道:「你自己流的,」又輕聲道,「我確實握住你的手了,是你哭的太厲害了。」

沈汐不敢置信,道:「怎麼可能?」

「你不信摸摸另一邊臉頰?」

他一把摸向另一邊,臉上果然都是水漬,還是難以置信,結巴道:「都...是,我的?我哭的?」

「是你。」

沈汐見荀歧說的篤定,心裏一陣疑惑,月光透過窗戶縫隙灑下一道淡白色的光,縫隙外似乎還有一團黑影模糊不清,他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一時驚厥竟昏了過去。

荀歧:「......」...嚇暈了?她一邊想着,一邊眼角也瞥向那道縫隙,方才明明覺得好像有靈力波動,卻又似乎沒有。

「你太壞了!將暮清哥哥嚇暈了!」那團黑影跳了出來。

荀歧閉上眼睛,直接躺下,半晌道:「彼此彼此,你若不想嚇他,方才就該自己站出來。」

黑影模模糊糊地晃着,她道:「我給你道歉,當時是我不好,說出你女兒家的身份。」

荀歧冷冷地道:「...無事。」她望了望身邊的人,別人說破,也好過我自己跑去對他說我是女兒身。

「那你的絹布可以離開東城嗎?我想附身在這上面離開,我要回去。」

荀歧緩緩點頭,道:「我立刻傳,你走吧。」語氣里迫不及待。

切,甘遂對着荀歧做了個鬼臉,緩緩消散離開。

院外,皎潔月光照耀着風沙瀰漫的東城,時間靜靜的流淌,一切在月光下靜謐而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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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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