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新月之夜

3 新月之夜

待到村長走遠了,屋裏屋外都靜著,沈汐懶懶的趴在桌子上,懊悔著自己反應到底慢了一拍,不知道哪裏說錯了,讓村長走路走的四面八面都是威風,腳邊不知何時進來的小蛇順着沈汐的腿,見沈汐不理自己,纏繞扭動着從他的腿邊盤旋爬到了沈汐的肩上,蛇信在耳旁斯斯吐著,沈汐仍舊沉浸在剛剛究竟哪個細節有問題,不僅沒套出半句話,還這樣終止談話,讓村長掐住話題走了。

等沈汐回過神來,小粉蛇已經從他的肩上跳下木桌,埋到沈汐平常喝水的杯子裏了,原本細條條的樣子,中間愣是鼓出了一個球,沈汐掐著蛇尾,甩圈圈一樣甩著小蛇,在空中來回搖晃,恐怕水也是剛喝道肚子裏,還沒來得及消化,小蛇被沈汐甩的像個小型噴泉「噗、噗、噗」的將圓鼓鼓的肚子裏的水全噴了出來,沈汐唬了一跳,趕忙鬆了手,摸摸癱在老樹根桌上的小蛇肚子,語帶歉意的輕聲說道,「...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就是看你圓鼓鼓的好玩而已。」

小蛇竟似有脾氣一般,小小蛇頭朝着相反的方向轉過去,惡狠狠的發出了一聲嘶嘶叫聲。

「嘿嘿嘿,你這是在生氣呢?」一邊說一邊摸摸小蛇的尾巴。

小蛇這次將立直的半個身子都轉了個彎,還將沈汐摸過蛇尾蜷縮進自己的面前。

這蛇還怪有脾氣的,沈汐強行掰回蛇頭,想想,看看那杯不知什麼時候又滿了的水,說道,「我給你賠禮呀,你想要喝水呀?諾,給你。」說完將那杯水向小蛇面前推了推。

小蛇有些猶豫,依舊想扭過自己的小蛇頭,不知道是不是抵不住誘惑,忍不住看看沈汐,又看看水杯,用蛇尾指指杯子,又指指門口,沈汐轉臉向門口望去,嚯,門邊的縫隙處還有三條小蛇頭伸得老長,像三根柳條在沈汐門前飄搖。

平常都會直接進來玩耍,怎麼今天竟然這麼矜持?

哦,我知道了。

「哦,你們四個想偷水喝,你個小偷蛇還先發制人跟我耍脾氣,好呀。」

桌上的小蛇連忙搖頭,急促的斯斯叫着,門外三根柳條連忙進入房間內,四根柳條立刻連在一起,整齊一劃的開始搖擺。

沈汐看着面前的四條蛇,左、右、左、右、這樣彷彿有着順序的搖腦袋,實在很好笑。

四條小蛇也似乎發現沈汐只是跟自己開玩笑,盯着自己始終笑意盎然,於是四小條有些羞澀的又一起低下了頭。

真好玩,我居然能從蛇的臉上看出羞澀呢,哈哈哈哈,沈汐將杯子倒滿水推置在四條蛇的面前,示意他們喝水,這水有什麼特別嗎?又自顧自的說,「是因為新月之日要到了嗎?」

無盡書上曾對新月也有過解釋,大抵是說,這是每月的月亮初生之日,似乎是代表萬物的初生?所以月亮是有些族群的信仰。

村長來也提到了加冠之日是新月之時,只不過初生之日與我有什麼關係?好像新月之時是有些什麼不同似的,還是說這水和新月有什麼聯繫?

生靈是最能感知周圍變化的,會利用自然現象。

這屋子,雨雪落不下,樹桌始終恆溫,壺水不盡,這一切原就超脫自然,如今這四條蛇居然這麼通人性,又要在新月之前喝這不盡之水,又有村長所說的『十年將養』,這十年,我大都呆在屋子裏,唯一每日常做的事就是喝這水了,莫非村長是位方外修仙之人,或許,當年未曾成仙入門的時候父母曾救其性命,才有了託孤事件。

不。

不是的。

這也說不通,因為村裏的村民看我的眼神是有問題的。

那種眼神,有緊張,有害怕,有躲閃,那不是修仙之人會看普通人的眼神。

雖然我不知道修仙之人是什麼樣子,但畏畏縮縮的肯定不是,如果說村民,的的確確是普通人,那麼我是個流犯,所以他們看我的眼神十分惶恐,這間屋子卻不是普通的屋子。

何況,雖然村長每次一推門就可以進,但每次只能聽見門口有村民的聲音,卻沒有村民進來過,排除他們是因為害怕或者不想進,會不會,還有一個可能是,這是個仙家物品,能進的人只有我和村長,又或者,會不會是,只要我在裏面,它才可以進人?

會嗎?

會是這樣嗎?

試試吧,心中有種聲音不斷的挑唆著,躍躍欲試,欣欣然。

加冠之日很快就到了,沈汐的腦袋裏依舊跳躍著作死的念頭,村長前一天再三告訴沈汐,算出的吉時是卯時,此時破曉旭日,初生換新,吉時最不可耽誤,村長的警告猶言在耳,沈汐卻始終記着那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荒唐又莫名的聲音教唆著自己,想試試,如果他不在屋裏,別人是否可以進。

人要在屋裏,卻要試試這個想法的話,很簡單,也很麻煩。

出去,自己看不到結果,在屋內,也不知道這個設定的結果,沈汐在屋內轉了幾圈,想到了一個非常笨,但是十分有效的辦法。

他的床是靠牆放的,於是他沿牆線往牆外挖了一個地洞,蜷縮就可容納住他,但是必須得自己將自己抱的團團的緊緊的,手腳皆動不了。

可偏偏,把自己劃分到了牆線之外,不屬於這間屋子裏的位置。

這幾天恐怕是新月之時真的很重要,幾個歪歪扭扭的傻子也沒來送過飯,為啥說是傻子呢?走路走成那樣,看到沈汐只會呼呼傻笑,他們的笑讓沈汐瞬間就想扶額逃走,實在是......略有些滲人的模樣,彷彿張著嘴眯了眼就叫笑容,獵物補食一般也會有這樣的表情。

四條小粉蛇喝完杯里的水也莫名開始冬眠起來,只不過這四個小東西像是知恩圖報,怕沈汐餓死似的,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放了許多瓜果在桌角,這幾日,沈汐抱着瓜果整日整日鑽在床下,不停的挖洞,為什麼選擇床底下呢,沈汐覺得這是他自來的聰明絕頂使然,他雖然不肯定會不會有人在看管自己,但這個辦法最直接,既不在屋裏,也不會被別人看到,更沒有出去,就算後面自己出來也是可以說,是自己想玩玩,總不會有人能發現什麼。

而他用來挖地洞的就是他喝水的杯子,也許一開始就防着他挖洞逃跑,屋裏一件正經工具也沒有,不得已用杯子挖,每天喝水之前洗洗它,喝完了繼續當工具,雖然,沈汐也很嫌棄,好賴,這杯子會自己乾淨,何況,此時此地,趁手的傢伙只有這個了。

但是呢,不挖不知道,一挖嚇一跳,這杯子質量真不錯,地上厚厚的一層白色冰凍質地杯子一碰就碎,方便的很,只是,越往地下就越來越冷,真的冷,而那四條小蛇,沈汐也不好放着不管,於是懷揣四條小蛇,抱着一壺水在那個小洞裏,硬挨了不知多久。

直到地表傳來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沈汐不覺想聽清楚一些,又有些悶,他伸了伸凍僵的腦袋,頂着脖頸,使勁將耳朵貼向地面,遠處村長的一聲,「不會走遠的...」沈汐暗暗得意起來,轉念一想,不對呀,我躲在這裏,只能聽到聲音,豈不是不知道村長和村民們到底有沒有進過屋子???我要的效果一點也沒顯現呀,唉,白讓自己受凍了嗎?還有,為何,我的加冠典禮怎麼好像很多人跟着忙活?

「...混賬...」

「一差二錯...三番四次......」...這不是說我的吧?我就這一次呀?

「卯時已過,快通知...」

「請他出手吧,吉時不等人...」

......

好像這句話說完,外面腳步聲漸漸停住了。

算了,我在地洞中,也並不知道,他們到底能不能進來,另外,我的聽力也沒有那麼好,並不能靠聽聲辨方位,這樣啥也不知道在這地底也毫無意義,沈汐緩緩緩緩向外移動,心裏想着,一會給村長道個歉此事想必就能揭過了,但為何這心總是無法平靜,越跳越快,血液在皮膚下好像加速流動,甚至有些升溫,沈汐咽了咽口水,好難受,喉嚨也想乾涸了許久,唾液都難以下咽,沈汐趕緊就著壺,準備喝些水,平靜一下,哪知,拿起來一看,壺裏居然沒水了?

這十年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沈汐加速了往外的動作,但是蜷縮時間過長,腿腳早已麻木,沒有知覺,針扎麻木的轟鳴聲轟的一聲聲放大循環在耳邊,沈汐的頭也有些暈眩,於是更加用力向外,他突然覺得,如果他再不出去,再不喝水,可能會暈死在這裏而無人知,沈汐只能奮力往外爬去,漸漸的,他終於迎來探出床腳下的第一絲光亮,竟是一時難以適應這絲光亮,他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眩暈的感覺更加明顯,同時鼻腔也開始乾涸,呼吸吞咽開始無力,好像,似乎,屋裏有個腳步聲,輕輕慢慢向自己走近,大概,是,村長來了。

眩暈中,沈汐仍舊默默,看樣子並不是我不在,別人就進不來。

來人拿走沈汐手裏握著的水壺,沈汐聞到了一股不屬於村長的味道,靜等些許功夫,原來是那人倒了一杯水給沈汐,然後感受着那人向自己靠近,扶著自己的肩頭,緩緩投喂。

有一種淡淡清香醒神的味道縈繞周身,很熟悉,像在哪裏聞過,但是想不起來,但沈汐可以確定,這十年來並沒有聞過這樣的味道。

沈汐下意識的吞咽著水,迷糊中感受這人將他橫抱上床榻,似乎是自己側坐在了一旁,為他搭了脈,原來是個大夫,沈汐還是閉着眼,依舊有些脫力,勉勵想睜開眼睛,眼皮像是沒有力氣,只得讓自己再休息片刻。

這人搭脈過後似乎並不打算走,像是在等什麼人,進屋,倒水,抱人,落座,動作行雲流水,沈汐想,雖然沒有見到此人,不過就憑他身上的若有若無的香氣也定是個書香弟子。

「下一個吉時是巳時,隅中霧去,艷陽高照,也是極好的,請族中大長輩稍待片刻。」村長的聲音遠遠傳來,像是朝外吩咐著事宜,啪嗒啪嗒,那種特有的腳跟拖地的走路聲向屋裏靠近,然後在沈汐身邊停止,看見他渾身臟乎乎的模樣,有些氣又有些心疼,怒道,「你,你這是幹嘛呀?既沒事了,我給你換吉服,可好?」可也就一個「你」字,半句的怒氣,剩下就都是心疼,可好二字又有些哄孩子的意味。

「你不該與他如此說話。」這大夫乍然開口,聲音低醇如美酒,裊裊繞竹爐,青煙悠悠,搖動滿園春色,「他這滿身泥濘,差點精力耗盡而亡,你想想他是為何?」

村長在大夫面前倒是有些氣弱,軟和溫柔道:「無非就是小孩子瞎胡鬧罷了。」嗯嗯,是的是的,知我者莫過村長也,沈汐心中附和。

「你不說,我來猜猜可好?」大夫聲音依舊低醇,「想必是他想天性聰穎,仗着些許細節想試些什麼。」

沈汐如果此刻睜眼,一定能看到村長臉上滿是自豪的表情。

「可你如果一開始就嚴苛待他,今日怎會如此?我等若晚來一刻,他安有命在?依我看,他初來此地就該吊起來打幾頓,好生立立規矩,讓他毫無閑暇思這想那,而不是舒舒服服的隨他過,如今仗着有點小聰明就無法無天!」

這番話說出口就好像是,美酒兒裝入劣質的器皿碎了一地,繞爐青煙煙忽的就消散,滿園小春色嘩的~凋謝光了。

人吶,聲音好聽也得看他說的什麼話。

沈汐張了張嘴,喉嚨因為之前的乾澀,還有些生疼,索性不說話了。

村長面露窘迫,支支吾吾,「說來還是那些混小子的錯,因吃了九欘建木樹的精華...」

「你總是心疼他。」這人一句落定,便不再開口。

「村長,吉服送過來了。」

沈汐聽見木盤擺放的聲音。

沈汐摸索著坐了起來,準備自己動手將衣服換掉,誰知,那股清香漸漸靠近,嚇的沈汐往後躲了一下,沈汐等了等,又沒有動靜了,他又準備向外時,一隻溫熱的手意外的搭在他眼睛上,手的主人淺淺的嗓音從沈汐頭頂傳來,一股溫柔之力在眼部周圍散開,那人道:「睜眼。」

睜眼看到自己面前這張臉,想到剛才他在屋內的那番作為,沈汐想,若是自己睜眼看到,定會覺得,此人這番普通動作做起來也比他人別有滋味,舉手投足皆是風味。

原本睜眼看到此人,也稱得上,腦海中縈繞着一句詩詞:「公子只應見畫,定非塵土間人。」

只是,想到他剛剛與村長的那幾句對話,他滿身只有人間的塵土,屁的畫,對於長輩竟然直呼「你」,毫無禮數。

滿身「塵土」的公子將衣物遞給沈汐之後,定睛盯着沈汐一言不發,沈汐看看他又看看村長,這眼神什麼意思?是因為我勞煩了他給我看病?

「並不是。」留了這麼一句轉身便走了,雖然走的很從容,背影總有幾分倉皇而避的味道在裏面。

村長和沈汐面面相覷,沈汐頗有些目瞪口呆,啥?我剛剛說出口了??沒有吧?

「哥兒,你要是想起什麼你就和我說,你這樣試探我,可是要我的命啊,」村長瞄一眼沈汐,張張嘴后又閉上,糾結半天還是道:「我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么?你若想知道什麼,我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嗯,那村長,你認識我父母么?」

村長攤手,「不認識。」

...是啊是啊,要麼不說,要麼說出的話,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記得那時剛到村子裏的時候,村民看到沈汐時,眼神都躲閃,或者躲在某處偷看,沈汐問村長,「為什麼他們都這樣看我?」

村長答,「他們那是喜歡你的眼神呢,為了不負大家的喜歡。」又轉身對沈汐說:「那你也不要看他們啦。」

村裏的小朋友不跟他玩,沈汐又問,「為什麼他們都不跟我玩?」

村長說,「他們這是因為喜歡你呀,為了不可辜負他們的喜歡,」又轉身對沈汐說:「那你也別和他們玩啦。」

有村民不讓沈汐去山上玩,並不止一個,都是不說話,手牽手為了一堵人牆擋着沈汐的前行,沈汐再問,「為什麼他們不讓我去山上玩?」

村長的名言就開始了,「他們如此的喜歡你啊,不可辜負大家的喜歡,那你就不要去啦。」

......

難道真的真的不是怕流放的犯人逃跑?唉。

眼下村長不停的嘮叨著吉時是多麼的重要,誤了吉時就像是誤了終生,沈汐忍不住乍舌,這話聽着怎麼那麼彆扭呢?說起來,新月之夜如果可以許願,不知,能不能許個願望讓村長不說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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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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